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玄抬手,却被道炙热的火舌缠住手臂,一看是那鸣焱以火绳之术暂时缚住了他的手臂。
“你先走。”鸣焱道。
段云笙凝目看他一眼,咬了咬牙,浅青身形一晃,已飞出千丈之外。
她急急赶到小院之前,一触结界,便知这结界已经被人碰过。
只可惜她平素攻伐决断,甚少在这类守御之法上用心,否则以她的修为早该感应到有人穿过了结界。
段云笙进屋之后,只见金玉娘跪伏在床榻旁痛哭,而苏辰则如死尸一般挺直仰卧在床上。
她平波无澜的心,竟突突跳了两下:“这是怎么回事?”
金玉娘见她,如见救星,立刻拉住她的衣裙下摆道:“方才来了个黑衣人,进屋便伤了相公,上仙您快救救他,求您快救救他!”
“黑衣人?”段云笙心中虽急,但还是看着金玉娘道,“你不认得他?他原也被关在镇妖塔中,叫殷九玄。”
“是他?”金玉娘一听这名字,立刻放开手瘫软在地上,而后又扑向苏辰大哭不止。
“你这是?”段云笙眉心轻蹙,似有不解。
“若是万妖尊主殷九玄所为,那相公他……”金玉娘又痛哭起来。
段云笙见她如此,似乎真的不认识殷九玄,加之心中本就着急苏辰伤势,便道:“你先起来吧,让我看看他。”
“上仙,您能救他?”金玉娘举着一双泪目看着她,瞧着着实可怜,“只要您能救我相公,我愿以死相报。”
“你先起来。”段云笙侧过脸去,隐有不忍。
金玉娘将这看于眼底,也不觉微微垂目,掩去心中隐隐愧意。
金玉娘退到一边之后,段云笙从指尖化出一道青光想要探入苏辰的伤口之中,却立时就被一道妖气挡了出来。她见状叹了口气,立刻用仙力扶起他坐起,然后与他当面而坐,将自己的仙力输入他的体内。
随着段云笙的仙气破开那道妖气进入苏辰身体之后,她却突然发现,苏辰体内还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竟是一道与苏辰魂魄相连的的禁制。
这道禁制在感应到她输入苏辰体内的仙气之后,立刻与苏辰伤口的妖力,及她的仙气相互牵制勾缠,形成鼎足相生之势。
若是现在段云笙贸然撤回仙力,或是强力拔除苏辰体内的妖气,便会直接触发禁制,叫苏辰魂飞魄散。
为今,她只能拼尽全力先解开禁制,而后才能驱除苏辰体内妖气。
只是如此,她或许可能会因损耗太过压制不住体内妖元,导致妖气袭心。
这事情一步接着一步发展到现在,段云笙心中也是洞若观火一般,知道此事必是殷九玄与金玉娘设好的局。
想到这儿,她自嘲一笑,殷九玄算准了她对沈青绪的转世会关心则乱,以致被金玉娘蒙蔽;也算准了她眼下的能力,这禁制会叫她饱受妖力失控之苦,却不至要她性命;更算准了她明知是局,依旧只能陷入局中。
只是殷九玄不知道,她身上有鸣蛇的腹鳞压制妖元之力。
只要她控制得当,或许不至让体内妖元失控。
段云笙面色沉稳,不再做他想,慢慢的控制着自己的仙气,一点点渗入那禁制的力量之中。
就在她逐渐摸清这道禁制的关窍,开始施力逆转解开禁制时。
却见苏辰忽然睁开了双摇,文弱的手中凭空多了一枚玄钉。
他对着她的心口举起黑色长钉,却又颤着手臂迟迟下不了手,只是望着段云笙不住地落泪。
而此时正是解开禁制的关键时刻,段云笙不想被此事扰乱心神,索性便闭上了眼。
就在她闭目的一瞬,苏辰也在同时侧面闭目一刺,将蚩尤钉插入她的心窍之中。
蚩尤钉一触及她体内仙血,便如活物一般顺着仙气血脉生根蔓延。
段云笙立时如被千虫蚀骨,万仞切肤,如玉面庞瞬时青白如透明一般渗出丝丝冷汗。
但她依旧没有睁眼,继续对苏辰灌注仙力,直到她解开禁制驱除妖气,才猛然睁眼,挥手将苏辰推到金玉娘身边。
“快走。”她强忍着全身剧痛,咬出这两个字。
金玉娘原也不知殷九玄在苏辰体内下了禁制之事,只是在段云笙替苏辰驱除妖气时,隐隐察觉,本以为段云笙会立刻放弃苏辰,斩杀她,却不想……
“走!”见金玉娘还愣着不动,她竟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强用仙法将二人送了出去。
可惜金玉娘二人才飞出房门,便被一股力量拦下,被禁锢在院中。
段云笙感到之后,颤然抬手凝出寒玉剑,拖着身子下榻,打算出去与那人正面相对。
却不料她的踏星履才触及地面,一股强风扑面而至。
只见殷九玄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手扣住她轻颤的肩头,指尖嵌入她的肌肤,直至鲜血渗透青纱,另一手,则将她的双手反剪于身后,欺身将她压倒在竹榻之上。
男子如墨发丝倾泻而下,与她散落床榻的青丝相缠。
他垂眸看着她的双眼,一寸寸的逼近,直到二人呼吸相闻,朱唇相触。
“在想我?”
