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你再睡会儿吧。”
叶朝光心疼地看着自己媳妇熬红的双眼，他们守了富贵六个小时，这个过程中两人心里一直不平静。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四个孩子的父母。
沈雪摇了摇头，“天都亮了，还睡啥。富贵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短短两个月时间，这个才三岁的小男娃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趟。
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他那个狠心的瘸子爹。
叶朝光有些头疼，普法宣传刚结束那会儿，李瘸子收敛了一些，谁知道没过多久他又开始拿孩子撒气，还变本加厉。
继续这么下去，富贵怎么承受得住？
“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请公社那边把富贵他爹叫过去关两天，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是犯法的。”
夫妻俩人还没商量出对策，叶老太过来敲门了。
“小雪，朝光，莹莹醒了，到处找你们。”
叶朝光连忙过去把门打开，迎接他的是一张奶娃娃灿烂的笑脸。
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叶朝光的心都快融化了。
“咿呀咿呀！”叶嘉莹欢乐地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在家里人看来，仿佛是她在向自己的亲爹索要抱抱。
叶老太有点吃醋，不舍地将孙女递给儿子，“怎么一看到你爹就不要奶奶了？”
叶嘉莹没办法，只好努力把小胖爪子放在嘴边，朝她奶奶做了一个类似飞吻的动作，立马把叶老太给逗乐了。
“你们这是咋的啦？”叶老太这才注意到二儿子和二儿媳一脸憔悴的模样，不由得关切地看了过去。
难不成昨天半夜夫妻俩吵架了不成？
“娘，您过来一下，我们有话跟您说。”沈雪挽着婆婆的胳膊，将她带进自己房里。
叶老太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富贵，几个小时过去后，他脸上的红肿变成了青黑，加上惨白的唇色，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的他已经不能用可怜来形容。
顺着奶奶的视线看过去，被叶朝光抱在怀里的叶嘉莹脸上顿时没了笑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第三次和李富贵见面。
每一次见面，他都让自己印象深刻。
叶嘉莹曾经切身地体会过，一个不被家里人喜欢的小孩子，过得会有多糟糕和不幸。上辈子的她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衣食无忧；可她从小身体不好，病怏怏的，父母把所有的精力和爱都给了健康活泼的妹妹。
她小时候曾强烈地期盼过父母的爱，并为此做了很多极端的举动，渐渐长大后，她在失望中封闭了亲情这种情感需求。
上辈子她父母不喜欢她，把她送到疗养院，送到寄宿学校，他们给她很多钱，却不愿意陪她一分钟。她只受到了精神上的虐待，而李富贵却遭受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她很难想像这个小男孩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一定很难过吧？
比上辈子的自己难过一万倍。
叶嘉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发自内心想要对他好。
阳光照进窗户，斜斜地落在小男娃的脸上，只见他又长又翘的眼睫毛颤了颤，睡梦中的他不安地抱成一团，身体瑟瑟发抖，嘴里喃喃地说着：不，不要，不要打我。
“造孽啊！”叶老太长叹一口气，默认了儿子和儿媳照料李富贵的举动。
听儿子和儿媳说了昨天晚上的经过，她十分愤怒，“朝光，你是生产队的大队长，这件事你一定要管，管到底！我还不信，公社拿他李瘸子没办法。李瘸子的爹娘、长辈不管他，就让公社和派出所管！”
叶朝光保证道，“娘，您放心，我待会儿就去一趟公社，向上面如实反映富贵的情况。”
饭桌上，叶家人全都知道了李富贵的遭遇，大家心里自然都不好受。
家里六个小男娃悄悄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眼神在大人的脸上打转，他们决定吃了早饭去看看李富贵，不晓得他现在醒了没。
然而，还没等叶家人吃完早饭，隔房的叶朝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叶家堂屋。
“哥，你赶紧出来一下，村口来了两个公安，说是我们村出了个盗窃犯。”
叶朝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跟着叶朝田一起大步朝村口跑去。
饭桌上，叶家人面面相觑，他们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尤其是叶家老俩口，要知道，这是他们村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居然有公安上门抓人！
端着饭碗在自家家门口吃早饭的村民，一看到身上绿色制服的公安向他们走来，下意识往自己家里躲。
出什么大事了？
“公安同志，你们好！我是红星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我叫叶朝光。”
