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鉴于前排座满了学院的泰山北斗,潘雪梅不敢放声尖叫。就只好压低声音,伸手使劲掐半夏的胳膊。
  “妈呀!死半夏!!!你当个人吧!吓都吓死我了啊!!!!”
  “别这样啊,”半夏伸手护着小莲,小心地把他送回自己的口袋,“小莲很娇气的,你都吓到他了。”
 
 
第17章 皎白之月
  潘雪梅正在给半夏化妆的时候。
  一个进入音乐厅大门的中年男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观众席上一些认识他的学生一路将目光集中在来人的身上,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前排就坐的教授们也都站起身来和他握手。那人打完招呼,却谢绝了在评委席落座的邀请,只在前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潘雪梅正给半夏涂唇膏的手就顿住了,盯着那个人背影,脸色不太好看。
  半夏撅着嘴问,“怎么了?”
  “那个人,”潘雪梅很不高兴地说,“刚刚进来的那位,是小月的爸爸。省交响乐团的团长,我们学院的名誉副校长尚程远。”
  尚程远这样明晃晃地在观众席上一坐,还有哪个教授好意思不把手上的票投给他的女儿吗?这些人真是过分,潘雪梅有点生气了。
  坐在她们前排的尚小月,此刻穿一身miumiu的立领蕾丝边衬衣,搭一件chanel的羊绒小短裙,挽起头发化了淡妆,漂亮得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
  前有钢琴系的才子保驾护航,后有自己声名赫赫的父亲托底。
  天之骄子。
  半夏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继续撅着嘴等潘雪梅给她涂唇膏,还有心情冲她眨了眨眼。
  潘雪梅看着自己身边的好友,心里突然替她难过了一下。
  半夏不论什么时候,都这样笑吟吟的。
  仿佛在她身上就看不见半点世事艰难。她就像一个小太阳,带给别人的永远是快乐和温暖。但这个姑娘平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身为好友的潘雪梅是最清楚的了。
  别说哄着供着把自己捧上台的家人,她甚至连一件像样一点的登台礼服都没有。
  她明明拥有那么优秀的天赋,却还要起早贪黑地努力着,艰难地边供养自己边承担着繁重的学业。
  难道连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都不公平一些地给她吗?
  这里好朋友掏心掏肺地替她焦虑着急。那边没心没肺的半夏只顾着照镜子欣赏自己刚刚化好的妆容。
  一面嘻嘻哈哈地夸奖潘雪梅手艺好,一面把口袋里那条丑了吧唧的四脚蛇拿出来,神经兮兮托在手心,问那条蜥蜴自己好不好看。
  选拔赛在这样的一片紧张的氛围中开始了。
  台下的评委都是系里最严格的教授,一脸严肃。初上台的几位选手免不了发挥失误。
  郁安国紧皱眉头,拿着笔在评分表上不停顿笔,口中挂着他那句口头禅,“一届不如一届,一届不如一届,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差一届的学生。”
  相比他的暴躁脾气,赵芷兰教授温和许多,“我倒觉得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对了,听说老郁你,这次推荐的是一个普高上来的孩子,我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孩子入了你的眼。”
  “矮子里拔高个而已,也是个不像样的家伙。”郁安国连连摇头叹气,但好像想起了什么,眉间的皱纹却不自觉地舒展了。
  轮到尚小月上台的时候,她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来,突地一下过转身,直视坐在她后排的半夏,昂起下巴,“这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你。”
  还在悄悄抓小莲尾巴玩的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茫然,“啊?”
  尚小月憋着一口气,挺直自己纤细的脊背,甩一下裙摆上台去了。
  半夏在四周探寻过来的目光中伸手挡住了脸,悄悄问身边的潘雪梅,“她这是怎么了?这样我好像好尴尬啊。”
  潘雪梅看着神经粗大的半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是积怨已久,终于爆发了吧。你就当做两个天才之间的相爱相杀好了。”
  登上舞台的尚小月握着琴看着台下。
  晏鹏在她的身侧轻声笑道,“尚叔叔还是很疼你的,有他亲自在这里镇着,你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但此刻的尚小月,没能听进他说话的声音。
  舞台上的灯光打得很集中,从上面看下去,台下黑压压地坐着许多人。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那个令人讨厌的半夏坐在观众席里,神态轻松,一脸笑吟吟地,还在和身边的潘雪梅说着悄悄话。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过。
  尚小月指尖微微用力,抬起了自己相伴多年的琴。
  曾经,是我在你身后追寻着你的脚步。从至今日起,我会让你不得不正视我,视我为你不可忽视的敌人。
  她侧身向自己的钢伴微微点头示意,绚如高歌的琴声便在音乐厅内响起——《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柴可夫斯基这位音乐史上的巨匠,一生之中唯一只创作了一首小提协奏曲。柴小协这首曲子的结构宏伟,旋律多变,演奏难度极大。
  台下的教授们纷纷抬起头来,“技巧不错啊,声音饱满有力,气势也很强大。”
  “这个跳弓舒服,运弓也很厉害。”
  “不错,不错,真是难得的好苗子。万万想不到女孩子拉柴小协也能有这种气势。”
  台下旁听的学生们,也悄悄开始议论,“这是谁啊?”
