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雨薇只是用蚊子似的声音应了一声,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胡母白眼翻到了天上,却不敢当着苏立诚的面,胡新月却只当没看见,好容易捣腾出来一块地方站人,才坐下问起苏立诚今天跟胡新宝一块出去干嘛了。
“去看了一处房子,阳光花园的,”苏立诚显得十分激动,“新宝说他有个朋友在那儿的施工队里上班,承包商抵了好些房子急着变现,比外面售楼处的便宜多了。”
房子?!
陈旧的记忆在胡新月的脑海里错综交缠,她突然意识到,胡新宝和胡母这次来,竟然远不止看病要钱那么简单。
胡新宝托朋友帮他们看特价房的事儿,胡新月还是有印象的。
只是那事儿最终没成,因为胡新宝所谓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个骗子,苏立诚交了五千块的首付款打了水漂,房子也没到手,派出所报了案最终也是杳无音信,再加上后来苏立诚赌球的事儿,胡新月竟然差点忘了这茬。
可这些情况,只是胡新月夫妻俩以为的。
胡新宝后来娶的媳妇儿叫刘晶晶,是个嫌贫爱富好吃懒做也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因为她苛待胡母,胡新月姐妹几个没少回去说和。
刘晶晶每次吵架,总绕不开胡新宝骗她要在城里买房结婚,后来却被骗的事儿,说胡新宝没出息,说胡家人骗她。
胡新月初听时迷糊,日子久了才慢慢迷瞪了过来。
胡新宝一开始打算的就是买房给自己结婚,可他没钱,便托辞帮苏立诚找特价房,从苏立诚这儿掏钱,本来掏了首付款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成功了八成,却没想到那个跟他说有特价房的所谓朋友,竟然也是个骗子。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苏立诚被骗了钱,胡新宝却靠着买房的积极假象搞大了刘晶晶的肚子娶到了媳妇儿。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笑话。
最可笑是她以为胡新宝被骗受挫,怕他在刘晶晶那儿抬不起头,还特意在他婚礼上包了个大红包安抚新弟妹。
看来,这阳光花园的房子,就是胡新宝钻的套了。
“谁要买房,是新宝么?”胡新月打断了胡新宝滔滔不绝的介绍吹嘘。
苏立诚一愣,“是咱们买房呀,新宝啥时候说要在市里买房了?”
胡新宝忙道:“对啊大姐,我哪儿有姐夫那本事,能在市里买房呢!”
胡新月佯装惊讶,“妈不是说你谈了个对象,要在市里有房有工作才肯跟你结婚,那姑娘叫啥来着……”她说着看向胡母,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刘晶晶,是这个名儿吧妈?”
见面就这几分钟,胡母根本提都没提胡新宝的事儿。
可胡新月说的有鼻子有眼,胡母被儿子瞪着想否认,却也忘了究竟是不是自己说的了,难道这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
胡新宝瞪着胡母,心底埋怨老娘嘴上没把门把他谈对象的事儿漏了出来,胡母想辩解,可脑袋里一团浆糊自己都没整明白。
“新宝啊,我跟你姐夫在市里头这么些年,虽然没啥大本事,可给你介绍个活儿也不太难,这些天叫你姐夫在周围多帮你打听打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工作。”胡新月说着话锋一转,看定苏立诚,“至于房子么,你还年轻,努力干几年总能在城里安下家的。”
刚才还一脸喜色的苏立诚,这会儿脸上已经没了喜气,他知道这个小舅子不正干,隔三差五来打秋风,这回来还是他主动跟自己说的有特价房,苏立诚本以为小舅子长大了,可哪知道他谈了对象,还夸下海口要在鲁阳买房,这他跑前跑后帮自己找房子,究竟是为啥呢?
苏立诚的目光转到胡新宝身上,难道他忽悠自己买房,是想占为己有?!
胡新宝这小子,只怕还真能办出这种混不吝的事儿来呀!