“叶朝光同志，你好！我们正想去找你。有个情况你得知道一下，你们生产队的李红武同志，因为涉嫌偷盗罪被依法逮捕，这是我们的逮捕通知书。请你带我们去李红武同志的住处。”
叶朝光心里一颤，从公安手里接过一张盖了红色印章的通知书。
“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村东头的路上，其中一名公安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原来，几天前，镇上有个居民到派出所报案，说他放在家里的存款被盗。经过一番调查取证，他们最终锁定了实施盗窃的犯罪对象，就是红星生产大队的李红武。
“叶朝光同志，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请看，这是我们侦查科根据被偷盗人邻居和商店售货员的描述，画出来的人物画像。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李红武就是这起盗窃案的作案人。”
李瘸子是个盗窃犯的消息在红星生产大队不胫而走，但凡是跟李瘸子沾亲带故的乡亲都恨不得把脸揣在包里藏起来。
尤其是那些还有儿子没娶媳妇，有女儿没有出嫁的李家人，纷纷跑到李瘸子爹娘门口谩骂，李瘸子把他们害惨了！他们的名声多多少少要受到牵连。
李瘸子家的茅草屋里，他睡得正香，连敲门的动静都没能把他吵醒。
两个公安对叶朝光摆了摆手，他们轻而易举地将李瘸子家的大门卸了下来。
尾随公安和叶朝光而来的乡亲们朝大门里望了过去，他们眼尖地在桌上看到了一个空的白酒瓶，以及一些还没有吃完的卤肉。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李瘸子家真的有卤肉！”王家媳妇怕惊动公安，悄悄地跟大李婶咬耳朵。
大李婶瞪了王家媳妇一眼，早知道李瘸子家有古怪，她当时就该把卤肉这事儿闹大，好让大家伙儿都知道偷盗是李瘸子个人行为，跟他们李家人无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公安都上门抓人来了！
叶朝光被公安们示意留在大门外，他们则进入李瘸子家里搜查了一番。
直到一名身穿绿色制服的公安在床底下找出一个黑色的皮包，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声，现在可不就是人赃并获吗？
咔嚓一声，另外一名公安先是用手铐把李瘸子铐住，然后才用力拍了拍李瘸子的肩膀，“李红武同志，请问你家床底下的皮包是怎么回事？”
宿醉的李瘸子猛然惊醒，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即便是这样，他也看到了那身让他浑身发抖的绿色制服。
“我……我，我不，晓得，你……你在，说什么。”
第13章
见惯了各种犯罪分子的不同嘴脸，公安没跟李瘸子理论，“李红武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完，他直接手上用力将李瘸子从床上拉了起来。
李瘸子就跟一滩烂泥似的，双腿软得立不起来，他惊恐地看着公安手里盖了印章的逮捕通知书和黑色皮包，身下一抖，一股尿骚味顿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冤……冤枉，你……你们，不能，抓……抓我。”
即便证据就摆在眼前，李瘸子依然在装疯卖傻，他眼巴巴地望着叶朝光，希望大队长能够帮自己说句好话。
叶朝光最是厌恶这种外表懦弱，内心却住在魔鬼的人。
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见到李富贵的样子，他的拳头都硬了，恨不得暴打李瘸子一顿，让他尝尝挨打的滋味。
“红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好好把事情跟公安同志交代清楚。”
在乡亲们的谩骂和议论声中，李瘸子到底被公安给架走了。
身为生产大队长，叶朝光跟着一起去了趟派出所，这件事他还得向公社汇报，除了盗窃罪，李瘸子还应该承担虐待孩子的处罚。
大院坝里，见证了李瘸子被公安抓走这一幕的乡亲们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以前大家都觉得李瘸子老实巴交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总是露出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现在看来，这种人着实可怕，居然敢入户盗窃。
“咦，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怎么没有在李瘸子家看到富贵？”
“出门找吃的去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瘸子从来不管他这个儿子。”
“你们说，富贵晓得他爹偷了别人的钱吗？”
“怕是不晓得，他才三岁，哪里懂这些。啧啧啧，现在他爹被公安抓走了，他的爷奶和叔伯肯定不会管他。这个娃，怕是要成讨口子哦。”
因为还要上工，乡亲们很快散开，留下几个半大的娃娃在院坝里追来追去。
李佑乐独自坐在自家门槛上，拒绝了堂姐叫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提议。李富贵不在家，他会去了哪里？
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李佑乐决定四处找找看，李富贵应该还不知道他爹被公安带走了。她要尽快找到他，告诉他这个喜讯。
叶家，叶朝光和沈雪的房间里，六个男娃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盯着床上的李富贵看。
