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她没有那么难过。
委屈的心情无以复加,哭泣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门外几个丫鬟们都着了急,焦虑地敲门叫喊。
沐禾凝不闻,抹了把泪翻过身去,将声音全部压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酸涩的心情发泄出来,才觉得自己好受些了。
门外响起隐隐约约的声音,沐禾凝还是不想说话,将被子拉上去,盖住耳朵。
说话声停歇,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响起,穿着浅青色杭绸直裰的沈叙怀推开门进来。
视线在屋内一扫,看见床上那个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女孩,他叹了口气。
“就这么生气?扔下我自个儿回来了?”沈叙怀弯下身子,将她乱七八糟仍在脚踏上的鞋子放好。
沐禾凝不说话,也不理他。
沈叙怀见她没反应,又在床榻边上坐下,望着她好言好语道:“你气我就罢了,丫头们要传膳你也不理,总不能饿坏了自己啊?”
沉默了会儿,被子冷哼了声,传来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沈叙怀摇头失笑,沉吟一会儿,褪下拇指上的扳指,一手覆上被子,一手扯她出来。
沐禾凝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挣扎,可男人力气极大,她还是没能挣脱。
被子被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泪痕未干的面容,小姑娘红着一双眼睛怒视他,没好气道:“干嘛?”
狗男人,在宫里对她不闻不问,一回来就对她好声好气,她才不要信他!
沈叙怀端详了会儿她斑斓的面容,叹了口气,寻了只帕子轻轻拭在她脸上,无奈道:“……哭得像小花猫一样。”
沐禾凝瞪着他,他这是在干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不要以为她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一把推开男人起身坐起来,睁大眼虚张声势道:“你走开,别碰我!”
别以为揣着一张俊脸就可以得到她的原谅了,她今天就是要让他知道,颜值不是正义!
可男人却没在意她抗拒的动作,他不知从哪寻来只药箱,轻轻撩开小姑娘的下摆,露出一片烫得通红的肌肤。
凉意袭来,沐禾凝缩回身子,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干嘛?”
男人不语,只是从身旁的药箱里取出只白玉瓶,用指腹沾了些药,轻轻抹在她的烫伤之处。
冰凉与火辣的双重感觉,让沐禾凝瑟缩了下,下意识道:“好痛。”
“别动。”男人蹙了蹙眉头,扳正他的身子,继续手里的动作,提醒道:“不处理好的话,会留疤的。”
沐禾凝“唔”了声,虽然想躲,可念着自己娇嫩细腻的肌肤,还是忍着痛没动。
沈叙怀一边抹着药,一边悄悄抬眸,看见小丫头紧闭双眸隐忍的表情,颇为好笑。
也只有这会儿,她才乖乖的不乱动。
“那会儿在蟠龙殿,皇上在跟前,我不好当着他的面护你。”沈叙怀哑着嗓子道。
沐禾凝闻声睁眼,看着男人在自己跟前敛眸低首的模样,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同她解释。
只是她不解:“为什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
沈叙怀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难言之隐,只能道:“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恩怨,总之你记着,若是往后再进宫,可不要在皇上面前对我好了。”
“为什么?”沐禾凝仰着张脸。
沈叙怀上完药,收起药瓶和药箱,抹了一把她的头顶的碎发,语重心长道:“小丫头,知道太多了不好。”
沈叙怀看着她纯粹清澈的面容,在心中微微叹气,她自小沐浴在阳光里,从未受过什么挫折,所见所闻也都是温暖与美好,若真要将皇家的腌臜之事告诉她,也只会污了小姑娘的心智。
他宁愿她永远做一个纯稚不染世俗的小王妃,永远生活在明媚中。
更何况……当初他也答应过沐国公,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放她离开。
如此,就更没有必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了。
沐禾凝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变幻莫测的面容,在心底里不服气,质疑道:“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以为这么随意就将她打发了么?
“自然不会。”沈叙怀毫不迟疑,又反过来问她:“我何曾你诓过你?”
沐禾凝语塞,只好闷闷地低下头去。
可是她一想到,沈叙怀还是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还是有事情瞒着她,她心里就不服气。
“你老是叫我小丫头,”沐禾凝慢慢抬起头,舔着唇凝视着他,“我在你眼里……难道很幼稚吗?”
是因为她不够成熟,他才不愿意将复杂之事说与她听吗?
