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谦之在袖子底下的手不由紧握,“自然……是沈谦之。”
“那你便无权拦本郡主的马车,玉翠,走罢。”
玉翠坐在马夫旁侧,听得里头孟妱传出的命令,眼眸不禁瞥向站在马车前的沈谦之。虽说眼前这位从前也是她的主子,可她如今到底是郡主的人。即便沈府从前待她极好,她也不能违了郡主的命令,只得硬着头发对他道:“烦请大人让一让……”
沈谦之只从翻飞的帷幔中瞥到了孟妱一眼,她穿着淡黄色的妆花长裙端端坐于马车之中,唇色透着浅浅的粉色,长睫低垂着,在眼睑上投下一抹阴影。
她丝毫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沈谦之只得咬了咬牙,退开了几步。
还未至京兆府门前,敦肃王府中的车马,连同孟妱的都一并被一队侍从拦住了。
孟宏延一眼便瞧出了是昭武将军府的人,便对他们道:“给本王让开!”
“我们将军说了,未免王爷冲动扰了审讯秩序,请王爷在此候审便是。”为首的一人站出来说道,他说完挥了挥手,里头的两个差役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了孟宏延身后。
且不说孟宏延官阶低了陈幸两级,陈幸手中可是握着结结实实的兵权,他如何敢违抗?
孟妱见正门不得近,只得从侧门挤近了些。
一堂审讯下来,她才发觉陈幸有意今日提审,原不为尽快找到真凶,只是因儿子去的突然,一时半刻心内郁结无处发泄,强行要将哥哥屈打成招给陈轩明抵命。
在孟珒强硬着不认一副要誓死抵抗的模样下,连京兆府尹瞧着都心有不忍,况事前又有沈谦之的吩咐,此时更是两头为难。这两方的人他是一个不敢得罪,思忖良久,看着打得也差不多了,便生是下令先将人押入狱中,再待审。
孟妱一瞧,忙迅速退出人群坐上马车跟着京兆府的囚车去了京兆府狱。
孟珒被打了几十下板子,若是他有些底子,怕是要没了半条命,只怏怏的趴在草席上,孟妱则守在他的身旁。
“妹妹别哭,哥哥好着呢。”瞧着孟妱默不作声,但眼泪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撑着身子伸了一只胳膊出去替她抹泪儿。
孟妱听见他的低.吟,哥哥粗粝的指腹自她眼底划过,她忙伸手两下擦了脸上的泪,道:“不哭,哥哥,我不哭。”
“我能救你出去的,一定能。”孟妱回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的朝他说道。
孟珒却笑了笑,朝她摆了摆手后,重新躺回了草席上,声音中透着几分虚弱:“妹妹无需为我过分操持,若我抵死不认,他们顶多打死了我去。”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不认罪。即便真死了,也牵连不到王府的头上,自然也就牵连不到孟妱身上。
孟妱如何想听他说这样的混话,顿了一瞬,她只开口问道:“哥哥,那间院子实不像哥哥平日会去的地方,哥哥既说不是陈轩明邀哥哥前去的,那哥哥又何故会在那里出现?”
孟珒见她又将话茬转到此事上,便欲寻一个理由含糊了过去,只道:“那日……我就是、就是好奇那间破败的院子是个什么样子,才进去的。”
他说着,瞟了孟妱一眼,见她在认真的思量他的话,便忙转了话锋:“妹妹……这京兆府狱你能这般随意出入,是狱差得了沈谦之的令罢。”
细细想来,除了头一天人人要受的杀威棒以及今日陈幸的提审,他在这牢里并未再受过半点刑法,吃喝也从未短缺过。
哥哥的话提醒了孟妱,她虽拿着太后的令,可这几次来,都还不曾示出,那官差便已允她进来。既能进来,太后给的令牌自然是能不用便不用,亦能少一桩事端。
孟妱不说话,他便继续道:“如此瞧着,他倒还对你有意,那你为何要给礼部递上休夫文书?”
孟妱有多喜欢沈谦之,他自然是知晓的。
“……他的心上人回来了,他们自是该在一处的。况且,有些东西,强求来之后才发现,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孟妱低低的说着,而一旁的孟珒早是听的起火,撑起身子问道:“他还敢对别的女人动心思?他是不是养外室了!”
