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此事一直瞒着天界各族,但时日一长,各族多少会得到一些风声。
偏偏在这种时候,殷九玄又恢复了真身,以往那些暂时臣服于天族的各族中难免会有异心蠢动者。
他不是不明白眼下天界的情况诚如紫齐所言,确实需要一个战神来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但楚锦……他与妻子楚月膝下并无子女,一直将楚锦姐妹二人当做亲生女儿养在身边。
只要想起她惨死的样子,他心中便隐隐作痛。
“二叔!就算不说楚锦妹妹的事,当日若不是她带着穷奇跑了,即便降霄山护山大阵被破,战局也不会那么快就倒向敌军,我天族将士也不会死伤如此惨烈!”看到二叔元清帝君的动摇,元陆情急道。
元陆明知当时段云笙是被逼到无奈才带着穷奇逃跑,但他依旧觉得段云笙是为了包庇一凶兽而背弃了他们这些天族的将士!
紫齐见元清帝君一直拿不下主意,立刻劝道:“帝君,老夫知道帝君一直将楚锦仙子视若己出,但眼下局势逼人,帝君还请以大局为重啊。”
元清帝君看着躺在榻上昏迷的段云笙,沉默了一瞬,问一旁的天医道:“扶霜元君何时能醒?”
天医道:“回帝君,清醒或就在这几日,但身上的伤没有几个月只怕连床都下不了。”
“好,你们且好生照看着。”元清帝君吩咐了一声,便拂袖转身要走。
“二叔?”元陆不解。
紫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道:“帝君真是深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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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天医的精心救治,段云笙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她的神识虽然清醒了,身体却像是被拆了全身的骨头一般,几乎动不了,就算只是抬一抬手臂都需要她用尽全力。
不过即便如此,她却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仙体就像是被解构后又一点点重生了一般,正在缓慢的新生出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而原本她体内的妖元和心魔似乎都在躯体分解重构的过程中被天雷所净化了。
这或许就是从前她父兄常与她说的那句,置诸死地而后生吧。
段家是将门贵族,她那时虽不习武,但也时常听父兄说起战场上的事。
若是阿爹和哥哥们知道,昔日那么爱哭鼻子的她现在竟然是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
段云笙闭着眼睛在心中想着,却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就见一个少女模样的仙子,正红着眼,双手握匕首,像是想要刺杀她,却好像有下不了手。
“你是谁……”段云笙刚把话问出后,神色又是一蹙,“还有人!”
“是你的同伴?”段云笙问道,但很快就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看来是有不速之客。”
少女虽有杀意,但杀气动摇犹豫,和此刻前来的冷冽阴毒的气息完全不同。
“你先避一避。”既知来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段云笙并不想连累旁人。她艰难起身,挥手将少女推到后面的屏风后,又隐去了少女的气息,然后正坐起身子,等着来人。
“看来,元君早就知道在下要来。”来人见一路通畅,既无仙官看守也无天医陪护,竟以为是段云笙猜到他要来,特意安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段云笙神色略紧,看到一道通体素白的人影就走进了房中。
她道:“是你,黎闻灵君。”
第16章 事实真相
没了往日唯唯诺诺的假面,白衣仙人身上倒多了几分洒脱不羁的意味。
他轻叩响指,殿中的琉璃盏便都亮了起来:“仙子既知在下要来,怎么不明灯?”
段云笙知他误会,也不多说,强自抬手,悬空将桌椅推到他面前:“坐。”
黎闻灵君看一眼跟前的红玉圈椅,眉梢微挑,含笑坐下:“仙子果真天赋异禀,经紫雷劫不过数日,如今看来已能行动自如了。”
段云笙懒得与他客套周旋,直接说道:“你这个时辰到这儿来,不是来说这些的吧?”
“确实。”黎闻灵君笑一笑,突然掀眸看她,“仙子难道不怕在下是来杀人灭口的吗?”
