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不啊。”
于是天无疾拍了拍周子明的肩膀,一脸担忧道:“周道友,你是不是真的中妖毒后味觉失灵了,怎么阿拂没事,你反应这么大?”
秦拂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周子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小白脸的把柄,一脸虚弱道:“天无疾,我和你势不两立!”
等他们两个终于折腾的差不多了,秦拂发觉吃了药后这里的瘴气对他们没用,于是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走过这片空旷之地,前面的空间越来越小,瘴气却越来越浓。
等到石道狭窄到一定程度时,石道两旁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山洞,小的估计只能让一个人蜷缩进去,大的差不多能容纳几十个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秦拂本来没在意这些大大小小的洞穴,可经过其中一个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秦拂侧耳去听,听见里面传来低低地说话声,似乎是一个人在不停的念叨重复着一句话。
这个妖巢里除了他们就只剩下苏晴月三人,现在这里又有能让人致幻的浓烈瘴气。
秦拂皱着眉头想了想,先抽出了断渊剑,然后谨慎的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不是很大的洞穴,里面的瘴气却浓烈到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秦拂眯着眼睛仔细看,也只能看清在洞穴的最角落了有一个高瘦的人影垂首站着,一动不动。
但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但是那声音太含混,秦拂听不清到底是什么。
听着这个耳熟的声音,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秦拂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夏知秋。”
夏知秋猛然转过了身,声音戛然而止。
秦拂的戒备没有丝毫放松,冷声道:“夏知秋,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知秋没有说话,却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了过来。
秦拂察觉到了什么,冷冷的看着他。
他走到很近的位置,近到秦拂终于能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他的眼神空茫,又偶尔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让人分不清他现在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毫无意识。
秦拂冷冷的问:“夏知秋,你想干什么。”
“师姐。”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了那句秦拂刚刚一直没有听清的话:“为什么是你!”
秦拂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夏知秋手中的剑突然朝她刺过来。
秦拂早有防备,直接打掉了他的剑。
陷入幻觉的夏知秋仿佛比平时更加不堪一击,但也比平时更加疯狂,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打掉的剑,一个失去的剑的剑修,赤手空拳的朝秦拂攻来,不用灵力,不掐法诀,只是如同凡人搏斗一般。
秦拂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他。
被秦拂按在地上的夏知秋突然哈哈大笑,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明白我知道是你后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声音中带着蚀骨的恨意和深刻的痛苦,看着她的目光却如同疯子一般。
“为什么是你!”
他一字一句啼血般的问。
秦拂沉默不语。
她从那个梦境中醒来之后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曾经和她如挚友一般的夏知秋为什么会仅仅因为一次告白失败就与她反目,甚至到最后恨不得她死,可即使这么恨她,遇见苏晴月的时候,他还是拿她当替身,忍不住爱慕她。
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一定有什么仇恨是她不了解的。
而现在,显然就是了解秦拂心中那个困惑的好时候。
为什么是你。
夏知秋为什么会对她这么说?又为什么会用如此仇恨的视线看着她?
他的心中到底对她有怎样的仇恨?
现在,便是知道一切的最好时机。
但是……
秦拂看着他疯子一般的视线,却突然伸出手,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夏知秋脸上。
这一下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夏知秋整张脸被打的一偏,话音戛然而止。
天无疾面无表情,周子明目瞪口呆,一时间只剩下十足的沉默。
秦拂看着夏知秋那半边充血肿胀的脸,冷冷的问道:“清醒了吗?”
夏知秋转过头,眼中的疯狂被压抑在最深处,面上却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嗤笑一声,开口时面上带着嘲讽,说:“清醒了,多谢师姐费心尽力帮我。”
他话音刚落,秦拂又是一个巴掌下来:“现在呢?”
夏知秋一顿,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她,嘴角流下一丝血迹。
秦拂没有什么温度的笑了笑,又是一个巴掌落下:“现在呢?”
夏知秋眼中终于浮现出怒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秦、拂!”