孟妱恐他扯着伤口,忙将他按下,“没有没有,哥哥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作什么?现下该想想你自己才是。”
孟珒瞧她脸上并未有多动容,心便安了下来,他自是知晓孟妱是个什么性情的人,生性固执,若是她下的决定休夫,那必是真的不愿在同沈谦之在一起处了。
“妹妹……我只假设一番,只是假设而已。假设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帮哥哥一个忙?”孟珒躺着席上,缓缓的朝她说道。
果然话音一落,孟妱方才好了的眼睛,此时又不住的落起了泪:“哥哥又在说什么混话,你若再这般,我也不来瞧你了。”
“那成,我现下便认罪死了算了,你也不必来瞧我了。”孟珒见她如此,故意拿话激了激她。
“你只说便是了,浑说这些作什么?”孟妱果真松了口。
孟珒左右探瞧了一眼,深抿了抿唇,才缓缓说道:“妹妹,你可否替我寻一寻阿萦?”见自家妹妹杏眸圆睁,他只当是因着她们旧日之情,便继续道:“你且莫急,我并不知她在哪里。”
孟妱黛眉渐渐蹙起,心内升起不好的预感,接着他的话问道:“那哥哥怎知她还活着?”
听她如此说,孟珒以为妹妹是默许帮他的忙了,因此松了一口气,缓缓的趴了下来,慢慢道:“我先前收到阿萦的亲笔信,那就是她写的,我是认得的,原本她是邀我去茶肆见面的。我去了之后,并未见到她的人,索性便在周遭找了一番,没承想就在那破院子门口瞧见了她的簪子。”
虽是一支不甚珍贵值钱的簪子,可他喜欢了李萦那么多年,她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她是也出了事,还是因着自己名节受损不敢来见我。”孟珒说着话时,脑中只有李萦受难委屈的模样,自打李萦被掳后,他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将李萦找到。后来便只整日混在临漳赌场中了,可许是上天的旨意,偏生让他在临漳再次遇见了李萦,她身旁还多了个男人。
伊始,瞧着他们恩爱的模样,他心内便有了数,即便他再不愿相信,也猜出了几分。李萦的“被掳”,多半便是因着这个男人罢。
自此,他便赌的更厉害了。
可谁知一次偶然,他竟见那男人也来了赌场,身旁还搂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却不是李萦。当场,他便将那男人一顿狠揍。
孟珒一面想着一面继续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孟妱的脸色已然完全变了。
她贝齿紧咬,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她竟给你写信了?那信现下在何处?”
孟珒瞧见她的反应,不由得怔了许久,她不惊奇李萦怎的还活着,也不关心李萦的下落,却只指她写信的事,顿了许久,他才回道:“就在家里……”
“我屋子床头的匣子里,在一个荷包中放着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自小到大,但凡他得了李萦的物件,都尽数归置在那匣子里了。
孟妱早已捏起了粉拳,好久,她才慢慢镇定下来,只对哥哥道:“哥哥安心。”
“我知道她在何处。”
第38章 只要她开口,他便永远无……
孟妱从京兆府狱出来,玉翠正候在马车旁候着,见她出来了忙上前扶着道:“郡主,奴婢方才瞧见将军府的人也来这里了,还抬了几个箱子往里送。”
“咱们……要不要也打点打点?”
孟妱只垂眸向前走着,扶着玉翠一同进了马车,才轻声道:“不可,爹爹不似陈幸那般有实权在手,若救不成哥哥反被人抓住了行贿的事实,愈加说不清了。”
玉翠忙低首道:“是奴婢思量的不对。”
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孟妱未再说什么,只吩咐道:“罢了,即刻回府去。”
*
孟宏延眼见儿子受罚却束手无策,便直请旨进宫去了。
奉天殿内,皇帝坐于龙椅之上,身前叠放着几本黄色锦缎包裹的奏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案上敲着,眼帘低垂瞥着跪在阶下的人。
“陛下,微臣犬子实是冤枉,请陛下明鉴。”
皇帝睥睨着阶下站着的男人,这个先他而占据过她的男人。每每见他一次,心内的烦躁总是多出几分来。皇帝大手一扬,将案上的奏折合上了。
“此事自有京兆府定论。”
言外之意便是:无需你多言。
“陛下……珒儿不仅是臣的孩儿,也是——”
“孟宏延。”
他话说至一半,却被皇帝低低的一声给止住了,即便他未抬首,似乎也能瞧见上座皇帝脸上的怒意,这一句话语气中的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并不是不知,可他别无选择。
此事若无皇帝出手,只怕等不到孟珒沉冤昭雪的一日,便已先被陈幸磋磨至死了。
一旁的大太监姜贯瞧见如此,忙挥了挥拂尘,将殿内的宫人屏退。
孟宏延余光瞥见众人都出去了,才缓缓跪起身来,但依旧垂着首,“陛下能否看在戚氏的份上……”
“啪!”的一声,皇帝拾起手边的两本折子便朝跪在下阶的孟宏延砸了过去。
皇帝平日甚少动怒,即便在朝堂上与群臣有意见不合之时,也多是隐忍不发,当得贤明之主,可戚氏却是他唯一的软肋与禁忌。
孟宏延这次扯出这话,不过是想暗示他当年君占臣妻之实,可眼前这位是当今皇帝,并不是旁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要朕教你?”
