“殿帅,马帅,步帅。”林玄礼被风吹的脸色发青:“朕跟你们说过,要看看禁军的真实实力。”
步帅狄说低头无语,都不和弟弟交换眼神。
另外俩人还试图解释一下:“官家,练兵就是这样。”
“小臣不敢欺瞒官家。”
林玄礼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纹身,指责仨人破口大骂:“朕曾在边关参军,也曾经历鏖战,彻夜不眠,也曾和军中那些痞子无赖斗殴骂架,西夏是被朕打败的,辽兵也是朕吓退的,尔等把朕当做无知小儿么。朕叫你们不得有一丝隐瞒,你们竟敢公然抗旨不遵!狄说!亏你是朕亲自提拔的步帅,你就和他们沆瀣一气,一同欺上瞒下!军中清一色都是青壮年吗?那些老弱病残呢?你们把他们藏起来,就不复存在吗?朕调兵遣将时就不用顾及吗?方才那些花架子是什么狗屁玩意?还跳起来砍稻草人?谁安排的,就该从这儿跳下去!直娘贼!将来朕有了太子,也得让他去边关悄悄一行,免得被你们哄骗!”
扑通扑通跪一群:“万岁息怒。”
林玄礼指了指台下被吓傻的士兵们:“与他们无关。年龄不对。七十五万禁军如果都是这样的年龄和能力,朕今年秋收就御驾亲征,收服燕云十六州。记住了,官家穷兵黩武,和你们不按照实情上报有脱不开的关系。”
狄谏是真惊的差点从台上掉下去,难以置信的盯着大哥,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殿前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伏地痛哭:“臣死罪,臣愧对官家厚爱。”
“暂且寄下这一次。”林玄礼:“狄说?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狄说在紧张之余还有些兴奋,沉声道:“官家,臣安排的士兵还没到。”赌对了!
林玄礼揉了揉脸,提起一点兴趣:“让他们来。”
狄说果然机智很多,大概进行了百分之十的美化,看起来自然又蒸蒸日上,白头发的老兵身边带着十四五岁的少年,演练时也没多少花里胡哨。
正经是杀人技。
林玄礼心说还是我自己提拔的人靠谱。还算欣慰的点点头,把另外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上下官员都罚俸,奖赏了狄说等人,揉着被冻僵的脸回到龙辇上。叹了口气:“周侗,让你见笑了。”
周侗心说为什么要和我说话,真是如芒在背:“官家,禁军训练有素,其实不错。”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历史上高俅或者童贯有人把禁军训练成杂技团,还在这里营造宅邸。][算了,狄说就还不错,慢慢替换吧。]
“在边关时常听人讥讽禁军,我急了。”
“官家,射箭不能急躁。明日若有空闲,小人陪官家练习箭术如何?”
“看吧……我明天还真不一定有空。”
第123章 第一件大事
林玄礼自从继位以来,受到很多官员对‘富国富民、开源节流’的条陈,其中看徐绩说的最好,比较踏实。召他进京面圣,等的都快忘了,才来。
徐绩入仕二十多年,今年五十岁,头一次进宫面圣,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如何利用自然条件增加百姓经济收入’,这事儿管仲讲过,怎么在山上套种树木和灌木、浆果,怎么借用河流耕种养鱼,在海边能搞那些细微的产业,怎么在农闲时节给百姓增加收入,要是每家都能做到耕种+采集+手工+养殖这几样工作的其中两项,就能养活更多的人,那国家赋税自然提高。这需要官员动脑子想办法,不辞辛劳,做出前期投资,如此这般百姓的努力工作才有作用。
“官家当年奏请先帝减免和种树有关的赋税,功莫大焉。”
林玄礼随口问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树前五年没有什么收成,这谁都知道,怎么就没有一个官员奏请减免赋税的?”