他温声软语,好似情真意切,但段云笙却听到了他轻磨牙关,那双在阴影中依旧摄人心魄的金瞳,似要将她拆骨食髓……
第7章 以身化冢
屋中灯火跳动,段云笙恍然从眼前的金瞳中看到了自己僵紧的脸,但就在与他眼中的自己目光相接的一瞬,那张脸便对着她扬起了嘴角,绽出一个如夭桃般明艳娇秾的笑颜……
她看着她,纯澈的眼眸在一层迷蒙旖旎的薄雾下嫣然流转,她朱唇亲启,嘴唇翕动……
段云笙猛然打了激灵,认出她所说的正是“我爱你”三字。
想起她亲手将镇妖钉刺入他后颈时的画面,她募的闭眼,将头偏到了一边。
殷九玄见此眼中笑意竟更深了一些,他俯首过去轻轻的用薄唇触了触她的耳垂。
“疼吗?”他贴耳喃喃,化出尖牙叼住她柔软的耳垂,一点点得咬下去,直至血珠染红他的齿尖。
仙气衰竭带来的虚弱让她的身体变得比往常敏感了许多,她不由咬紧牙关,将双目闭的更紧,决意不让自己吐出半丝声响。
见她依旧负隅忍耐,他眼中的兴奋之色更甚。
“不想见我?”他半撑身躯俯视着她,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身下的阴影之中,“或许你在这般场景下,见见外面的小书生?”
“你!”段云笙转回头,惊怒地看着他,但转瞬面上就恢复了孤冷,缄口不语。
见她竟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他又问:“那你可想知道那条鸣蛇现在怎么样了?”
段云笙面不改色,但瞳孔却难以察觉的定了一瞬,冷冷道:“不过一妖罢了。”
“是吗?”殷九玄的指腹隔着轻柔的天纱,在她覆着妖鳞的锁骨上轻轻摩挲,意味不明地低声重复她的话,“不过一妖尔……”
段云笙立时感到背脊一僵,骨缝发凉。
她睁目看着他,体内的蚩尤钉依旧在折磨着她每一寸身躯……
她骤然一笑,猛抬起身,吻上他的唇。
他目中金光一收,眼底泛起一片冷意。
往昔之事历历在目,他冷着眼看着她。可她却对他的眼神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亲吻着他的薄唇……
起初她的吻还有些生涩,但慢慢的她便越来越大胆肆意,甚至极具侵略性用皓齿咬伤了他的唇……
他的瞳色终于渐渐转暗,沾染上了温度,直到那一丝梵火燃断他心头的弦。
他猝然松开了钳制着她双手的手,狠狠将她揽进怀中,立时夺回了主动,不给她留下半点喘息的机会。
蚩尤钉带来的疼痛,让段云笙不断沁出冷汗,洇湿他玄黑的衣衫。
可他却全不在意,似要将她揉碎入骨血一般,环抱着她的力量几欲压断她的脊骨。
可段云笙却好像感受不到一般,反而伸手让二人拥得更紧。
“呵……”她带着恶意的笑音隐没在唇齿之间……
屋中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清响,是玄铁叩击地面的声音。
只见那寒玉长剑竟从殷九玄的背刺入,贯穿她的心窍,剑锋直刺穿二人身下的竹榻。
乌黑的蚩尤钉,就这样被寒玉剑刺出段云笙的体外,透过床板,滚落在地。
眼见殷九玄神色顿住,段云笙清绝的面庞上竟露出了一丝得意。
她强撑着身子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同样的伎俩,能骗你两次,你还真是愚蠢。”
说完之后,她松开双手,千疮百孔的身体如一片轻羽坠倒下去。
她锁骨上的蛇鳞一片片的剥落,失控的妖元如附骨的藤蔓缠上她的全身。
剑尖依旧滴着殷红鲜血的寒玉剑,失去仙力维系,顷刻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只有那枚蚩尤钉尤在地面上滚动着……
段云笙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可就算如此,她若承万分之痛,即便只是万一她也要从他身上讨回来一分。
殷九玄怔然看着瘫倒下去的段云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窟,脸上竟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是这种感觉,万年来,如同附骨之疽,时时啃咬着他的心,叫他一刻也难忘。
他自天地初开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即便是逆天,与他而言不过也只是激起了他一时的兴趣,唯有此事,历经万年,仍时时萦绕,甚至在记忆中越酿越烈……
他忽的抱起她,让她松软无力的身子伏靠在自己身上,身体滚烫炙热,仿佛要同她一起燃为灰烬。
“云笙,云笙……”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暗哑的嗓音竟如含着蜜一般。
听到这两个字,段云笙几近涣散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因小离之故,他从来只叫她小云,唯有那一次,她把镇妖钉刺入他体内,亲手推入镇妖塔时,他叫过她一次云笙。
但很快她的意识渐渐消散,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一阵马蹄车轮之声过后,一个手牵马车缰绳的年轻男子跳下马车,对身后马车内的人说道:“少爷,段姑娘都说了那妖物凶悍,不知何时就会回头再来,叫您快些回家,您为什么还非得先来相国寺走这一遭?”