沈叙怀迟钝一会儿,似乎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她才十四岁,比他整整小了十二岁,在他眼里自然是像小孩儿一样。
沈叙怀也知道小姑娘是在负气他不愿意说实话,他想了想,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答应你,待你再长大一些了,就告诉你好不好?”
可是他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小姑娘一双眸子紧紧凝视着他,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她还有六个月就及笄了,如果六个月后他还嫌她太小,看她不打爆他的头!
*
山月居里小夫妻这点小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寿安院。
沈老夫人面色不明听完了底下人的来报,心中发笑:“那丫头倒是骄纵,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在王爷面前使小性子,王爷竟也纵得她。”
严嬷嬷道:“毕竟是新婚夫妇,感情好些也是自然的。”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可从未体验过新婚夫妻的恩爱,当初她以豆蔻年华嫁进来时,老王爷已经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对她自然不如初婚那般珍爱与亲昵,只是和她相敬如宾。
眼下这小夫妻在她跟前这般作态,她自然十分不屑。
老夫人眼珠一转,幽幽道:“老王爷的冥诞是不是快到了?王爷去边境这么多年,祠堂怕是都没进过了吧。”
三日后,沈叙怀接到寿安院来的消息,老夫人请他一块去给祠堂祭拜老王爷。
沈叙怀的确有些年头没进过祠堂了,上一次祭拜父亲的牌位还是在十年前,那时离京的他前路渺茫,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回京了,便将那次祭拜当做诀别的。
没想到如今还有归来祭拜的机会,沈叙怀换了身素白的直裰,和老夫人一同去沈府西苑的祠堂。
堂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沈老夫人对着老王爷的灵牌合十了双手,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沈叙怀对着列祖列宗恭恭敬敬磕了头,又将点燃的香插在麒麟纹三足香炉里。
沈叙怀扶老夫人出来的时候,沈老夫人瞥他一眼,淡淡道:“王爷去了边境一趟,如今回来却成了贵人,整日忙着坐拥娇妻,连父亲的冥诞都忘了,若不是我提醒,怕是祠堂都不会踏进一步吧。”
沈叙怀一愣,察觉到了沈老夫人语气中的敌意,虽只是继母,可沈叙怀秉持孝道,从不曾给她难堪。
只是她这般质问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沈叙怀回京后虽未入祠堂,可确实在回来当天就在安国寺的后山上祭拜了老王爷的坟墓,这点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沈叙怀也不多向老夫人解释,只顺承道:“母亲教训的是,往后我会多记挂着父亲的寿辰和忌日。”
听着他的语气还算和顺,沈老夫人面色好了些,两人缓缓行着,她才又装作不经意道:“你在边境受了苦,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有新婚妻子在旁,也不能一味沉溺于闺房,男儿心思该放在大业上才是……”
沈叙怀心神一动,心中渐渐明了。
感情这回是冲着沐禾凝来的。
第20章 我的运气分你一半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沈老夫人又道:“……你那新娶的王妃我看也不太守规矩,这都进门多久了,从未在我跟前伺候过,这晨昏定省也没坚持几日。沐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就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么……”
她说的话渐渐重了,沈叙怀的眸色也渐渐暗了下去,他能允许沈老夫人在他跟前指责自己,却不能听她指责沐禾凝。
“老夫人忘了,”沈叙怀面色凝重,提醒一声:“这婚,是皇上赐的。”
沈老夫人闻言脸色一顿,顿时有些心虚,沐禾凝她可以说,可皇上赐的婚,她可是万万不敢说的。
“母亲也不是对你这桩婚事有什么意见,只是你这个媳妇太不懂规矩了些,”老夫人一边打量着沈叙怀的面色,一边说道:“你若是放心,把她给我调/教几日,必然就顺心多了。女人呐,不能太宠着了……”
沈叙怀一双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老夫人这话未免说得严重,禾凝那丫头虽然性子骄纵些,可从未对老夫人有过不尊,更不曾做过什么逾矩的事,他不知怎的在老夫人眼里就是不守规矩没教养了。
他自然是可不能将沐禾凝交到老夫人手里调/教的,那丫头娇娇气气的,受不得一点苦,若是落到了老夫人手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折辱呢,到时候少不了又哭又闹的。
“禾凝年纪小,没经过事,不懂得这些也是自然的,老夫人就不要多计较了。”沈叙怀琢磨了下,又提醒道:“再言之,她是沐国公府出来的嫡小姐,背后又是皇后娘娘,可没人能轻易动得……”
老夫人的脚步顿时滞了。
这是在说她动不了沐禾凝吗?
