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阮父阮母虽然焦心担忧,但也知晓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他们不想去就能不去的。阮母低头垂泪,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这都是些什么事!”
先是云舒莫名其妙失踪,一个多月不见踪影,如今阿妤和小行还得去凉州那个鬼地方……
她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这事凶险。
“好了,”阮父心里也不好受,但到底是一家之主,沉默一会,劝阮母,“去给孩子们收拾下路上用的东西。”
等阮母抹着眼泪离开,他才和阮妤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小行说。”
阮妤看了一眼霍青行,见他颌首,便跟哥哥起身往外走,本想去找母亲,安慰她几句,却被哥哥喊住,“阿妤。”
“嗯?”阮妤回头,笑看着月色下的阮庭之,“哥哥,怎么了?”
“我有话问你。”阮庭之的表情有些严肃。
阮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哥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往前走,便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院子里一株杏花树下,见哥哥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阮妤便开口询问,“哥哥要问什么?”
她今日事情还不少。
明日一早出发,祖母那边自然得走一趟,萧英他们那边也得交待。
“这事是不是和云舒有关?”他的声音很轻,被晚风轻轻一拍就散开了,阮妤也是愣了愣,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她目光呆怔地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
阮庭之手指无意识划着今年才从别地移过来的杏花树树干。
粗糙的树皮让他的手指很快就产生了疼意,可他却仿佛未察,继续一下一下划着,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回头,看着月色下神色呆滞的女子,垂下眼,又问了一遍,“是吗?”
阮妤没有回答,而是蹙起柳眉,“哥哥怎么会这么问?”
“我之前听你和萧英提起过云舒的事,还有凉州……”但真的确认还是在今晚。
“之前你说晋王的来信上让你和霍哑巴一起去凉州,其实不是晋王让你去,是云舒……”他看着阮妤,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哑,“是她,是不是?”
心中却已经确认。
阮妤见他猜到也就没有隐瞒,点了点头,看他低着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晚风带来阮庭之的不解。
他实在不明白,云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为什么会谁也不说离开长安投奔晋王,为什么要针对阿妤!
可阮妤却没有给他解答,她只是沉默一会后,轻声说,“哥哥,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她和阮云舒两个人,阮云舒会质问为什么别人总是高看她,却低看她。
她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阮云舒却恨不得要她死。
她们从出生,命运就被绑在了一起,如果一辈子不见面还能安然无事,可天命所在,她们不仅见了面,还离得那么近,这就注定她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和平共处。
她低垂着眼睫,余光看到从屋中走出来的霍青行,和阮庭之说了句,“我不在家的日子,哥哥记得照顾好爹娘。”
“还有……”
她沉默一瞬,看着阮庭之说,“这事不要告诉爹娘。”
阮靖驰两片嘴唇嗫嚅一番,最终还是在阮妤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他目送阮妤走到霍青行的身边,而他站在原地,久久都不曾进屋。
“真不用我陪你去?”门外,霍青行看着阮妤,神色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不用。”阮妤倒是神色轻松,“有萧英陪我,而且我只是去和祖母说一声,很快就回来了,你还是……”她看了一眼隔壁,想到刚才如想知道这事后惊天霹雳般的脸庞,哭着跑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去和如想好好聊下。”
霍青行也想到了如想先前的模样,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他目送阮妤登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巷子,而后才拐进自家院子,看着那依旧亮着灯火的屋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他开口,“如想,开门。”
第182章
……
到阮府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阮云舒失踪一个月, 阮家就乱了一个月,这阵子,就连阮靖驰也停掉学业,整日带着家里的护卫、小厮以及他在长安城新交的那些朋友去找寻阮云舒的踪迹。
徐氏更是大病了一场。
看到阮妤过来, 众人都愣了下, 知晓她的来意,小厮刚要提灯给她领路, 却被阮妤拒绝了, “不用, 我自己去。”
萧英上前接过娟纱灯。
小厮也没坚持, 躬身退让到一旁,给两人让开了路。
正是六月好时节, 阮府后院花开得正好,只是因为许久不曾有人去修剪,看着便有些乱了,可阮妤也没什么心思看花, 领着萧英一路到了荣寿堂。
夜深了, 小丫鬟刚要来关门,与她迎面一撞也是愣了下,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睁着, 反应过来忙喊道:“小姐!”又把本来要合上的门打开, 恭恭敬敬的, “您快请进。”
岁秋正捧着一盏安神茶从长廊的另一条道过来,看到阮妤也是惊讶, 走过来问她,“怎么这会过来?”