皇帝原也没打算与他绕弯子,说的理直气壮,当年若非她执意要回去孟府,他断然不会放她走。这近二十年的相思之苦,当真是极难忍受。
他甚至时常会想,若再来一次,他会否还放她回去?
显而易见,还是会。
只要她开口,他便永远无从拒绝。
那两本硬邦邦的折子狠狠的摔在了孟宏延身上,他心内原是打着用戚氏来让皇帝心软出面干涉的主意,却未曾想反倒触了皇帝逆鳞。
他忙俯身将那两本折子拾起,恭谨的送上阶去,又缓缓退了回来,跪在原地,再不敢多说什么。
*
这厢,孟妱一回府便直入哥哥的凝辉阁,循着他的话寻摸了一番,没多久便找到了他口中的木匣子。
甫一打开,里头尽是女子之物,且一件比一件熟悉,尽是李萦的东西。
她翻了几下,才瞧见一个暗红绒布的香囊,上面绣着凤穿牡丹,那绣法很是独特,让孟妱忍不住视线在上头停了一瞬。
“郡主,该就是这个了罢。”
玉翠在一旁低声的说着,孟妱这才回过神来,忙两下将香囊扯开,里面果有一封信纸,她徐徐展开,上面确是李萦的字迹。
她又在盒子里翻找了一会儿,连同那支簪子也都在里头。
“咱们现下去京兆府报官罢!”玉翠面露喜色的说道。
回来的路上,孟妱已将从哥哥那里听的话同玉翠说了一些,李嬷嬷不在了,现下玉翠便是她唯一可以信任之人。或许玉翠并不足信,但她更加清楚的知道,如今这般情形,她根本无法一个人应对,她需要人帮她。
孟妱手中拿着那封信,缓缓的坐在了榻上,单凭这纸书信与簪子似乎并不能将李萦如何。毕竟在所有人眼中,肃毅伯府的大姑娘已被人掳走了三年,别说现下她无法说清李萦为何会在沈府中,即便说了,她又该如何表明李萦早已存有害人的心思?
李萦当真已憎恨她到如此地步吗?
“不可……”孟妱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们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
她垂眸沉吟片刻,脑中忽而闪过哥哥说的话,他也曾在临漳遇见了那个书生,或许,若她还能找到书生,至少三年前李萦被掳之事可解开。
她一定要找到一些证明。
李萦满口谎话的证明。
一个人伪装的久了,只要其中一道防线被压倒,其余屏障便会跟着分崩瓦解。
孟妱低垂着的长睫轻颤了颤,她在沈谦之面前,不正是如此。
“玉翠,替我梳妆一番。”孟妱忽而将信纸与簪子都收了起来,起身朝外走去。
玉翠听了她的吩咐,在原地怔了一瞬。这几日郡主因牵心世子之事,早日只是忧思过甚,连梳妆打扮都不曾,但此时做这般吩咐,玉翠也是迷茫的,可也忙跟了上去。
现下将近年关,天儿越冷了起来,玉翠替她薄薄施了一层脂粉,描了眉涂了口脂,给她换上了一身海棠红的对襟长裙后,又系上加了一圈绒毛的白云色银丝斗篷。
“郡主是要出去么?”如此打扮了一番后,玉翠才试探着开口问道。
孟妱瞧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你愿意同我一起去么?”
玉翠直觉出她有心事,忙上前道;“奴婢愿意。”
闻言,孟妱难得的勾唇笑了笑,“我都没说要去哪里,你便一口应承了,若是上刀山你也去的?”
孟妱问了话,却见玉翠迟迟没有反应,以为她是要反悔了,但今日之事,她却须得玉翠的配合,且是真心实意的配合。
“这便怕了?”
又听见孟妱说了一句话,玉翠方回过神来,连连回道:“不怕、不怕,奴婢愿意。只是……方才觉着,郡主今日真是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听了这话,孟妱不由得再次莞尔一笑,须臾,才抿上唇,正色道:“我需要你同一齐往临漳去一趟。”
她们主仆二人到临漳时,天色已晚了下来,孟妱原只想先在此处住一夜,再想法子去寻那书生的。毕竟她根本不知他的住处,只能在上回的街上试着碰一碰了。
可似乎是天假其便,她方一下马车,便在一间客栈门前瞧见了上回与书生在一起的女子,忙款步上前拦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