秦拂毫不在意的抽出了手,压制他的那只手收回,甩了甩手,站起了身,说:“夏知秋,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对我发怒。”
夏知秋一愣。
秦拂嘴边带着一丝嘲讽的笑,说:“永远都用那副假惺惺的面具对着我,藏着你的冷漠和恨意,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师姐弟之间和睦相处,让我对你那突如其来的冷漠困惑不解、辗转反侧,好衬托你那高高在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所有人都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大概是没想到这是秦拂能说出来的话。
但秦拂早就想问夏知秋这一句了。
从五年前开始就想了。
那时候只因一个告白被拒,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挚友和师弟突然就戴上了一副冷漠又伪善的面具,秦拂战战兢兢又困惑不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自己的挚友。
她总觉得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夏知秋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她曾经为了挽回她心中的“挚友之情”做了很多,多到秦拂自己都数不清她做了多少蠢事。
她曾亲手为他做过祈福玉牌在他生辰时送给他,他表面笑的温润如玉,第二天秦拂在山下散修的地摊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玉牌。
那散修说是自己捡来的。
她曾彻夜为他改良剑谱、为他收集妖丹。
她做过许多如今看来很蠢的事情。
她的朋友不多,她竭尽所能,不过是想挽回一段友情而已。
但夏知秋始终戴着那副伪善的面具看着她,带着高高在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漠和恨意。
她从前很想问这么一句话,后来释然了,现在又想替曾经的自己问一句,也替话本中的秦拂问一句。
她看着夏知秋一下子变得怔愣的脸,平静的说:“夏知秋,我想替五年前的我问一句,你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秦拂平静的表情,夏知秋心中不可抑制慌张了起来,仿佛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恨意重新占领了他的情感。
他想像从前那样嘲讽回去,但看着秦拂平静的脸,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让他想把那些事情都说出来。
说出来会怎么样呢?她会后悔吗?会不可置信吗?会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平静吗?
夏知秋承认,他很想看她懊悔的表情。
他冷笑了一声:“秦拂,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半魔。”魔族和人类的孩子,有的可能是纯魔、有的可能是纯种人类,而有的是不招人待见的半魔。半魔,拥有魔族的血脉,但却不能修习魔道,不被魔族所接受,只能隐藏身份以人族的身份而活。
秦拂知道了会怎么样呢?会大惊失色还是不可置信。
但秦拂的表情始终很平静。
她说:“我知道。”
夏知秋瞳孔紧缩。
“我当然知道,师尊收徒的时候也知道,否则太寒剑尊会收来历不明的弟子吗?”
她笑了笑,说:“师尊知道你是半魔,他本来不想收你,但我觉得,你虽然有魔族的血脉,但更有人族的本性,恶念并未压过善念,那就不算魔族。”
“所以师尊收了你。”
夏知秋沉默了片刻,突然嘶哑着嗓音哈哈大笑。
秦拂冷漠的问他:“所以,你对我突如其来的恨意,仅仅是因为你是个魔族吗?”
“不。”夏知秋大笑着,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让秦拂眼熟的骨笛。
他笑的泪都快流下来了,摇头说:“你认识这个吗?哦,你送给我的,你当然认识。”
他停了下来,近乎悲凉的说:“六年前你送给我这个,说是你多年前诛魔的战利品。”
“这个骨笛属于我纯血魔族的姐姐。”
“你杀了我的亲姐姐。”
第26章
秦拂认得那个骨笛,这确实是秦拂送给他的。
六年前,夏知秋下山出任务时受了不轻的伤,养伤的时候灵力暂时没办法用,秦拂想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法器暂时防身,翻找自己的储物戒的时候偶然看到了那个骨笛。
那是秦拂诛魔的战利品,但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东西了,久到秦拂有几十年不曾想起它,也忘记了那个骨笛原本的主人是个什么人。
夏知秋有一半魔族血脉,这个骨笛的主人以前似乎是个魔族,有魔族血脉的人操纵这个骨笛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夏知秋一半的魔族血脉用来控制这个骨笛即能比普通人威力更大,又不会大的特别显眼。秦拂深思熟虑之下,觉得这个骨笛很适合他。
于是她送给了他。
也似乎是那之后,夏知秋突然有一段时间躲着她走。
秦拂那时候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费了好大心思想和他谈谈,但他一直躲着她。
后来,他自己又恢复了正常。
再过半年,夏知秋突然找她告白。
告白之后,两人彻底形同陌路。
从前种种秦拂觉得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而另一边,夏知秋拿着骨笛近乎怨恨的看着她:“当初我出生在魔界受人欺凌,是我姐姐把我送到了凡间才给了我一条活路,为什么是你杀了她?为什么偏偏是你?而我还愚蠢的不愿意恨你。那时候我想,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我宁愿什么都不在乎,我还天真的这么想……”
他的语气悔恨又痛苦,但秦拂的目光却一点点冰冷下来,最后干脆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几乎是嘲讽的说:“你想说,你知道是我杀了你的姐姐,但你那时候想,只要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宁愿不在乎这些?”
