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夜半时分,回到家的半夏躺在家中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亮。
  “小月的风格果然不适合我,拉一遍手都快废了。”躺在黑暗中的她仿佛突然来了聊兴,“小莲,你说柴可夫斯基从前学得是法律。后来他是怎么重新进入音乐学校的,他的父母能支持他吗?”
  床边的饲养盒里,黑色的小小身影立刻坐直了,仿佛已经等着这个说话的机会很久。
  “只能说老柴是一个幸运的人吧,”有一点类似电音的诡异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当时他的父亲一路供他读法律大学,并为他安排了工作。但老柴在给父亲的信里真挚地写到,他热爱音乐,想把一生都奉献给音乐。最后他的父亲为他妥协了,支持他重回追求音乐的道路。”
  黑夜里的半夏轻轻地道,“那他的父亲可真是很爱他。”
  “是的,一位好父亲。关心且理解孩子的理想。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黑暗里就再也没响起别的声音。
  小莲在窝里不安地等了一会,最终爬了出来,沿着床单爬上床,慢慢爬到半夏的枕头边。
  “你怎么这么聪明。”半夏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黑色的小脑袋上刮了一下,“我没什么事,不用这样看着我。”
  “可是你的琴声,听起来好像很难过。”枕头边的小莲这样说。
  今夜是满月,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铺在床头。
  月光中黑色的小守宫蹲在自己枕头,纹理斑驳的大眼睛里透着担忧。
  半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下起了细细绵绵的雨。
  那些柔和的雨水把自己铸造多年的坚固外壳都泡软了,泡化了。重新露出了藏在硬壳后伤痕累累的自己。
  “说起来,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黑暗中放下防御的她,缓缓地和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莲说起往事。
  “小的时候,我没有爸爸。当然也曾经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我的父亲有一天,能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玩耍,赶走那些欺负我和妈妈的人,给我带来依靠。”
  “有一次老师让我参加一场比赛,我看到别的同学爸爸带着她去商店里买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我也和妈妈闹,没脸没皮地闹腾。妈妈就带着我去工地背黄土,我们俩背了三天,才换来了那条华而不实的裙子。但我却因为拉伤了手臂肌肉,反而输了比赛。”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不值得,幻想拥有一个不切实际的人来依靠,是多么不值得的事。”月色里的半夏突然笑了一声,“当然,那么贵的小裙子也不值得。”
  银色的月光下,墨黑的守宫安安静静蹲在枕头边,认真倾听,是一位合格的听众。
  “小莲你知道吗,上一次我去班长家,出来时在门口遇到她的爸爸。她的父亲显然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特别认真地和我道了谢,还把我送到门外,说希望我和小月能成为朋友。”半夏枕着手臂,在月光里翻了一个身,“小月总说她羡慕我,其实她不知道我也很羡慕她。她就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在父母的注视下走上舞台,拉出那样骄傲又漂亮的音色。”
  “她是月亮,我是野草。不过我觉得野草也没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地,还能和小蜥蜴做朋友……”
  屋子里谈话的声音渐渐小了,睡在月光中的女孩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隔壁的屋子里,亮起了电脑的灯光。
  睡梦中的半夏,总感觉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
  那歌声不知从何而来,又轻又柔,绕在心头不散。
  这一栋楼住得都是夜猫形生物,打麻将的,搞音乐的,玩游戏的,不到凌晨基本安静不下来。半夏本来早已经习惯在各种喧闹声中迅速入睡。
  今晚却不知怎么了,总听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做着浑浑噩噩的梦。
  她在梦里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为了一条裙子跟着母亲去工地背黄土。
  那时的日头很晒,母亲在她的斗笠下披了一条毛巾。
  山里刚刚采下来的土被装进箩筐里,她用瘦弱的肩膀背起沉重的箩筐,往卡车的方向走。肩膀被背带磨得生疼,被汗水浸透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火辣辣的一片,难受得她想哭。
  “耍赖,撒娇,在我们家,都是没有用的。”走在她前方的母亲说,“你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你想要裙子,只能用自己的汗水来换。”