随后车帘轻挑,走出来一个穿着月白青竹襕衫,一身书卷气的俊雅青年。只是那青年面色沉重,心里像是压着千斤重的心思。
青年举目看着相国寺寺门上的几个大字,重重叹息一声,一边下车一边对身边的书童书墨说道:“云儿叫我回家是怕牵连于我,但云儿曾提起过,那妖物曾为相国寺苦尘禅师所赠玉佩所慑,才没能要了云儿性命,我想既然世俗官府治不了他,或许相国寺的高僧会有办法,自然要来这一趟。”
那书童闻言快走一步,伸手拦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有些话书墨我早就想说了,那段家曾不顾与我们沈家的情谊,上门退婚,段小姐又与妖怪,私相授受,行为不检,才遭此横祸。况且那段小姐都与那妖怪拜过堂,成过亲了,或许早非完璧,少爷您又何苦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住口!”沈青绪呵斥道,“一来段家遭此横祸皆因那妖物而起,他既是为杀云儿复活前人而来,难不成云儿不理他,他便会就此罢手?再者那妖物心中既早有此阴谋,必定是有意勾引,想云儿一直被养于深闺之中,天真烂漫,那妖物又不知浪荡世间凡几,手段心机皆强过云儿,又怎么能怪云儿受骗?况且你我来之前并不知道此事其中实情,就连附近乡里都以为她家是糟了强盗之祸,云儿她若非是心地善良,又何必将这段不堪往事据实已告自损家声名誉?”
“你也跟着我读了几年圣贤书,须知这世间多少悲惨之事,看似因女子而起,岂知千日之贼防之难禁,终其恶因还是因那居心不良之人诡计多端。你我听圣人之言,岂可像那市井莽夫刁妇一般,将罪责都推到那些无辜被骗的柔弱女子身上?”沈青绪推开书童,走向寺门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
“青绪!”段云笙徒然从黑暗中睁眼,一双妖异的金瞳便映入了眼帘,她登时明白了方才的幻象皆是殷九玄让她看的,不由问道,“殷九玄,你……究竟又想做什么?”
“不过是……”殷九玄拖着音调,苍白的手指划过她心口被寒玉剑刺穿留下的伤口,“想让你多了解一些你在意的这个小书生罢了。怎么,你不喜欢?”
“你……你。”段云笙双手捏拳,指甲掐进掌心之中。若她所见是幻象是真的,那当初沈青绪走后并未归家,反而为了她置身险境,去了相国寺,后来才招致杀生之祸,她心中之愧疚便更加难以赎清了……但她也明白,以殷九玄的自负,是不会编造这样一段幻象来骗她的……
见她惨白疏离的脸上,终于有了崩塌的神色。殷九玄一把脱住她的后颈,一手抓着她的手,强按在自己颈后镇妖钉留下的伤口上,笑着问道:“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吗?”
段云笙知他话中之意,无非是记恨她当初骗他用镇妖钉伤他之事,但一想到沈青绪前世的回护,而苏辰夫妇此刻还在被禁锢在院外,她心中登时方寸皆乱。
“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终是问出了这一句。
“我要什么?”映着段云笙凌霜般玉颜的金瞳顿了一顿。
小离?殷九玄想起那张面容已然模糊的脸,心中并未升起些许波澜。
那他还想要什么?
段云笙见他竟然被此一问问入沉思,随即当机立断,立刻以燃耗仙元之法,强行催动仙力,压住妖元,放出仙魂锁。
一条条带着淡青色萤光的玉质锁链,眨眼间在空中交汇,织成一张巨网,在段云笙趁着殷九玄恍然之际脱身之后,如泰山压顶一般寂然罩下。
一时间大地震动,那小小茅屋轰然倒塌,尘埃四起,结界之内所有物件皆化为齑粉,只有被段云笙护在身后的苏辰二人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