  “大二的尚小月,喏,她爸爸就是尚程远,名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十度之后连续跳弓,这个难度很大啊。”
  “天呐,她还要开始加速,真的是人吗?”
  舞台上的尚小月已经听不见这些小声的议论,她沉浸在自己激昂澎湃的演奏中。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过。朋友,劲敌,恩师,还有自己的父亲……父亲。
  父亲和平时在家里一样,面色严肃,正看着台上的自己。
  不知为什么,尚小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小时候家中的琴房。
  那间神秘的琴房里,珍藏着父亲收集的数把名琴。
  年幼的她溜了进去,看着严肃的父亲对着那些琴露出温柔的神色,小心地用细绒布仔细擦拭着琴身,心中生出羡慕。于是开口请求想让爸爸将手里的古典名琴“女王”借给自己试一试。
  “这可不行,这是爸爸的宝贝。”记忆中的父亲笑了,难得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小月认真练习小提琴,将来有一天,琴技配得上使用‘女王’了。爸爸才把这把琴送给你。”
  爸爸,请您好好看一看。
  站立在舞台中心,站立在飞旋的旋律中的尚小月在心里说道,到了今天,女儿能不能得到您的承认,是否配得上使用“女王”了?
  乐曲收尾,余音绕梁,舞台下一片寂静,片刻之后轰然响起掌声。
  尚小月胸膛起伏,抬手擦掉脸颊边的汗水,感到身体的微微颤抖。
  她转过身和自己的钢伴握手。
  “太棒了,月亮!你是最厉害的。”晏鹏用力握紧她的手。
  她走下舞台,一路都是掌声。
  自己的好友乔欣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连和自己不太合得来的室友潘雪梅,都从后排伸过手来,揽住了她的脖子,“小月,从前我觉得半夏很厉害。今天,我也算是服了你了。”
  尚小月下意识地就去寻找半夏的目光。
  半夏正在看着她,双目明晰,内里燃着跃跃欲试的战火,抬手给她了一个大拇指。
  尚小月飘在半空的心,这一会才落回了胸口。
  她微微缓和了一下气息,悄悄抬头坐在前排的父亲。
  只看见一个和和往日一般挺拔如山的背影。
  台下的旁听的学生们议论纷纷,“这个太厉害了,感觉其他人都不用比了。”
  “她的钢伴也厉害,大四的晏鹏吧?我们学校如果不是出了个凌冬,盖住了他的光芒,他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看来这一次,参赛的名额是尚小月的囊中之物了。”
  “还剩几组?我都有些不想听了。”
  快要轮到自己上台的半夏却一直打不通魏志明的电话。
  “这人怎么回事啊,也太不靠谱了。”潘雪梅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在这个时候,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男同学悄悄摸进了音乐厅,猫着腰走到她们身边,“你就是弦乐系大二的半夏吧?”那位男同学在她们的位置边小声说道,“我是魏志明的室友,他昨晚喝多了,这会还在厕所吐着呢,还死活要过来给你伴奏。我看他实在不像样,只好和他说让我替他来。”
  “啊。”半夏和潘雪梅都惊呆了。
  男生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可是怎么办,这首曲子,我其实不太会。”
  “这可怎么行!”潘雪梅哗一下站起身来,惊扰到周围一圈人的侧目。
  半夏把她拉回座位,按住了她的肩头。
  “没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慢慢吸了口气,目光很快变得沉静,她拍了拍潘雪梅的肩,“没事的,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可是这怎么解决?你要怎么解决?”潘雪梅看着半夏,急都快急死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骤然发现半夏虽然和自己同龄,心里真真比自己不知成熟了多少。
  那是风里雨里磨砺,红尘滚滚里摸爬,社会的五味杂陈里浸泡,方才能真正历练出来遇事不惊的成稳挞定。
  “没有钢伴,我也能上台,总之好好演奏,对得起舞台就行。”半夏这样说。
  前排的尚小月听见了这里的骚动,扭头回来看了一眼。
  坐在她身边的晏鹏嗤笑一声,意义不明地低声说了句,“这学弟也未免太可爱了,不过是喝点小酒,以为他最多是发挥失误,想不到他竟然直接来不了。”
  尚小月听着半夏等人的对话,没留意晏鹏话中的它意,略微思索一会,转头对他说道,“晏鹏哥,她要演奏的,是《流浪者之歌》,你肯定会这首曲子,你能替他去顶一下钢伴吗?”