阮妤看了眼她手里的茶,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点着烛火的屋子, 不答反问,“祖母呢?”
“正准备睡呢,这些日子因为云舒小姐的事,老夫人也睡不大好,这不,我便沏了安神茶。”岁秋心细,端看她面貌,便知她是有事来找,也不多问,领着人进去。
青花缠枝香炉中照常烧着安神香,角落里还放着驱蚊用的艾草。
头发有些花白的言嬷嬷正坐在床前,拿着一把扇,一面打一面同阮老夫人说着话,听到脚步声,只当是岁秋,便和阮老夫人说,“喝了茶,您今日就早些睡吧。”
“我哪里睡得着?”阮老夫人叹一口气,她手里照常握着佛珠,这会微阖双目,一双眉目微微耷拉,看着有些愁闷,“明日本来该是阿妤成亲的日子,如今……”
言嬷嬷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正要安慰,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阮妤,微微一惊,正要起身要给人行礼就见人摆了个手势,她便没说话,起身把手里的团扇递给人,自己和岁秋放轻脚步往外退去。
阮妤拿过扇子,继续言嬷嬷之前的活。
“也不知道阿妤今晚睡不睡得着。”阮老夫人还未发现阮妤,沉默一瞬,又说,“你明日一早去把她接过来,省得她在家里难受。”
“……祖母。”阮妤这才开口,声音却哑了。
陡然听到这个声音,阮老夫人似没反应过来,捻动佛珠的动作倒是停下来了,她睁眼,偏头一看,讷讷喊了一声,“阿妤?”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人握住了,温热的触感让她知晓这不是梦境,也同样让她皱了眉,“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又见她眼眶微红,更是紧张地坐直身子,沉声,“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阮妤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在爹娘面前还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但碰到祖母就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止不住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擦掉,下一回掉得更多。
阮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了,一面手足无措给她擦眼泪,一面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就跟小时候哄她睡觉似的,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不哭不哭,有什么委屈就跟祖母说。”
阮妤脸埋在她的肩上,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
其实算不上委屈,只是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实在太久了,她怕爹娘担心怕哥哥担心,更怕霍青行自责,所以整日装得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早就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了。
也因此,在看到祖母,在听到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再也收不住了。
可阮妤终究不是爱哭的人,何况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时间耽误在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当中,她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坐直身子,看着祖母说道:“我明日要和霍青行去凉州。”
阮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去凉州做什么?”
阮妤没瞒她,把今日去宫里的事和人说了一遭,连带着李泓提的要求也和她说了一遍。
李泓要求有二。
第一,让霍青行和她拿着立太子的圣旨去凉州。
第二,让李绍颁布退位诏书,移居皇家别院静养清修。
“混账!”
阮老夫人重重拍了下床,震得床边悬挂的艾草香囊都掉了下来。
阮妤弯腰捡起香囊,放在一旁,抬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面抚,一面说,“您放心,陛下已经派了徐之恒随行,至甘肃会率领州府将士擒拿李泓及其党羽。”
但这一招,能不能行,尚不可知。
若李泓狗急跳墙,他们的努力也就白费了,最主要的是,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到凉州之后,她和霍青行会面临什么境况了。只这些,她并不愿同祖母说,怕她担忧。
可阮老夫人是什么人?