夏知秋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那态度几乎是默认。
秦拂费解道:“夏知秋,你有病吗?”
“你拿你姐姐当什么了?又拿我当什么了?”
“血海深仇就是血海深仇,你若是堂堂正正的告诉我我杀了你的姐姐,你想报仇,那我还敬你夏知秋是个有血性的人,我堂堂正正的等你报仇!可你现在算什么?割舍不了你姐姐的亲情、又放不下你对我所谓的情爱,所以你决定把我们两个放在天平上衡量,看看谁轻谁重吗?然后你发现其中一个不愿意被放在天平上,所以满腔恨意都有了理所当然的出处?”
她上前一步,剑柄抵住了夏知秋的心脏处,冷冷淡淡的问:“但夏知秋,你扪心自问一下,你那些恨意有多少是真的来自于你姐姐的死,又有多少来自你对自己无能为力和优柔寡断的迁怒?”
夏知秋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将冷淡和嘲讽写在了脸上却依旧如此动人的少女。
他说:“秦拂,你一定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如果喜欢过人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他曾经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他似乎是冷静了下来,自嘲的笑了笑,说:“我承认我是个真小人、是个伪君子,但是秦拂,这个世界上真正风光霁月的人有多少呢?修道修心,又有多少人能修的心如琉璃一尘不染?”
秦拂:“可能是我真的不懂,但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也一定不会落到你这幅田地。”
夏知秋意味不明的看了她半晌,最后笑了一下,说:“秦拂,你真适合修无情道。”
说完,他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剑,大踏步离开这里。
夏知秋走到洞口时,秦拂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了他。
夏知秋的声音冷漠:“什么?”
秦拂平心静气道:“没什么,只是我还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夏知秋:“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吧。”
秦拂:“我秦拂剑下从来都没有冤魂。”
夏知秋猛然转头看向她。
秦拂声音平静:“或许别人不敢这么说,但我秦拂敢保证,我剑下没有一个亡魂,死在我剑下的都是该死之人。你只知道你姐姐死在我手里,为什么不查查她生前做了什么恶?”
夏知秋的背影猛然僵住。
秦拂的声音还在继续:“魔界生了你,但人间养了你,正魔之战刚过百年,凡间修士力量薄弱的地方仍有魔修屠杀人族,二者交战在所难免。所有正道修士都有可能会杀魔族,那个魔族有可能是你姐姐、有可能是你其他亲人。所有的魔修也都有可能屠杀正道,那些魔修也有可能是你姐姐、你亲人,被屠杀的人有可能是你朋友、你同门。夏知秋,你既然决定做为人族而生存、作为正道而修炼,我以为这些你都想过。”
“你在作为人而生存的那天起,就该舍弃魔族的一切,包括亲情。”
夏知秋耳边似有炸雷声响起。
他想过吗?他想过,只是不敢深想而已。
此时此刻,他眼前似乎又依稀浮现出长姐的面容。
在那个弱肉强食的魔界,母亲早亡,他能接触到的唯一的温暖便是来自长姐。
他突然想起长姐把他送到凡间时曾说过的话。
“知秋,从此以后,你就作为人族生活了,忘了你魔界的经历,也忘记你那一半魔族血脉,最好把我也忘了,这样你才能活的轻松一点、活的久一点。日后如果你我战场相见。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要太过软弱,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就不是长姐和幼弟的关系了,而是正道和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