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移话题道:“希望灾难能赶紧过去。”
有个同事拿着水和几块压缩饼干过来,各分了一点给姜蝶和仲解语当晚餐。仲解语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蒋阎:“礼尚往来,我们是不是也分他一点?”
姜蝶没动身:“随你呀。”
“你们俩真的没什么?那我真的去了?”
姜蝶直接撕开压缩饼干以作回应。
仲解语拎了一袋压缩饼干过去,不一会儿又拎着回来,扁着嘴说:“他不吃。”
姜蝶见怪不怪,下意识接了一句:“他就是这样的人。”
仲解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姜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很高冷。”
“虽然看上去是,但其实还好!”仲解语反对道,“他和我解释了一下原因,其实是因为食管反流……怪不得人看上去那么瘦。”
姜蝶咀嚼的姿势一顿,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会反流?”
仲解语无奈:“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没说。”
姜蝶嘴里的压缩饼干不知不觉也失去咸味,她偏头看向那处黑暗的角落,蒋阎隔绝众人独自坐着。
他的不远处有个一个开着手电的人,导致他身侧隐隐约约地透出了微光。像是苍茫宇宙里一颗暗物质偷到了光,于是她得以注意到他。
她后知后觉地想,这好像就是重新认出月亮的过程。知道他是怎么从黑暗中亮起来的,知道他原来就是从地面升起,知道他是那么孤寂和渺小。
姜蝶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突然地想起一句话,“自从小行星最后一次撞击月球,几十亿年已经过去。很显然,有些磁场可以亘久不息。”
而原来,这个磁场至今也在作用着她。不然为什么她在听到他的身体出现故障之后,产生一种复杂的,不忍的情绪。
她不太懂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吃东西都会反流。至少在她最崩溃的那段时间,她还是能咬牙吃得下去饭。
姜蝶看着那个方向陷入思索,在莫名意识到蒋阎即将看过来时,她还是率先一步,飞快地转开了视线。
*
夜晚的广场开始聚拢了更多的幸存的人,有些带着家里的被褥,有些还带着帐篷,更多的是像姜蝶他们这样两手空空的人,凑活勉强度过这个夜晚。
姜蝶一直没能睡着,她总担心会有余震过来。紧张带起一股尿意,她其实下午就隐隐想上厕所,但一直没找到,再加上水喝得很少,尚且可以忍耐。
但到了现在,再忍下去膀胱真的会爆炸。
姜蝶犹豫地看向广场旁边的一座百货商厦,这家商厦也许是因为新建的缘故,材质比较新也很坚固,是附近一片残垣里唯一还坚/挺的建筑。
这里面肯定会有厕所,但……
姜蝶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就上个厕所几分钟的时间还能遭遇余震?
她心一横,起身打算速战速决。旁边的仲解语看到,拉着她:“你去干嘛?”
“我实在憋不住了……”
“你要去那里头上?”仲解语吞吐道,“……要不你学我吧,我下午找个掩体就地解决了。现在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更加没关系了。”
姜蝶犹豫着还是摇头,小跑着冲向百货大厦的一楼。
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做,那会提醒着她小时候在街头流亡的日子,没有正经的厕所,那群人也是让她在街边草丛里解决。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到那样没有尊严的日子里去。
姜蝶紧紧握着手电,走进了黑漆的商厦,四处晃着找指示牌。
好在小城的百货构造并不复杂,姜蝶很快找到,几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决完。
呼,她的运气至少还没非酋到这份上,脚下的地还是踏实的。
姜蝶松了口气,推开隔间门准备出去时,突然听到隔壁的男厕所传来很古怪的声音。
……似乎是小孩子被压住的叫声,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
姜蝶的手在黑暗中颤了一下。
那被封存很久的记忆随着这若有若无的声音,如同昨夜不期而至的意外剧震,直袭姜蝶的神经,掀起摧枯拉朽的破坏风暴。
不,应该说比昨夜的地震都要凶猛个百八十倍。
似曾相识的声音不断地刺激着姜蝶,提醒她里面也许正在发生着她最不想碰到的兽行。
姜蝶的脚步转向隔壁厕所的门,停在它跟前。打在门上的手电光源在不停地微微晃动,是拿着它的人手腕在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害怕。如果真是那样,她必须第一时间冲进去阻止,就像当年姜雪梅冲进来那样,在更可怕的结果发生之前。
不再犹豫,姜蝶恶狠狠地踹开了门,拿手电直直射进去。
白光一晃,照亮了里面不堪的情形。
眼前暴露的一切果然如她所察觉到的那样,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衣不蔽体的小男孩把尿似的被一个五十多的中年男人把在怀中。