如一个巴掌火辣辣扇在老夫人脸上,她喉间滚动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了,她的确不敢动沐禾凝。
她自己娘家身份低微,就连沈府这些年也逐渐没落,可那沐禾凝是出自烈火烹油的国公府,姑母是当今皇后,
便是她想给沐禾凝立规矩,那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小姑娘要是哪天不高兴了,哭哭啼啼告到皇后宫里去,到时候一个懿旨怪罪下来,她便是沈府老夫人也难逃其咎。
方才说的话仿佛打了自己的脸,老夫人一时窘迫得下不来台,只得又蠕动了下唇,虚张声势地找话说:“……便是国公府出来的,也没有这般挥霍的,整日身上的珠环钗饰都抵得上府里大半年的开销了……”
老夫人想到那只红莲雪玉镯便头疼,花了她那么多银子都打水漂了。
沈叙怀只觉得小姑娘年轻,爱娇俏爱打扮些也是正常的,且他就爱看小姑娘穿红着绿在他跟前,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只是老夫人节俭惯了,怕是看不得她花钱大手大脚。
沈叙怀知道老夫人心疼钱,他想了想道:“我手底下还有个京城城郊的庄子,每年收租也有几千两银子,就当孝敬母亲了……”
老夫人闻言一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她早就眼馋老王爷和先老王妃留给沈叙怀那些私产了,这下能主动从他口中吐出来一点,也够她用的了。
只是这份喜悦没有跃上眉梢,老夫人还是稳着一张脸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沈叙怀原也只是想用这庄子堵住老夫人的嘴,让她少找沐禾凝的麻烦,这下见老夫人闭嘴了,便不再多言了。
*
山月居里,穿一身芙蓉对襟收腰斓裙的沐禾凝半倚在罗汉床上,随手翻着府上这个月的账本,听到桑榆的话却锁紧了眉。
“老夫人真这么说?”
桑榆的脸皱成一团,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方才去浆洗房,路过西苑时看到老夫人和王爷在一起,就悄悄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没想到老夫人居然在背后说她家王妃的坏话!
桑榆这就急忙回来跟沐禾凝复命了。
“好在王爷是个好的,一直帮王妃说话,只是老夫人不依不饶,王爷只好送了个庄子出去才罢休……”桑榆撇嘴,那老夫人也真敢要,一年几千两的庄子说收就收下了。
沐禾凝冷哼了声,手上随意将账本翻到寿安院那一页。
说她乱花钱?可她看寿安院每月的开销也不少啊。
每日用膳都要最名贵的金丝燕窝,烧得炭也是少见的兽金炭。
这么一日消耗下来,可不比她的山月居少。
小姑娘眼眸一转,瞬间计上心来,她覆手合上账本,叫来了管家。
“老夫人年纪大了,胃里容易积食,那燕窝虽是个好东西,可却不好克化,往后便撤下去,换些简单好克化的小菜吧。”
“还有,那寿安院里你们竟也敢用兽金炭?那兽金炭里头有异香,在卧房烧一夜,老夫人翌日起来头痛可怎么办?往后还是换成银屑炭吧。”
沐禾凝四两拨千斤,便将寿安院里的分例降了个档,偏还都打着为老夫人好的名声,叫旁人说不出话来。
待到管家走后,山月居里几个小丫头笑成一团,桑榆捂着肚子道:“这下老夫人可要气坏了……”
“最难的是,老夫人这下是有气也没地方撒。”甘棠接话道。
魏嬷嬷也不由给沐禾凝比了个大拇指,她家小主子聪明了,竟学会暗地里给人使绊子了。
沐禾凝漫不经心拨弄着指甲,淡淡一笑,谁让老夫人总找她麻烦呢。
她如今也学乖了,对付老夫人这种人,强硬上去刚讨不到好,还不如背地里使坏来得爽。
沈叙怀回来的时候,山月居里几个丫头都还忍着笑意。
他纳闷道:“做什么这么高兴?”
“我帮你省钱呢。”沐禾凝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问道:“听说你送了个庄子给老夫人?”
沈叙怀一愣:“你都知道了?”
他伸手将她的碎发理在耳后,道:“我答应过你,在府中不会委屈了你,你不喜欢和旁人相处便不相处,老夫人那里也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沐禾凝扁了扁嘴,可她也不想沈叙怀在中间为难,今天一个庄子明天一张地契,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