苏立诚只觉得遍体生寒,正想往外躲,胡母却拉住了他。
“立诚啊……先前不是说叫宝儿在你这店里给你帮忙么,咋滴这又变了呢?月儿说叫你去外头给他找活儿干,这城里人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再把他骗了可咋办呢!”胡母可没听出来胡新月话里的弯弯绕绕,可她听见胡新月说要去外头给胡新宝找工作,以为这是苏立诚瞒着她给胡新月交代的,毕竟胡新月对她的话一直都十分顺从。
“是,昨儿我是这么说来着,可……”
“妈!”胡新月拉过胡母,“妈,过年前回苏家,大哥大嫂就跟我说了叫雨薇来店里学点本事,新宝虽然是我亲弟弟,可雨薇也是立诚的亲侄女儿,都亲,就只能讲个先来后到了。”
“你、你这死丫头!”胡母这才明白过来,这事儿是胡新月做主,双手一拍大腿,身子顺势秃噜到那巴掌大的一块空地上,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哎呦我的天爷呀!老头子你去的早,我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孩子,不成想养了个白眼狼呐……”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胡新月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回见她妈这样。
不过不等他们夫妻去安慰,胡新宝先上前拉了胡母一把,“妈!都是亲戚的你这么闹丢不丢人啊!”胡新宝才不稀罕在苏立诚那小破店打工呢,他寻摸的是房子,真叫胡母这么闹僵了,还怎么让苏立诚掏钱买房子。
于是不用胡新月夫妻俩动嘴,胡母自己就不哭了,不过抽抽噎噎的让苏立诚赌咒发誓,要给胡新宝找个好差事干,这事儿才算完。
出租屋很小,也不透风,好在是初春时节还不觉得什么,可苏雨薇和胡新宝到底是不相干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住在一个屋实在不好,晚上吃过饭,苏立诚便领着胡新宝去小吃店打地铺了。
这天夜里,胡新月和胡母睡大床,苏雨薇睡小床。
小床上帘子一拉,就是个独立的小空间,那是胡新月专门给苏雨晴做的。
才刚躺下,胡母就扯着胡新月絮叨起来,左不过还是胡新宝如何如何用功,又如何如何艰难,如今好容易有了相好的姑娘,叫胡新月一定要帮衬帮衬弟弟。
以前的胡新月,对母亲的这番话十分认同,可如今,她不想再当个扶弟魔了。
毕竟胡新宝这样的人,一心为他的母亲都可以抛弃,她这个姐姐付出再多也讨不到好。
于是胡母顾自絮叨,胡新月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真睡了过去。
苏立诚先前想叫胡新宝给他小店帮忙,并不是客套,他已经把开门迎客需要的菜蔬调料食材都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小店便同往年一般开始营业了,只是胡新月到底没来,即使她亲自把苏雨薇送到了苏记小吃店,可她连店门都没进去。
熟悉的小店,是重生以来让胡新月觉得最亲切的地方了,毕竟十几年后曲家屯还没拆,她们虽然搬到了商品房里,可店却一直是在这儿。
他们夫妻俩靠着这间小店在鲁阳买了房,养大两个女儿,蹉跎了半辈子,可后来他们老了,女儿大了,老二苏向暖偶尔放假还会到店里帮帮忙,可苏雨晴……一次都没来过。
苏雨晴后来毕业,靠着苏父的关系进了事业单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胡新月陌生的虚荣样子。
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怕女儿在外面受苦,可女儿……却觉得他们丢了她的脸。
胡新月的眼眶湿润,抬起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不会了,不是女儿不懂事,是她从小没有给她正确的影响,这次她一定会做好苏雨晴和苏向暖的妈妈。
胡新月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转身离开,在心里对小女儿道:“妈妈一定会努力的!”
看着一脸懵懂的大侄女,还有胡新月毫不留恋的背影,苏立诚才真正意识到,妻子这次是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小吃店必须回老家了。
可这么多年的经营,真就这么说舍就舍弃了?
苏立诚不甘心,可眼前只能带着苏雨薇,先把今天的生意做好了。
胡新月回到出租屋,胡母却不肯跟她去医院。
“你要真孝顺,就把钱给我,我自己买点想吃的想喝的,病也就好了。”胡母可不愿去医院当那冤大头。
“妈,胡新宝没给你钱花么?”
“宝儿那么年轻,哪儿来的钱呐,他自己还不够花呢!”
“那往常您说看病跟我们姐几个要钱,真去过医院么?”
胡母先是不说话,然后变了脸,“你个死丫头片子,你管我干什么去了,老娘养你们这么大,花你们点钱怎么了!”胡母厉害惯了,又习惯了女儿们的顺从,被胡新月这么一呛很是不受,便拿出了一贯的泼辣作风。
胡新月却笑了,“妈这话很对,要我说啊,我们姐三个应该跟新宝一样伺候您,您如今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没了收入,老跟着新宝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都坏了,要不然这样,我们姐三个跟新宝一起,四个人一人伺候您一个月,到谁家吃谁的花谁的轮着来,您看怎么样?”
胡母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撇了撇嘴,“那敢情好,亏得你们有孝心了。”
“也不是这么说的,法律上头说啊,男女平等,我们姐三个跟新宝一起伺候您,婆家那儿到底不好说,不过好在咱们家也没啥东西,也就那一块老宅,既然儿女一般伺候了,那一处老宅就该平分成四份……”
“你做梦!”胡母急了,“我说你今儿这么好呢,敢情是惦记上娘家的宅子了,那宅子要给你们分了,新宝住哪儿,新房子还没买下呢!”