男人被白光晃得眼睛眯起来,眉头一皱,脸上显出以为是余震来临的慌乱,发现是有人撞破,反而从容。
倒是姜蝶的神色比他更难看,不可置信地瞬间苍白。
白光照到的这张脸,刚刚还在她的回忆里作乱,此时却活生生地被搬到现实。
只不过,比记忆里老多了。纵横的法令纹,愈加浑浊的瞳仁,略微缩水的身材。如果他的世界是她的脑子,那么他绝对活不到这个年纪,早就被梦里的她亲手杀了无数次。
“原来你还没死啊……”
姜蝶恍惚地冷笑了一下,很轻地呢喃出声。
“粱邱材。”
第62章 告诉你,老天爷都不可以……
几个小时前,广场。
粱邱材看大家都往这儿聚集,也随着大流到了这里。不大的小城,几乎幸存者都聚在这里,地形宽敞,就算余震来临也不会有大碍。
地震来临时,家里那只老狗叫得异常凶,老婆用脚踹他去看看情况,自己翻身砸吧了下嘴就继续睡。他心有怨气,不想起来,又被狠狠踹了一脚,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他讨厌女人,尤其是强势的女人。可是他的一生都被强势的女人所捆绑。
他妈,他的第一任老婆,再到这一任。
自己虽然无比厌恶,可却习惯了。强势的女人会赚钱,有她们养着,人生会轻松很多。与人生的费力相比,忍忍女人的自大和掌控也没什么。反正,他有解压的东西。
——那就是小孩子。
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他们纯净,幼弱,可以被他一手掌控,的的确确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如果不是那个恶心人的家政妇,他的人生不会沦落成现在这样!
粱邱材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女人,虽然脸和名字早都忘记,但他绝不会忘记被她搅坏好事那一瞬间的愤怒,以及之后接踵而来的天翻地覆。
老婆骂他是变态,逼着他净身出户还不够,到处败坏他名声,害他根本无法再在西川待下去。
辗转了很多地方,他才最后落脚宿怀。这儿的人闭塞,孩子也可爱。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蛇。他不敢随意轻举妄动,如果这次露馅,他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所以,得小心,再小心。
他的第二任老婆在宿怀也算能干,他一开始还很喜欢她离过婚有孩子这一点。但想想还是不敢,这是她的亲生孩子,如果被发现,不一定是离婚这么简单。这女人搞不好会发疯。
她着实是个控制狂,母老虎,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觉得窒息。
也是邪门,这两个月的日子尤其不好过。不知道是哪个鳖孙借了网贷不还,还把他的电话填成了紧急联系人,日日夜夜骚扰。为这件事她一直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人,克扣生活费不说,脾气也比往常暴躁许多,经常动不动就一耳光甩过来,使唤他做这做那。
因此,当他走下床,来到客厅没多久,发现晃动感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逃命。
而是返身,将卧室的门锁了起来。
接着他才拼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笑,觉得这辈子没那么轻松过。
他自由了!
这个女人一定会死,她的财产就会落到他头上。
活该,谁让她半夜还让他去看狗,不让他睡一顿好觉。她活该。
之后的人生,他终于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地活下去。
获得新生的这一刻,压抑在身体里十多年的欲望也和这场势不可挡的地震一起降临。尤其当他看见那么多孤身一人的小孩迷茫地来到广场,身上那种无助的脆弱感,还有若隐若现的身体,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饿了这么多年的饕餮,突然被摆上可以自助的美食,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慢慢脱身,被撕成碎片。黑暗更成了他的保护色,视线可以不受伪装地肆意巡伐。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广场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身上。他正哭着找爸爸妈妈,可无人回应他。
谁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呢?
粱邱材深吸了一口气,摆出最和蔼的笑容向孩子走去。
*
姜蝶的白光打在粱邱材脸上时,他很快反应过来,把孩子的衣服一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问:“你这个女的跑来男厕所干什么?女厕所在隔壁。”
他根本没认出来姜蝶。
姜蝶冷笑地看着他,说出了那句话:“原来你还没死啊,粱邱材。”
他一愣,眯起眼,试图更加看清姜蝶。
“我认识你?”