  晏鹏素来是一个面面俱到,未语先笑的人。
  但在听见尚小月这句话的时候,却罕见地没有保持住那份笑容,“你叫我去为她伴奏?”晏鹏看着尚小月,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月亮,你了解这个人的音乐。难道不知道她是你眼下最强的竞争对手?如果她赢了你,代表学校出赛,就此被世人看见。或许从今以后,便会一路掩盖着你的光芒。”
  有那么一刻,心思敏锐的尚小月捕捉到了什么。
  “你……听过她的曲子?”尚小月看着他的脸,迟疑道,“晏鹏,你是不是做了点什么?”
  “不。”晏鹏瞬间收拢了自己的情绪,整了整衣领,“我只是不愿意在没有合练过的情况下给人伴奏。万一失误了,丢脸的是我自己。”
  在这个时候,面对着眼前心灵纯洁的少女,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嫉恨。
  这又妒又恼五味杂陈的心情,他甚至不知源为何处。
  是来自那位自己一直没能追上的天才凌冬,还是身前这纯净无垢的皓月?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半夏大衣外的口袋动了动。
  一只黑色的守宫悄悄从里面探出头来,顺着椅子溜下地面,沿着音乐厅的墙角,向着后台的方向全力迅速地跑去。
 
 
第18章 妙不可言
  尽管老师把半夏的演奏调整到了最后,但她依旧无法在短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伴奏者。
  最终轮到半夏演奏的时候,夜色已经渐浓,听了长时间演奏的听众和评委们都已经感到疲惫,有些人甚至已经打起了哈欠,只等着公布结果回去休息。
  半夏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独自提着琴就上了舞台。
  “怎么只有一个人?”
  “她的钢伴呢?”
  “听说是出了点什么事,来不了。”
  “没有伴奏还拉什么琴,直接结束算了。”
  “就是,我都困了,想回去洗洗睡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算了吧。”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
  半夏站在舞台的边缘,耳边响着这些嗡嗡议论声,眼里看着自己即将迈入的舞台。
  穹顶之上打下一道光,照在舞台的正中心。
  那束光的颜色温暖,有细细的微尘在其中飞舞。就好像从前,自己雪夜中乘车回家,在站台上看见的那一束路灯。
  恍惚中,半夏看见了母亲清瘦的身影站在舞台的那道光芒中。她眨了眨眼,不远之处的母亲看起来忧心忡忡,“妈妈不在了,以后就剩下小夏你一个人。这条路这样难,你真的还走得下去吗?”
  半夏的眼眶在那一瞬间酸涩了,却没有停下脚步,依旧走向那束光,迈过母亲的幻影,站在那道明亮的灯光中。
  “我好着呢,妈妈。不但能走得下去,我还能走得很远,爬上很高的山顶,看到更辽阔的世界。”
  她向着台下鞠了一个躬,温柔的灯光就披在她的肩头。
  不是也没什么区别吗?半夏心里想到,那些街角的路灯,商店橱窗外的射灯,咖啡馆的霓虹灯,照在身上的时候和今日的灯光并无区别。
  今天往日里的任何一场演奏是一样的,不论台下的听众是谁,有没有陪伴我演奏的人,我只要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音乐就好。
  半夏直起脊背的时候,眼角那一点点的水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往日没心没肺的标志性笑容。
  “大家好呀,我是管弦系大二的半夏,今天带来的曲目是《流浪者之歌》。”
  她的自我介绍和报幕刚刚说完,舞台下轰地响起一片惊呼声。有人半离开椅凳,伸直脖颈往台上看。有一脸震惊,不顾礼仪地和同伴交头接耳。
  就连教授们都互相交换了神色,忍不住彼此沟通了几句。
  不是吧?我能引起这样的轰动吗?半夏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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