胡母这话,像盆冰水把胡新月浇了个透。
原来胡母真的知道胡新宝算计房子的事儿,原来在她眼里女儿什么都不算。
可她面上仍笑着,“妈,那老宅子我们能去住么,都是成了家的人了,不过是立个字据说我们四个一人一份,好堵了婆婆们的嘴用心伺候您,您说是不是啊妈?再一个,您要是不愿意来啊,我们就按着生活标准给您按月掏钱,您还在家跟新宝住着,我们姐三个一年九个月的出钱奉养您,哪点不好呢?”
这回,胡母不说话了。
胡新月趁热打铁,“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回头问问新宝看他的意见,这医院您要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那……”胡母问道,“你们一个月给我多少钱生活费啊?”
第7章 一个月一百块钱。
胡新月笑了,“按着现在的物价水平,一个月一百块钱,您看行么?”这会儿的猪肉才四块多一斤,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才二百块多点,“不过还得我跟老二老三商量一下才能定。”
“得了吧,你们姐三个,你跟老三一个月一百还能拿出来,叫老二拿,那不是要她命么,守着那么个瘫子还带着俩儿子,先头我跟你说叫你把她那小儿子抱回来你也不肯,半点不顾姐妹情谊的。”
胡新月的二妹胡新芬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命却不好,原先想着她找的那个男人老实本分肯干活是个好的,哪成想结婚没几年男人就在工地出了意外双腿瘫痪,婆家的宅子还是跟大伯子小叔子一起的,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下地干活,真是看着都心疼。
可二妹婆婆那一家子也是真难,老两口和三个娶了媳妇的儿子住在一个宅子里,后来拆迁,连一家一套房子都差点没能均出来,还是胡新月的二妹去大队部哭闹了几场,才给扶贫补贴了点,勉强仨儿子一家一套房了。
原先胡母说胡新月没儿子,她二妹俩儿子又拖着个瘫子男人顾不过来,叫她把小外甥抱回来养,可苏立诚不同意,这事儿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妈,老二要出不了,我替她出,她分的那份宅子给我不就行了,大不了老三要是不愿意,我连她那份也出了,您看行不?”胡新月起初就是想把胡母的东西从胡新宝手里要出来点,万一以后胡新宝犯浑老人家也不至于太可怜,可这会儿,她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你别是憋着什么坏呢吧?”天上掉馅饼,大女儿突然这么大方,叫老太太有点不安心了。
胡新月也确实是憋着坏呢。
胡家的老宅地方大,原先也是兄弟几个同住的,不过胡母做媳妇那年月宅基地还不按块划,后来叔伯们都起了新宅,可怜胡新月姐弟几个从小就没了爹,老宅就给了胡新月一家子。当初拆迁,胡新宝光房子分了六套,一套自住五套出租,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就是几千块的高工资水平。
槐树村拆迁是在她小女儿上幼儿园那年,也就是2001年,还有三年,三十六个月就是三千六百块钱,还没排除胡新宝奉养的时候她不用给的几个月。
这些天在村里拉家常的时候,胡新月也了解了如今村里宅基地的价格,一块宅基怎么也得五六千块,再起起房子水电家具,没有一万块钱根本不行,再说那拆迁还不单纯是按地,主要是按宅基地上的房子多少。
可眼前,不到四千块钱,她就能分走胡新宝四分之三的房子,怎么不划算呢?
“妈,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反正咱们村里的规矩么,女儿嫁了就是外姓人,老人要是病了是女儿伺候,可还是得儿子花钱呀,您看村里不都这样。”
“你刚才还说每月给我一百块呢!”胡母显然已经怕女儿反悔了,毕竟现在的村里,人人都想往城里来,谁还稀罕那老破宅子。
再说一百块钱,在如今这个年月可不少了,毕竟许多端着铁饭碗的工人,一个月有没有二百块还是不定数,农村地里刨食儿的庄稼汉,交了公粮买买种子化肥日常开销,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攒到几百块呢。
胡母怕胡新月反悔,也怕胡新月憋着什么坏,稳了稳神道:“这样吧,我问问宝儿怎么个意思,也去问问老二老三,过些天再给你答复,不过这个月的钱……”
“行!一会儿我先去取一百块钱给您,就当我过年孝敬您的!”胡新月知道,这事儿八成能行,便叮嘱胡母,“妈,您要是回去问老二老三能成的话,就叫她们约个时间咱们跟新宝一块去村里大队写份证明,回头您到市里拿着身份证来,我去信用社给您办张卡,要不我在这市里头也没法老回去给您送钱,那钱捏在您手里,不比给了宝儿好,省得他拿了不给您花。”
“宝儿才不会不管我呢!你这死丫头尽会挑拨离间!”
胡新月笑笑,没再说话。
办了卡,每个月往里存钱是有记录的,让胡新宝没法抵赖,胡新月上辈子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可后来苏雨晴为了还信用卡借网贷闹到警察局,这些取证的事儿她后来也了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