  那之后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住进了医院。苍白的病房里,坐着苍白的母亲。
  “小夏,从今以后,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想要的一切,只能靠你一个人独自努力了。”
  夜半的时候,半夏睁开眼,发现耳边的音乐声早就停了。
  楼下传来英姐兴奋的哈哈大笑,“游金,双游!给钱,给钱。”
  楼上不知道谁正在玩吃鸡,键盘打得噼啪响,“怂B,别舔包了,先扶老子起来。诶,你别走,哥!别走,扶我一把啊。”
  半夏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翻了一个身,感觉到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或许是这段时间比赛过于辛苦,又或许是昨天情绪波动的影响。她发现好久没发作的胃病又犯了。
  她捂住腹部,翻了个身,在一片嘈杂的黑暗中蜷起了身体。
 
 
第25章 人鱼之歌
  早晨,天亮了很久,睡在窝里的小莲都醒了,却发现平时起得很早的半夏还躺在床上。
  小莲顺着床单,爬上床头,发现床上的半夏蜷着身体,脸色发白,紧紧皱着眉头。
  听见床头的动静,她睁开眼看见爬上来的小莲,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胃有点疼,多躺一会。”
  “胃疼?有药吗?”枕头边的小莲问。
  “在抽屉里。”半夏咬着牙勉强回答了一句。
  小莲在枕头边转了个圈,沿着床单滑下去,匆匆忙忙地爬过地砖,又顺着桌腿爬上桌面,用尽全力把桌子边缘松散的抽屉顶开一条缝,整个人掉进抽屉里去。
  过了一会,他从抽屉里钻出来,嘴上叼着一整板的药片。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胃药,生产的厂家很多,价格不一。贵的一板七粒,售价一百四十元。便宜的一大盒不过二十来元。当然服用以后效果也差了许多。
  半夏抽屉里的显然是那种最便宜的药。
  小莲叼着那一板所剩不多的药,很艰难的从抽屉里爬了出来,中途药掉了数次,又被他重新叼起。
  爬上床头的时候,他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给半夏端来一杯配药的水。
  半夏皱着眉头,惨白的脸却露出笑来,“我们小莲真好啊,还会给我拿药。”
  她接过小莲叼着的药,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发白地坐起身,挨到灶台边倒了杯温水,和着水把药吞了。
  然后又挪到了桌子边,给自己盛了半碗粥。
  “太好了,这个时候,还有热热的东西喝。”
  半夏皱着眉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勉强自己喝了几口,就实在咽不下了。满头冷汗地在桌边坐了一会,又慢吞吞地坐回了床边,拿起了她的小提琴。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莲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在小小的屋子里,从这里走到那里。
  直到看见半夏拿起了琴,他才忍不住开口说话,“你应该休息。”
  “你不知道,这是我中学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半夏和他解释,“休息时反而更难受,只有拉琴还能让我忘记一点痛苦。”
  琴弓滑过琴弦,旋律在屋子中响起。
  半夏夹着琴托的下巴一片惨白,紧紧皱着眉,冷汗从额头溢出,顺着脸颊流下来。明明显得那样痛苦,但她的琴声却仿佛比以往更为澎湃动人。
  身体的痛苦,勾起她心底深处某种倔性,以至于她能在痛苦中抛弃一切感观,身体明明痛得好像快要死去,精神却异常亢奋,细细沉浸在音乐中,用灵魂拉出细腻的乐章来。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灼目的阳光探进屋子,照在半夏的琴弦上。
  她在阳光中流着汗拉了多久的琴,小莲就蹲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了多久。
  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目光离不开眼前这个太阳一般明亮的人。
  被她的坚韧强大所吸引,被她的温暖炙热所吸引。到了今日,却发现哪怕是她的脆弱和痛苦,她的每一种面貌,都能对着自己产生这样致命的吸引力。
  使自己忍不住用这样丑陋又弱小身躯向她靠近。甚至产生了永远待在她的身旁念想。
  这样的自己又是多么弱小而无力,在她生病的时候,甚至不能为她去买一点药,连一杯温热的水,都无力端到她的床头。
  拉完曲子的半夏瘫在床上,半点都不想动了。她用仅余的力气,抬起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身边小莲冰冰凉凉的皮肤。
  “有小莲在,真是好啊。从前我生病的时候,这个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半夏躺在床上有力没气地说。
  小小的守宫正叼着被子的一角,很努力地想要拖过被子,盖到半夏身上,却因为体型过于苗条而徒劳无功。
  “别忙活了,你别看我现在很惨,一会就满血复活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或者唱个歌也行。”
  “唱歌?”