“呵。”段云笙轻笑,面色平淡,“你可以试试。”
黎闻闻言,眯起眼认真地瞧了她须臾,才笑道:“在下不敢。”
“……”段云笙不喜欢这种没完没了绕弯子的话术游戏,直接挑破,“你是殷九玄的人。”
黎闻目光一收,随即点了点道:“是。”
“所以楚锦之死,是你控制了晁奇,让他暴走行凶。”段云笙神识在身后的屏风上点了一下,直接说出事情的关键。
虽然她还没有问那前来行刺的少女的来历,但从少女与楚锦相似的眉眼与病弱的气息之中,她心里大概也猜到了这少女的身份。
楚锦有一亲妹名叫楚玉,与楚锦一同养在元清帝君夫妻膝下,只因天生体弱,平素不大在天界走动。
楚玉想为其姐报仇,她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弄弄清楚。
“仙子猜得不错。穷奇突然失去理智之事,确实是在下所为。”
黎闻的话一说完,段云笙就感到屏风后的人想要冲出屏风的冲动,她不动声色的按制住楚玉,看着黎闻灵君道:“果然。”
“仙子不想问问为何是楚锦吗?”黎闻饶有兴致的反问。
“她平日便与我有些嫌隙,背后又有元清帝君。”段云笙垂下眼眸看着身侧床榻上镶嵌的明珠,“无论是动机还是背景,她都是最好的人选。”
当时战况焦灼,只有像楚锦这般身份的人受害,这件事才不会被暂时压下去,加上楚锦连日找她麻烦,又有紫金伏兽圈一事,倒也显得动机充分。
“可不只是因为这些。”黎闻道,“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那个人的意思。”
“殷九玄?”段云笙愣怔了一瞬,冷笑,“还真是劳他费心了。”
又是这样的算计,楚锦被害,晁奇被冤,她为保晁奇离开,偷袭降霜殿,打开封印,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不过在下一开始倒是也没想到事情能办的如此顺利。”黎闻笑道,“其实当日对峙,仙子早已指出了其中不少破绽,可惜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曾愿意为了一只妖兽的公道听你一言?”
段云笙没有接话,她心中很清楚,这件事会发展成这样,最主要的还是,天界之人对晁奇妖兽身份的偏见,以及对她的不信任。
见她沉默,黎闻接着说道:“其实说起来始作俑者还是楚锦仙子自己。她若不针对你,或许便不会被那个人注意道。若不是她一心想叫你难堪,也不会听我之言,非要让穷奇佩戴紫金伏兽圈。若没有紫金伏兽圈中的手脚,即便是以我的修为,只怕也难以控制住暴走后的穷奇兽,让人将它当场拿下。”
“天界丢失的密旨想必也是你偷的吧?”段云笙问道。
“这事仙子可冤枉在下了。”黎闻的嘴角始终擒着笑,对段云笙说话的语气也一直带着份尊敬,“偷取密旨欲嫁祸你私通敌军的是楚锦仙子自己。是她自己来问我,有何方法可以让穷奇暂时昏迷。我便顺水推舟将驭兽香给了她,只不过此香名为驭兽,可不只有让妖兽昏睡之效,若是加上密旨之上的普化香……”
说到这里,黎闻似乎突然感到了一丝很轻微的仙气的波动,他立刻停下话语,谨慎地在看了一圈殿内。
段云笙见他似怀疑屋中有别人,立刻将躁怒不安的楚玉给压制了下去,开口接过黎闻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就能让晁奇暂时丧失理智,是吗?所以事后你拿走黎闻密旨,就是为了销毁证据。”
如果只是为了获取密旨的内容,那么读取了密旨内容之后,将密旨留在她的营帐之内便更能做实晁奇夺取密旨通敌之嫌。
而晁奇未逃,密旨却不见了,反而会给此事留下破绽。所以黎闻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为了销毁证据。
“普化香虽然隐蔽,但却很难消除,天界的这群神仙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见识,我自然不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黎闻道,“不过,看来仙子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清楚。”
“所以你今晚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段云笙看着他。
“在下这次来,一来是道别,在下与仙子虽无交情,却也十分欣赏仙子行事的风骨;二来则是给仙子带句话,那个人说让仙子等着他。”
黎闻说完,便站起身来,恭敬地与她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段云笙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问道:“你本为仙,为何要为殷九玄卖命?”
“仙子也是仙,不是一样为了穷奇妖兽担下叛逃天庭的罪责吗?仙子可曾想过,你若非因祸得福得了战神印记,你现在该是何等境地?”
若是没有这战神印记,在这样全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送回天界,她此刻轻则被关入极寒炼狱,重则上诛仙台穿骨受刑,为楚锦偿命,根本不会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再者,在下本原是下界白蛇成仙,本就是妖兽得道。天界有天族仙兽,有神族异兽,唯有对下界凡兽妖兽成仙者歧视排挤。倒不如妖界,不问出身,只看实力来的痛快。”
说罢,黎闻便消失在了殿中。
段云笙感应到他已远去,身子一松瘫倒在榻上,无力地挥了挥手放出了屏风后的人。
“他是凶手,你为何不拦住他!”身体才刚恢复自由,病弱的少女就喘着气憋红着脸指着段云笙质问道。
段云笙扶了一下靠枕,瘫靠在上面,淡淡地反问:“拦下他?你提前打发了内外的守卫仙官,眼下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想拦人,是凭你手中的那把匕首,还是凭我现在的这幅身子?楚玉仙子不正是因为知道我眼下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才来找我报仇的吗?”