徐绩毫不犹豫的说了实话:“官员们三年一任,考评时以赋税、刑狱为主,谁倡议给种树免税,都不能在自己的政绩上显示出来,反而在五年之后,留给下一任官员。官家,地方官也种树,只是种的是官府的树,不是民人的树。”种道路两旁的杨柳,而不是桑杏桃李一类有价值的树。
“原来如此。”林玄礼认真听了一个时辰他的扶贫报告,在把他派去贫困山区或安排进户部之间犹豫了一会,吏部没有多余的职务了,反而户部还剩一个郎中(司长)的位置。这职务挺高,能做的事不少。
“拟旨,徐绩任户部郎中。”又对谢恩的徐绩鼓励道:“朕需要一个富国强民,教导各地官员节财、生财的参知政事,你要努力,也可以举荐合适的人。”
参知政事就是副丞相,王安石当年任这一职务就开始改革。
徐绩激动的流泪,从六品官直升从四品的郎中,将来还有可能更进一步:“臣愿肝脑涂地,报效官家。”
“很好,去吧。”
林玄礼往椅背上一靠,继续看奏本,快速干掉了一大半,开始吃苏轼寄来的猪肉脯,还有一小碟麻叶:“叫狄谏进来。”
狄谏现在还没有新的任命,目前工作是陪官家玩,这职务基本上是人人向往的。就在朝房里接受其他人羡慕的注视,还奉命和周侗聊了半天,终于被召进宫:“官家。”
林玄礼还撕着薄薄的蜜汁芝麻猪肉脯,苏轼认证,真的很好吃:“坐。给你讲个笑话,那些最喜欢在朕的言行上做文章,劝谏弹劾的御史,没有一个弹劾我在禁军大营发怒时骂的脏话。”
嘿,我要是在朝堂上这么骂某个文臣,他们都得疯了一样的抱团反击,从道德上抨击我。
狄谏心领神会:“骂的是武人,说什么都不是言行失礼。”
他说的只是明面上的规则,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是存心抱怨,挑拨官家和文臣的关系,连忙解释道:“臣的意思是,他们三人确实犯了错,只顾着好看。”
“你哥哥还是好的,不愧是狄青的儿子。另外两个嘛,皇后劝了我一会,朕第一次检阅禁军,他们想拿些好看的东西出来还算是常理,平时上奏时没遮掩太多。”林玄礼觉得猪肉脯有点甜腻,又拿了块香葱肉松酥饼吃,现在正是倒春寒,让人特别想吃东西:“周侗说什么?”
狄谏如实说:“他说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乡野匹夫,承担不起官家厚爱。他除了武艺高超和会教人练武之外,不会做什么事,平生也不慕官宦,也不想封妻荫子,只想在各地传授武艺。京城中的禁军学习骑射武艺,通常终生用不上。各地百姓学了武艺,可以参军入伍,效忠官家,也可以暴揍地痞无赖,杀山中的狼虫虎豹,保一方和平。”
“……”妈的他说的好有道理!禁军真的是只训练不上阵,这是为了预防边关士兵谋反用的!除非打仗时紧急抽调一下,要不然永远是替补。
童贯看官家没生气,话到嘴边换了一个说法:“哎呦!这可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得官家青眼相加,多少人恨不得拿命来换,他还不敢承受。”
林玄礼看了看日程表,三天之内没空,甚至没空见陈庆:“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但还是想给他一个职务,譬如走马承受公事。诸路各一员,以三班使臣及内侍充任。无事岁一入奏,有边警则不时驰驿上闻。拿工资,没工作要求,每年可以给皇帝打小报告,这是水浒传里鲁提辖的工作之一。
童贯一直觊觎禁军殿帅的位置:“官家宽仁。其实……小人想要和周侗学习射箭,若能学得他几分本事,将来侍奉在官家左右,不论是御驾亲征,还是进山打猎,都更稳妥些。”
这要求顺理成章,完全无法拒绝。
“让他暂任武监教头,教一教朕的学弟们。童贯你也去跟着学。”
童贯高高兴兴叩头谢恩,一副很愿意提高自己水平的样子。
高密虽然没想明白,但立刻抄袭,也要去。
……
林玄礼登基已经整一年了,收到大量政策建议,他看了又看,排除大而空泛的‘仁政’‘爱民’套话,以及揣测官家爱好的‘用兵’‘练兵’等建议之后,可取的不多。
目前为止琢磨到他心思的人不多,都已经是在朝廷中受重用的人了,新人寥寥无几。也没有张良萧何、诸葛亮周瑜、房玄龄杜如晦那种君臣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的臣下。
不错的有何执中跟张商英等数人,还需要观察。
现在只需要出殿试的题目。
在需要改变的五件大事中,决定最先下手的是废除士兵把军籍刺在脸上这件事。
看了过去几十次殿试的题目,通常是一段古文节选,或者一个标题,让举子写策论。
林玄礼打算亲自写一篇文章当题目,也算是先透露一下自己要做的事,试探社会反响,自从继位以来,增添了一名丞相,罢免了枢密使,六部尚书换了一个,十二个侍郎换了五个,三衙的长官换了一个,九寺寺卿也调动了一番。
朝廷中似乎没多大反响,因为调换之后新任命的不是什么异军突起的新秀,也都在合理范围内,并没有政党上的过多差异,人们只是看到提上来的官员都是些被新旧党争排除在外的官员,揣测官家的意图,也只是在重用章惇的同时提拔一些不依附于章惇的、廉洁、勤勤恳恳、奉公守法的官员,提拔的幅度也没有大到惊人,朝廷里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谁都不知道官家在被窝里为自己的精妙布局笑个不停。
林玄礼又乐了一会,捏了捏自己死灰复燃的小肚腩,又想起太医手里治牙的锛凿斧锯,坚定了新年,推开点心:“拿走。”
五代多故,调兵于仓猝,瓦桥之役,患其不可用而加之以黥面涅手,刘仁恭部内男子无贵贱,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
至今天下百年因之。
自大宋建国以来,以有罪配隶给役,凡强盗惯犯和拒捕伤人者一律刺配屯驻军(指厢军),设立年限,限满后改刺为正军。
然而正规的禁军、厢军和非正规的乡兵,都黥面。厢军的刺字形式内容与罪犯几乎没有差异,都面刺‘某指挥’‘武卫第一指挥’等字样。改换长官和军籍时还要重新更改,老兵面如草纸,尽是涂抹的痕迹。
狄青贵为一方经略,歌妓也敢戏谑他面有刺青。黥面比官员身份更重,有损朝廷威仪。
仁宗宝元初年,西夏犯上作乱,范仲淹任庆州路经略安抚招讨使‘朝廷以戍卒屡衄,议黥乡人为军,人惧甚,窜匿不愿黥。公改命涅刺其手,非校战,请农于家。后罢兵,独环庆路乡军得复为民,民德公至于今不忘。’
汉文帝曰: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过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伶之!
