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你今儿也来了啊?”
见得慈音盘着的发髻,林三直冷冷嗤笑了出声儿来,“哎哟,我的好四妹妹,怎就给周玄赫那小子糟践了。”
慈音听得他话语含糊不清,此下言语还轻佻起来,自往后退了两步。谁知,那林三竟是又跟过来两步。“兄长还请尊重些。改日回到林府上,父亲母亲面前还得好好说话儿呢。”
慈音有意提醒,林三却直啐了一口。“提那两个晦气的做什么?”说罢,又嬉笑起来,那一副色相嘴脸,直叫人恶心想吐。
“周玄赫那小子一看就没好好待你。”
慈音见他要伸手过来,忙往后头躲。方从葳蕤苑中出来,她身旁便没人跟着,此下更是无人了。眼见得那恶心的大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却只听那林三闷地一声,整个人便都倒去了地上。
慈音看到了周玄赫。可周玄赫也没站住多久。
林三地上摸爬起来,回敬了周侍郎一拳头。“你特娘的!”
周玄赫拳头不及林三的快,也没工夫说话。伸手便掐着林三的脖子去。林□□脚一勾周玄赫的脚踝,二人拧着一团,便滚去了地上。
慈音一旁看得几分心惊胆战,见得一旁世子爷带着小郡主路过,这才赶紧求救去。
这边动静不小,世子爷喊人将两人拉扯开来的时候,临江阁门前已经围起一圈的公子和小姐们了。
林三喝了酒,被几个小厮架着一旁,嘴里还不肯消停。将周玄赫祖上十八代一一问候了一遍。
慈音忙去地上捡了人起来。见得他那一脸鼻青脸肿的,肚子里便蹿着气儿。再听得那林三还在大放厥词,慈音直起了身,周玄赫见状不妙,可拉也没拉住人。便见得平日里乖乖巧巧的小媳妇儿,从地上捡了那酒瓶子,往林三面前行了过去。
林三死皮赖脸,“四妹妹,果真还是心疼我的。”
“你等等老子,老子替你撕了周玄赫那丫的。”
林三话还没落,便挨了慈音一嘴巴。人还不知死活,笑道,“啧啧啧,小美人生气起来都好看。”
听得这话,周玄赫蹭地起了身,将慈音拉来身后。直往林三那要害地方踹了一脚。“你再敢说一句,老子叫你入十八层地狱。”
林三捂着小肚子,疼得脸都变了形,直望着周玄赫还想说什么狠话。哗啦一声,一壶冷酒从头顶淋遍了全身。
慈音爽了气儿,直将那酒壶摔碎去了地上,方拉着周玄赫,“跟我回家。”
一干公子小姐们看得一场好戏,笑着离场。
“还以为四小姐是个文弱的性子,今儿算是见识了。”
“别忘了那可是明大都督的亲妹妹,那无赖惹谁不好?就算要告状,怕也是没处告去…”
“倒是那周侍郎,风流的公子哥儿的,如今可有人管着了。”
“那可不是一物降一物么!”
周玄赫一身的伤,自不好在国公府上多呆了。慈音又与世子爷道了声谢,这才领着周玄赫回了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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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台西厢房里,嬷嬷送来热鸡蛋。慈音用帕子包着鸡蛋,一处处与他热敷着。
周玄赫见得媳妇儿那紧张的模样儿,心里头欢喜着,面儿上却一副苦相,媳妇儿每挪一处地方,他便跟着哎哟一声,此下不好好珍惜媳妇儿待他好,若以后真的和离了,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你也是的,不会找人来么?非得自己动手?”
周玄赫顺着她这话,捏起正揉在自己面上的那只小手来,“他那几句污秽的话,我听着难受。这拳头它不受我管呀!”