“……”一下子被戳破身份目的的楚玉,直接愣在了原地,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反而觉得手中的匕首竟像是烫手一般,让她如握芒刺。
“我,我……”
她着急地喘着气,眼看脸上的潮红已经快蔓延道脖颈了,段云笙叹了口气,道:“现在仙子已知真相,那便请回吧。”
“你……不怪我?”楚玉诧异地看着靠在织云纹的大靠枕上虚弱的人,面上又惊又羞,眼圈也被这难以控制的情绪激得泛起了红。
看着少女的模样,段云笙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一着急就红眼。
“你并没有伤到我。”她语气柔和,“你回去吧。”
只是这蔼声蔼气的一句,却叫楚玉更是难安,她瞪大眼睛盯着段云笙的脸,揪了半日衣袖,才提起步子离开。
“我会把真相和姑姑说明的。”她背着声对段云笙说道。
“好。”
段云笙闭目,直到听到少女推门急去的声音,她才真正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着实太过虚弱的原因,近日,她总是特别容易想起从前的事,那些没有没有遇到殷九玄之前的事。
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会想起那时家中后花园中那玲珑的小拱桥下默默流淌的溪水,和溪水中的几尾红鲤。
春归如梦,她看到自己趴在溪水边的回廊上,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无聊而懒散地往水中丢着食饵……
以往每每梦到这里,她便再不敢让自己梦下去,这样的梦她做过无数次,上一刻还是闲散安逸不知忧愁的时光,下一刻便是满门血腥亲人惨死的噩梦……
可这一次,她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红发如火的身影,他在杨花之下懒懒地笑着,目光却异常坚定地向她伸手:“我知道你会回来……”
她默然睁眼,这似乎是这万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被梦中景象所惊醒。
认真想来,这近万年的岁月,执念也罢,心魔也罢,没有一样是为她自己。唯有对这一句“我会等你”所起的一丝心念,一丝挂怀,完完全全是因她所往所想。
随着这一丝心念一同升起的还有那一份无法回避的隐忧,既然黎闻灵君替殷九玄留下了话,她便知这紫雷劫并未如她所愿要了殷九玄的命。
不过至少她现在身体里没有了妖元的束缚,不再是被殷九玄用细线牵在手中的玩偶。
心念既起,便不会轻易消退。
她想或许有了战神之力之后,她在历经了万年的孤寂之后生出的这一点心念,不至于变成她以往碰都不敢碰的奢念。
现在殷九玄还未出现,想必这一次也是伤的不轻,她必须得尽快恢复,接受天道绶礼。
只有掌握了能与殷九玄对抗的力量,她才能得偿所愿。
如此想着,她便又开始闭目调息,一点点去引导和掌控身体中新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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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界之后,黎闻到了妖都。
他站在毋吾宫前,抬头看着巍峨肃穆的巨大宫殿,眼中尽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直到身边的人黑衣男子提醒他:“尊主让你进去。”
他才收回目光,跟着来人走进殿内。
殿中的黑玉地砖散着幽幽冷光,几可鉴人。
他跟着黑衣人穿过竖着森然蟠龙石柱的大殿,到了后殿寝宫。
中央偌大的墨玉床榻上,黑纱轻幔低垂,那人的身影在纱幔之间若隐若现,慢慢睁开了一双如鎏金一般的眼。
第17章 金笼为聘
“主子。”黎闻跪地,恭敬地低下头,不敢仰视那双眼睛。
而方才带他入内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殿内。
“她怎么样了?”床榻上的人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深渊般的叵测。
“主子的话,属下已经传达。云笙仙子她伤势虽重,但此次也算因祸得福,若是能顺利接受天道绶礼,便可晋升战神之位。”黎闻回禀道。
“战神?”
殷九玄扬手轻指,面前的纱幔便自动分开两边。他坐在墨玉榻上,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身后的黑玉地砖,须臾之后他才挑眉笑了一声:“本座记得,当年征楚地得一金笼,以灵族祭祀至纯灵魄为祭所铸,光华若星,华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