忆往昔朕年少,一时兴起往西北参军去,到了德顺军方知要黥面涅手,进退维谷,幸而有校尉慧眼识英雄,刺臂未曾黥面。
及归家时,萱堂悲啼,幼女惊惧,朕推己及人,甚怜之。
考题:君王之爱民若子、士卒黥面之得失利弊、刺配罪犯与报国参军义勇等同之不公。
写完之后先给皇后看了看:“英英,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说服力很强?”
王繁英:“嗯。准备好了吗?官员们不会支持这件事,你提拔的官员也不会断然支持,这虽然仁爱百姓,但是违背祖宗成法。”
林玄礼放个白眼,众所周知,仁爱和祖宗成法谁更重要,就看当时这群大臣支持哪一方。夸赞完文景之治继续可以反对某一项和汉文帝如出一辙的行为,就像他们吹着唐太宗,又反对各种项目一样。
“如果当皇帝的不顶事儿,就算董卓脸上刺了军籍,丫一样能谋朝篡位,这玩意都没有用。我挺希望给百姓留一个自愿参军入伍,保家卫国,等战后解甲归田的机会的。解甲归田,这个词多好啊。我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庆历年间,朝廷准备把义勇收为禁军,司马光说他们无罪不应该如此,义勇们听说这事儿大为恐慌,没几天时间就跑光了大半。”
王繁英问:“好男不当兵嘛。这话我也听过。当初家里人劝我别嫁给你,就说你身上有刺青,甚不雅观。”
早就明确了两点:第一,刺面必须得改,就不说当兵有多荣耀,也不能和犯罪划等号。第二,防止逃兵问题,还是得刺。现在常用的是手上、臂上、耳朵上(以番兵怕被杀了冒功为主)或者腿上,其实都行!后脖子其实更合适,平时遮的严密,需要查的时候一扯领子就能看见。
重文抑武要从管制上管理武将,不是全方面的鄙视普通士兵。
林玄礼看着手臂上的狮子牡丹图,异常清醒的抖腿:“朕自继位以来,还没和他们较劲过呢。臣下大概都知道,朕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现在也算是那啥啥之剑悬在他们头顶,他们等了这么久,终于要落下来了。”
王繁英:“那啥啥…之剑?真的叫这个还是你忘了。”
“我忘了。”林玄礼拔出手旁的宝剑,端详了一会:“这是新铸的,我看工艺不错。宣德宝剑。嘿嘿嘿嘿。先给你玩,别让小姑娘碰着啊。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小宝带过来培养感情了?”
王繁英想了想:“你可是皇帝,他会和你有感情的。”不用怎么努力培养,谁都愿意和你有感情,你也不用哄人,人家有机会哄你都要感恩戴德。
又回去批奏折。
魏季礼和童贯互相飞了一会眼神,两人都看过这次殿试的题目了:“官家,殿试题目这样大事,要不要请相公们进来商榷?”
林玄礼瞥了他俩一脸:“此事由朕专断。”提前写出来,不瞒着你们,就像看看章惇有没有在我身边安排情报人员。他应该没这个本事吧。
我等他冲进宫来骂我。然后我削他!他要是不来催我,我就等殿试再拿出来,让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招架。
……
依旧是三日一朝,小朝会,就在殿内,三十多人。
林玄礼也没穿正式的朝服,穿着雪白的圆领袍,戴着展脚幞头:“众卿,朕怜悯贫穷的举子,考试之后无钱归家,打算拿出几万贯来,给他们充当旅费。距京五百里地以内的不给,再怎么没钱饿两顿也能走回去,五百里到一千里的,给钱一贯。一千里到一千五百里,给钱两贯。一千五百里以上的,给三贯不等。同时铸一两重的铜牌,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