  “嗯,我生病了不是。就想听别人唱歌,哄一哄我睡觉。”
  小莲想了一会,挨在她枕边,开口唱起歌来。那声音低哑而诡异,却不显难听,反而有一种十分别致的韵味。
  歌声像一篇童话,前期浪漫欢快,轻轻抚慰着半夏的心。直到结尾却改了风格,带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悲伤。
  “这是什么歌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歌曲的名字来至一个童话。”
  “确实就像童话一样,太阳的裙子,月亮的裙子,星星的裙子,真好听啊。”……到了太阳落山以后,半夏才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她从床上爬起身,套上外套出门买药。
  慢腾腾走出屋门的时候,正巧隔壁的房门也推开了,住在隔壁的学长一副急匆匆的模样,略微显得有些衣冠不整。
  但是看见病恹恹的她,学长还是顺口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半夏规规矩矩地学长点头打招呼,“学长好。我胃有点不太舒服,下楼买药。”
  “我这里刚好有胃药,你先拿去用吧。”凌冬这样说完,转身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不由分说地塞在半夏的手中,自己关门又回去了。
  半夏拿着药在门口愣了半天,翻开手里的袋子,发现里面放着的正是自己平时一直不太舍得吃的胃药,一百多元七粒的那种。
  袋子里遗留着一张小小的外送单,半夏拿出来一看,发现这盒药是由外卖软件配送的,配送抵达的时间居然是不久之前。
  “这么巧的吗?原来学长的胃也不太好?”半夏眨了眨眼。
  =====
  夜晚的女生宿舍里,女孩被手机里的提示音吵醒,她眯着眼点开屏幕,瞬间精神了,坐起身喊自己的室友,“快来,你最喜欢的赤莲开直播了。”
  RES的写字楼内,有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小萧的面前晃了一圈。忙成狗的音乐人制作人小萧一把推开他,“别烦,忙着呢。”
  “不看就算了,难得赤莲首次直播,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
  “等……等,啥,你说是谁?”小萧连忙拉住了他。
  夜半三更,月明如霜。
  分散在不同地区的许多人,在同一时刻面对着手机或电脑屏幕,点开了红橘子网站上那一场被后人奉为经典,反复观看的赤莲直播首秀。
  屏幕里的摄像头正对着一扇窗户,窗外的月光如水,倾泻在摆放在窗前的一台陈旧的电子钢琴上。
  一点点微弱的灯光照亮了琴键,有人逆光而坐,昏暗的屏幕中,只能看见那比夜色更深的剪影,和琴键上那双苍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随手按下了一个和弦,伴着琴音,似乎有人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
  那声音响在幽深的世界里,又像是寒冬中的一声叹息。是夜空里落下的一片雪花,是冰泉下呜咽而过的一缕泉水,自幽冥而来,清冷神秘。
  “好吧,”那个声音这样说,“第一首歌《雨中的怪物》。”
  屋内的世界昏暗而神秘,封闭的玻璃窗,陈旧的电子钢琴和那窗前看不清容貌的演奏者。
  琴台一点点的萤光下,苍白的手在琴键上缓缓弹奏,伴着琴声,黑暗中有人在低低吟唱。
  窗外的月亮,似乎离这里很远,幽暗的角落里,像有着神秘的怪物坐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自弹自唱。
  屏幕前看直播的一个女孩握了同伴的手,“怎么办?我感觉他好帅。”
  “啊,这啥都看不见,就看见一双手,你就觉得他帅了?所以你是手控吗?”
  “不是的,不是的。”女孩急忙解释,“我们学钢琴的,有时候只看这手在琴键上落下的姿势,就知道厉害了。这绝对是一双被天使吻过的手,太强大了。”
  另一个同伴说,“我也喜欢他,比我想象中的赤莲好多了,至少应该不是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子。哈哈。”
  “他看起来有一点消瘦,但骨架和体态都让人感觉很美。这样不露脸的话,反而更有神秘感了。就是皮肤是不是太苍白了点?”
  “别说了,他的声音这么好听。我都为他心动了,来,水果篮子刷起来。”
  RES的写字楼里,小萧的同事咦了一声,“以前被赤莲的编曲能力惊艳了,居然忽略了他的唱功,没想到他的声音这么好听,现场演唱的也很不错。这样的人才,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来我们公司发展?”
  小萧咬住了手指,满怀幽怨地嘤嘤嘤起来,“呜呜呜,他宁愿开直播挣钱,都看不上我的邀请。”
  赤莲的观众不多,但基本每一位都热情洋溢。直播开了之后,直播间内的讨论逐渐热烈,各色水果从天而降。
  可惜的是,不管屏幕上刷起了怎么样的话题。屏幕中的演奏者仿佛只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他坐在黑暗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一首又一首地弹完了自己发布在红橘子上的几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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