“……”慈音拧了拧自己的手。
“您的拳头不受您管,可是自己飞去林三脸上的?想打架还寻什么借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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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礼部尚书胡江培被诸多大臣弹劾。实则是镇抚司搜寻得证据妥当,皇帝方示意几个大臣一同进谏。
胡江培为官二十载,功绩寥寥,罪状却条条可数:
明处,乃是贪赃礼祭银款。礼部每年负责朝堂大小祭祀不下三十场,搭建礼棚,修葺行宫,典礼大小事务,胡江培分毫不落,悉数都交予亲家大舅小舅去办。其中回扣数目,白银过万。
暗处,则是培养了淑妃这个好女儿。于皇后身子造成的损伤,皇帝自然铭记在心。
只是这一回弹劾,牵连整个礼部,在京中的十数位侍郎干事,滞留在金銮殿上,与胡江培一道儿被盘问审查。皇帝对此事儿秉公办理,连周侍郎也未能例外。
周玄赫上朝一去不归整整三日。
一向大条的老太太也不由得紧张来几分。原本还是装病,这下有了心事儿,吃不下睡不着,自也不用装了,是真病了。慈音这才看出来些许异样。
老太太平素里还什么都尝一口,看她一眼,像是怕她发现什么似的,再推挡开来。周玄赫上朝未归这两日,老太太可是什么都不尝了,那是真真的吃不下东西了。
此下自也不是与老太太计较的时候,只是慈音也觉着自己心头上蹿下跳的,与老太太一同吃不落睡不好了。
这日一早,慈音便让人备着马车,往明府上去。想正好借着哥哥今日休沐,与他打听打听周玄赫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
明府上下正忙着筹备大婚。皇帝赐婚那日,将成京候爵也归还了明府,可谓双喜临门。
慈音见得满目的红彩,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来了安槐院见得哥哥,便忙打听起周玄赫来。
明煜本还想催促着妹妹早些敲定那和离的事儿,听她反倒是担心起周玄赫来了,到嘴边的话生生被噎了回去。只得将周玄赫的情况与慈音说明。
“陛下惩治礼部尚书,自想要连根拔起,他们一干礼部侍郎干事,该还在金銮殿偏殿内喝茶。这事情,陛下亲自盯着,镇抚司也是管不了的。”
两天来,慈音总算是听得那么一点点儿那人的消息。心里落了些许定,周玄赫不是贪赃的人,平日里,礼部的人也不大喜与他往来。那周阁老书房中的家教还在,慈音更愿意相信他的清白。
虽是在心中与自己这么交待着,可心绪却丝毫没平静下来,从明府里出来,慈音只觉手心上都发着寒凉。眼下分明已要入夏了,她身上的寒症也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慈音没让车夫回去周府,而是让他们行车去了德政门外。
德政门再往宫中去,便是金銮殿了,周玄赫这回若能活着走出来,她该就能在这儿见着人…
春夜难眠,小雨之后,两侧官道儿上也起了些许泥腥。
望着德政门城楼上数盏灯火,慈音迷迷糊糊,却又睡得不沉。恍惚之间,只想起大婚之后,在清凉台中的点点滴滴。那抹修长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慈音方沉沉睡着了一会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各部官员又匆匆开始入宫上朝。周府的马车只得往旁边靠了靠。
太阳缓缓升起,天渐渐热了起来。眼见得上朝的官员又悉数从德政门内出来了,却始终不见礼部人的影子。
小厮一旁劝了劝,“大娘子,您昨夜到今日便没吃过东西。再是担心着公子爷,可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啊。不如,先回去府上,修整好了再想别的办法?”
慈音这才发觉,身上早没了气力。正要吩咐小厮回府了,却见得德政门里,稀稀疏疏走出来几个官员来。
那些个官员,身上的官服都皱了,帽子也不戴,捧着怀里。面色憔悴,各个儿满脸都是胡渣…
小厮眼力儿尖,认得出来其中一个,“诶,那是杨侍郎呀。和公子爷共事儿的!”
慈音几分喜出望外,扶着小厮从马车上下来。往德政门里张望着。方往那边行了两步,果见得周玄赫独自一人掉在最后,缓缓从门中行了出来。
“是周郎…”慈音高兴起来,与一旁小厮说道。
“大娘子,是公子爷出来了!”小厮忙回了话,便见得身旁的人已经小跑了过去。
周玄赫远远望见那抹瘦弱的身影,连日来于那偏殿之中的阴霾一扫而散,见她小跑着,又觉心疼,忙就自个儿加快脚步,迎了过去。
刚走到人面前,脸上却挨了一巴掌。
“……”周玄赫几分怔怔,“娘子不是来接我的,怎就先动手了呢?”
慈音话里全是埋怨,“你三日不归,与家里一条信儿也没有。阿娘等得都心急坏了。”
小厮跟了过来,气喘吁吁忙与公子爷道,“大娘子在这儿等了您整整一日了,公子爷。”
慈音心中一时气愤,一时又心酸,不知怎的,眼泪便就那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再看着眼前周玄赫,面上生满了胡渣儿,本是一双清澈的眸子,这几日来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生得多了几丝青霾…
她心口里疼,也不知是为了谁。方抬手抹开了泪珠子去,便见得那人俯身下来,捧起她的脸颊,直寻着她的唇齿去。那般温柔,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她却生生让他闯入禁地,在舌尖上轻轻吸吮…
半晌,那人方才放开她来。慈音却见得他眼里星星点点,也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
她哭着问他:“周、周玄赫,你方才做什么了?”
话还未落下,身子便已一轻。周玄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吩咐小厮,“备马,回府。”
小厮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当方才什么也没看到,老老实实先往马车旁小跑了过去。
周玄赫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儿,温声问道,“娘子方才不想么?我以为娘子想的。”
慈音一拳锤在他胸口,“谁想了?”