“你不必认识我。”
姜蝶的手电从他脸上挪开,在厕所环了一圈,扫到角落里有一把清洁工人留下的拖把。
“因为你不配。”
她疾步抄起拖把,恶狠狠朝粱邱材砸去。
这一下,几乎发泄了她憋了十几年所有的情绪。愤怒,惧怕,忍耐……统统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暴起的青筋,抓着拖把柄用力地朝着他正在兴奋的下/体攻击。
粱邱材吃痛,整个人蜷起来,那活儿也迅速萎靡不振。
小男孩得以从他的怀抱中跳下,姜蝶大吼一声:“跑!”
别回头,跑!
她仿佛是冲十多年前的自己大声地吼叫着,小男孩的背影和小女孩重叠,两人合为一体,冲破时光的栅栏,在黑暗里消失。
姜蝶大汗淋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而她怔愣的这一瞬间,被痛过神的粱邱材反手抓着拖把柄往外一抽,她跟着踉跄,被粱邱材拿膝肘往胃部死命一顶。
恶心的反胃感从身体里涌上喉咙,姜蝶抽痛地蜷起,粱邱材趁机将她甩开在地。
手电筒随即掉在瓷砖上,滚落到一边。光源投向墙面,照出粱邱材铺天盖地的黑色影子。
那个黑色影子举起拖把,长影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捅向姜蝶的胃,怼着那一片薄软的器官使出解数。
粱邱材面孔扭曲地咒骂:“他妈的,别再来妨碍我!你是什么东西!女人都是贱货,□□……”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到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团捏起来的橡皮泥,有鼻子有眼,却是失真的,缺乏情感的皱巴巴的东西。
姜蝶痛得眼前发黑,感觉自己正在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搅,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挪位。
快要无法忍受时,她突然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这股施虐的力量停止了。
粱邱材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扯到一边,皮肉殴打的闷声紧接着传来。
她勉力睁开眼,在白色的光源里看见了另一道高大的黑色影子。
那道影子狠狠将粱邱材压制住,摁在墙上,拳头干脆地举起又落下,速度快得连成残影。
粱邱材求饶的哀叫声忙不迭响起。
“我错了,放过我,别打了!”
影子恍若未闻,闷不吭声,力道一下比一下重,那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直到粱邱材连哀叫的声音都微弱下去,他终于放过他。
姜蝶盯着墙面,黑色影子站起身,贴近她横躺在地上的影子,线条在墙面上交错,慢慢贴近。
她被翻过来,看见了蒋阎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
蒋阎将她撑起,一边低声哄她,语气里还带有揍人后的微喘。她失去力气地蜷在他怀中,闻着那股薄荷冷香的气味驱散了所有的尘埃。
姜蝶看不清蒋阎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颤抖。
“你不是来这里出差的,对吗?”在这须臾,姜蝶想通了一些不对劲的对方,急迫地求证,“你早就知道粱邱材在这里,你怕我遇到他。包括我妈打给我的电话,是不是也是你和她说的,别让我来这里。”
蒋阎默认,叹息着说。
“之前我怕你见到他,对你是一种二次伤害。”他语气一顿,“但现在我知道我又错了。”
他搀着她站起来,领到粱邱材面前。
“你完全可以面对他,打倒他。”
他伸出手,慢慢将她脱力的五指捏紧,包成拳。
“去吧。该有的一击,你来完成。”
他撤回了手,失去支撑的拳头在空气中极细微地发颤。
她低头看向被揍得半边脸都肿起来,已经无力动弹的粱邱材。
胸膛剧烈起伏,的确,姜蝶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十多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了。就在刚才,那个脆弱的她已经永永远远地跑开。
姜蝶代替蒋阎刚才的位置,欺上身,扬起拳头,吐气,咬紧牙关向下挥出拳头。
蒋阎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谨防着任何粱邱材的反击。
手电筒依旧静默地搁置在地,照亮墙上这一幕黑白默片,因为光学位置的关系,姜蝶瘦削的剪影此时已经完全盖过粱邱材,将他压成蝼蚁。
下一秒,这出黑白默片到了高潮——
姜蝶的拳头落下,精准击中粱邱材令人作呕的灵魂。
“向我道歉!”她用尽全力大喊,“向你伤害过的孩子们道歉!”
粱邱材被打得偏头一歪,他依旧没认出她是谁,气息虚弱地张开嘴,只是言听计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