亲生经历两任皇帝登基,也见证过朝堂政治交迭,岂会不知这其中要害?可一面是丹阳的名声,一面是两个孩子的安危,若能选,她自然选后者,便是丹阳还活着,也绝对不希望两个孩子出事。
可问题是,如今根本轮不到她来选。
握着阮妤的手不自觉收紧,她紧绷着一张脸,神情阴沉得可怕。
只想到一事,又皱了眉,“李泓让明光去,我能理解,可信中怎么还要求让你去?”她微微蹙眉,见眼前少女微垂眉眼,心不由一沉,“怎么回事?”
刚才被这消息冲击得头脑发昏,现在倒是清楚些了,也因此,刚才遗漏的那些关键更让她疑惑。
“李泓是怎么知道明光身世的?”
“我上次听方惠说,他们收到一张字条就是关于明光身世的,你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一句接着一句,声音越来越沉,阮妤耷拉着眼皮,知道自己瞒不过祖母,沉默一瞬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谁?”她的声音低沉,还隐含着未加掩饰的怒火。
阮妤抬起眼帘,看着她,红唇微张,轻吐三个字,“阮云舒。”
阮妤看到祖母怔楞的脸,看到她微张的嘴唇还来不久闭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夹杂着愤怒和不满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胡说什么!”
是徐氏。
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这事会被她听见,可阮妤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头也没回地继续掖着祖母的锦被,没去回应徐氏的话。
不和爹娘说,是因为爹娘对阮云舒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
没隐瞒祖母,一是因为祖母和阮云舒的情分不算深厚,即使知晓也不会太伤心,二来也是知晓祖母的手段,即使她不说,她也能查到,既如此,又何必再费这个心力。
至于徐氏——
她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与她没什么关系。
“我明日就得出发,回去还得整理东西,今日就不陪您了。”这一会的功夫,阮老夫人也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了,看了一眼悲愤交加的徐氏,又看了一眼面前神色淡淡的阮妤。
她握着她的手,没再问也没再劝,只沉声发话,“平平安安回来。”
“好。”
阮妤唇畔微弯,笑容在橘色烛火的照映下显得十分明媚,“您还要给我带孩子呢。”她一句玩笑,若放在从前,阮老夫人必定是要刮她的鼻子笑话她,可今日她看着阮妤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半晌才语气沉重地答应,“好。”
“回去吧。”
阮妤点头,起身又同她行了一礼,这才转身。
她看见了依旧站在屏风旁的徐氏,也看见了她眼中和脸上流露的悲愤,伤心和怒火全在那张脸上没有一丝遮掩,而她身后,岁秋、方嬷嬷还有盛嬷嬷都在。
阮妤目不斜视,没看她,也没理她。
知道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徐氏用力握住了,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云舒和你究竟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诋毁她!”
有那么一瞬间,阮妤仿佛回到了前世。
好像也有过这样的话。
忘记是因为什么事了,只记得阮云舒坐在一旁小声啜泣,而徐氏就是这样愤怒地握着她的胳膊,质问她为什么要诋毁阮云舒。
那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徐氏,也是最后一次。
去的时候还揣着希望,觉得无论如何,她们也曾相处了十多年,无论她们关系再不好,徐氏也该了解她的为人,可她得到了什么呢?是失望,是可笑。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哭着向徐氏寻求母亲温暖的稚童了,可在听到她说出那样的话时还是觉得如坠深渊。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阮妤已经不会生气也不会伤心,她甚至连一点波动都没有,不等岁秋等人上前,她抬手握住徐氏的手一点点掰开她的五指,然后看着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这不是该问夫人您吗?”
“……什么?”
徐氏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明白。
阮妤启唇,她其实有满腹恶毒的话可以说与徐氏听,在前世,她心中所滋生出来的阴暗面其实并不比阮云舒少,可看着徐氏这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摔倒的模样,她抿了下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轻拍衣服上的褶皱,而后一言不发,径直抬脚往外走去。
“阮妤,你给我站住!”
徐氏想去追,可言嬷嬷三人拦着她,身后还有阮老夫人的怒斥,“够了!你那么想知道就自己派人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