“你放我下来。”
“不放。”周玄赫摇头。
果真,直到马车缓缓开动,慈音也没被周玄赫他放下来。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周玄赫的大腿上,双手勾着他脖颈,腰身被他轻轻揽着。
不知怎的,她不想动,又轻轻偎去他胸前。却听得周玄赫道,“娘子这般心疼我,我们回家生个儿子好不好?”
“……”光天化日,虎狼之辞!
慈音在他怀中摇头,“生儿子疼。”
周玄赫拧了拧眉,只得小声试探:“那…我们不和离了行不行?”
怀中人半晌儿没动静,周玄赫直垂眸下去看了看,方撞见那双微微泛红的杏眼,那声音小鹿般的在他心口道,“先、先凑合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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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得整个冬日里的药膳养着,皇后的身子日渐康健。
蜜儿算是完成了此回入宫的差事,方与帝后暂且辞别,回了如意楼中打理生意。
在宫中陪着皇后久了,京中贵女都认得差不离。招呼起客人们来,更是轻松了些。只是世子爷又寻了新的生意来,这日中午便约了南郊船舫的老板一道儿吃饭,打算商量商量买卖几艘船舫的事儿。
蜜儿随着世子爷早早出了城,饭局约在了南郊最大的船舫“花鼓海”上。这本就是贾家船舫自己的产业,装修精致奢华,能住宿、能吃饭、能看歌舞看杂耍看大戏,楼下还有满满一层的大赌场。
贾老板客气,寻得最大的一间厢房来招待世子爷。
蜜儿只见那贾老板,虽是商贾之士,穿着却低调中透着些许雅致。话语之间,温柔和气,已然多有朝中士大夫的风范。来的路上,她便听得世子爷说起,这贾老板的先辈原也是在朝中为官,只是因得犯了些事儿,方才落难为民。
可贾氏家法风气尚在,不在朝中作为,那便在商场闯荡,果然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来。
蜜儿随着世子爷身边,听着好一会儿他们聊着话。头回见面,多是寒暄说辞。蜜儿寻着些借口,打算出去看看。
这大船舫,她还是第一回 来。本预备着去下头堂食看看别的吃食如何的。走来船边,却被眼前一片烟波缭绕惹住了眼。
眼下正是晚春,早晨又下过一场小雨,湖面上扬起一片水雾,将眼前山水拉起一片朦胧的帷幕。
蜜儿正看得出了神,身后却有人问道,“姑娘,请问,你可曾认识李楚仙?”
蜜儿听得阿娘的名字,自忙转身回来,却见得眼前女子与阿娘生得一模一样,正淡淡望着她微笑。
蜜儿几分不可置信,烟雾之中,她可是见得鬼魂了?正急着靠近过去,却见得一旁冲出来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直抱住了女子的裙角,“阿娘,福娘要抱抱。”
蜜儿这才顿了顿足,见那女子抱起小丫头,蜜儿这才将那张脸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副眉眼精致如画,富态安然,不见年岁磨折。那并不是阿娘…“你是?”
女子笑了笑,只道,“我认得你腰间这个铜铃。我与孪生的姐姐,曾一人有一个。不过后来,我们走失了…姐姐临行,收走了我的铜铃,让我不要再找她。”
蜜儿伸手摸去了腰间的铜铃,又再看了看女子的容颜,“我能冒昧问问您的闺名吗?”
女子笑道:“李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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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酒坊。
金氏与兰哥儿整了整衣衫,又轻声嘱咐了些什么。三年寒窗终是要上考场了,兰哥儿却也丝毫不怯,打早儿起来便精神奕奕。
金氏早与儿子准备好了干粮行囊,将人送出来大门口,便只让家中小书童跟着。兰哥儿与母亲说了别,方带着小书童步行往夫子庙去了。
方转来大道儿上,却生生撞见个人。
银荷怀里抱着包裹儿,险些撞上兰哥儿怀里。
兰哥儿怔了一怔,一年不见,眼前的银荷晒黑了,也结实了,最重要的是,脸上那股子生气儿,是以往他也未曾见过的。
“你…你可还好?”兰哥儿先开口问着。
银荷笑了笑,“与阿爹在城外忙生意,我很好。”
银荷答完了话,方与人福了一福,见得一旁书童面色焦急,方想起今日是会试的日子。银荷笑道,“薛公子赶着去考场吧?别耽搁了!”
“好。”明明话落了,兰哥儿却依旧生生怔在原地。如今的银荷,眼底灿烂如星河,只是已经没有了他。人抱着怀里的包裹去寻了候着一旁店门前的年轻汉子。他只远远听得二人说话。
“杨郎,那些肥料都寻得了。我们快回吧,阿爹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