年纪最小的叶嘉兴拉了拉叶嘉良的衣袖，轻声问道：“哥，我可以把我的小熊饼干送给他吗？”
说话的同时，叶嘉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熊饼干，看样子是昨天娘给的，他自己留着舍不得吃藏了起来。
叶嘉良抬起右手，搭在弟弟肩膀上，“可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可怜？”
叶嘉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听说李富贵脸上的伤是他爹给揍的。三岁的叶嘉兴想不通，为什么李富贵的爹要打他。每次他做错了事，爹只会让他罚站。
不止是叶嘉兴想不明白，叶家几兄弟同样迷茫，李富贵不是他爹的儿子吗？他爹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打得他身上没一块好的地儿。
“好了，别在这里守着，都出去玩吧。富贵生病了，需要休息。”沈雪抱着叶嘉莹推门进来，轻声将孩子们领了出去。
房间门合拢那一刻，躺在床上的李富贵睁开了双眼。
他早在叶家六兄弟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因为害怕面对他们的嘲讽和讥笑，他选择继续装睡。跟他不一样，叶家的男娃娃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夸赞，说他们机灵、勇敢、聪明，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娃。
李富贵从来没跟他们玩过，每次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靠近。
听到他们走远了，李富贵心里松了一口气。
身上盖着的柔软棉被让他如同躺在白云上面，他的头依然很晕，嗓子干得冒火，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现在看来，昨天晚上那个提着煤油灯的男人应该就是大队长。
李富贵忍不住想，如果大队长是自己的爹，那该多好！
没过多久，李富贵又睡了过去，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疼痛的感觉让他哪怕在睡梦中，都皱紧了眉头，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仿佛那样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沈雪进来看了富贵好几次，中途将他扶起来喂了糖开水。
看他昏迷的样子着实可怜，在给女儿兑奶粉的时候，沈雪舀了两大勺奶粉放进碗里，兑了一碗奶粉给李富贵喝。
下午三点，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的叶朝光回来了，他连中午饭都没吃，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沈雪背着女儿，麻利地给丈夫下了一碗面条。
叶朝光吃完面条，跟媳妇说起了李红武的情况，“富贵他爹刚到派出所就认了罪，他一共偷了三百多块钱。根据公安的说法，他这个盗窃金额至少得判一年。”
“那富贵怎么办？”沈雪心里一疼，李瘸子进了监狱，这孩子以后走哪里都会背上一个盗窃犯儿子的名头。
对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来说，实在是太残忍。
“小雪，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咱们把富贵接到家里来住，怎么样？让他跟嘉庆他们一个屋，他们床大，睡得下四个娃娃。”
这是叶朝光在回来的路上想到的唯一办法，总不能让富贵单独一个人住，他还这么小！
李家那边是完全指望不上的，李瘸子这次出事，他的亲兄弟和父母都躲到一边，没有一个人关心李瘸子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我没问题，但这事儿还得跟爹娘商量一下。”
让富贵住他们家，不只是添一张嘴吃饭那么简单。叶家还没有分家，家里的大事都得叶国运和叶老太拍板才行。
趴在沈雪背上的叶嘉莹听了父母的对话，不由得高兴起来，富贵他爹这下没办法打富贵了，但愿他一直都待在监狱里，等富贵长大了再出来。
沈雪和叶朝光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富贵醒了，站在房间门背后的他，紧紧地抿了抿嘴唇。
天色渐渐暗下来，忙碌了一天的叶家人终于有空坐下来，家里的晚饭已经煮好了。
叶国运和叶老太同意了二儿子和二儿媳的提议，让富贵暂时跟着他们家生活，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娘，我去看看富贵醒了没有。”
沈雪心里一直牵挂着李富贵，下午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平稳，这会儿照理说应该可以起床吃饭。要是富贵实在起不来，她端过去喂他吃也行。
虽说下午兑了奶粉给富贵喝，可人始终还是要吃饭才有力气。
沈雪轻轻地推开房门，当她看到床上叠好的被子时，她慌忙跑了出来，“富贵，不见了！”
叶家人一听说富贵悄悄地离开了，惊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赶紧去找找，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叶老太忧心忡忡，这孩子该不会是回自己家里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