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次肯定和之前不一样。
怪物跟着他, 它的身体看上去像是各种各样的蛇组合成的, 甚至它爬在地上的根本就不是双脚, 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头。
它用那种非常奇怪的方式在楼梯上面移动,如果前方没有障碍物, 比如说在楼梯的平台处,就能够跑的很快。
但是爬楼梯的时候则慢吞吞的,这一点也像是动物。
少年往楼上跑, 一直在跑,他在中途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堪重负, 呼吸的时候甚至能够闻到血的气味。
但是依旧往上面跑。
如果说在幻境里面眼睛瞎掉, 都还能够继续视物的话, 那么单纯只是肌肉酸痛之类的还是能够努力克服一下的。
果然, 大约往上跑了十几层楼, 他的身体终于虚弱到动一根手指都会让整个身体麻麻的发痛的地步。
但是又往上一个台阶, 就好像字面意思的, 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束缚。
他的动作又变得轻快了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跑,偶尔能够领先身后的怪物几十厘米,很快的又会被怪物追上来。
简直像是那些跑酷游戏。
少年在心里想, 然后在某一个楼梯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
他一停下来,之后的怪物反而不敢像是原来一样迅捷的向他扑击。
它的动作微微慢了下来,像是蜗牛拖着粘液在楼梯上面朝他靠近。
少年的手往楼梯间墙上伸。
那里有一个火警的柜子,他随手打开,从里面把消防斧拿出来。
然后在手上垫了垫。
那种重量是很确实的,能够让人联想到现实。
拿这个东西可以杀人,杀完人之后肯定也会有确实的尸体留下来,接下来就要被抓进警察局。
是那种会让普通人有点害怕的重量。
他以前就害怕过。
“你知道吗?”
在酒吧里面,少年就是这么跟杜理说的。
“我之后又去过那个房子,他们当然也不是把尸体丢在垃圾桶里面就不管了,肯定之后还有其他的人过来收拾。”
不然的话第2天的新闻头条就是那个了。
“那个楼也不是只用过这么一次,之后也有各种各样的客人,不只是我爸,还有很多兴趣跟他差不多的人也会来那里。”
“不是每一次都有尸体丢出去的,但是很多时候我进去,能闻到很奇怪的味道。”
有些是血,有些是垃圾,有些是海鲜味。
“我不知道哪一种味道是为了掩盖另一种味道而出现的。嗯。但是那个小巷子里面的老鼠都很凶。”
它们看到人也不会跑,还会朝人的身上咬。
“我不知道那些老鼠是吃什么长大的。”
少年很冷静的在那里诉说。
杜理在旁边听着,偶尔把口中的香烟给拿出来,慢悠悠的吐出烟雾,白色的烟雾脱离了她红色的嘴唇向上飘去,在上方与酒吧的空气融为一体,随着酒吧里面的音乐声轻轻震荡着。
她的眼神注视着虚空,好像没有认真在听他说话。
但少年还是在继续诉说。
“并不是每一次那个男人都会出现的,虽然说看上去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在我爸做事的时候还总是在外面放风,不过他的地位也许在那些人之中算是挺高的。”
“只有偶尔几次大主顾来的时候他才会过去。”
每一次一旦他过去,那就意味着那些货物要不然就是得残废,要不然就又得被装进麻袋里面。
“那段时期我一直都跟在那附近,看着那里面的情景,感觉自己都要疯掉了。”
“只有一次我迈进过那个楼里面,那个…一开始可能会觉得那个楼像是人皮客栈一样,就是拿来玩大逃杀的地方,但是里面却出乎意料的正常。”
“里面甚至还有正常的租客,就是那种很普通的老太太,自己生活都不一定能够自理,两个人住在一起,互相出来买菜。”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楼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有可能他们就是那些帮派人员的相关人士,当做人质或者其他之类的放在这里。”
“总而言之,那天那个男的在外面抽烟,里面的女孩子在尖叫,里面的男人发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他好像完全就不在意,他就是把烟塞进嘴里面,吸一口,然后把烟吐出来。”
“跟你一样。”
他这么说的时候,杜理依旧含着口中的香烟。
她后来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把香烟给夹了出来,然后按进旁边酒保正在调制的鸡尾酒里面,当成搅拌棒一样搅了搅。
酒保敢怒不敢言,只是干笑着等这位大佬把手给收回来,才恭恭敬敬的把那个鸡尾酒放到柜台的最角落,又重新开始调配了起来。
“我当时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这么自然而然,他看上去就像是工作中途出来放松一下的,已经不会觉得残忍或者觉得高兴什么的了。”
“然后。”
少年说,“在楼梯的拐角处有一个消防用的柜子,在那里有一把斧头。”
“柜子的玻璃很薄,只要轻轻把手一伸就能够摸进里面,我把那东西给拿出来,握住。”
他说着,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像是觉得冷一样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杜理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她穿着这身丧服,人也像是躺在棺材里面已经死掉一样,就这么注视着外面。
他说,“我拿着那个东西,我可以走上去随便砍他几斧头,把他给砍到烂。”
“不知道为什么,简直像是上帝在帮我,附近没有什么保镖,我只要上去就行了。”
“他大概率打不过我,但是…”
他说,“但是。”
少年对着下方的怪物举起斧头。
怪物已经逐渐重组起了身体,原本软趴趴的触手现在变成了类似刀具一样的形状,上面隐约还闪着寒光。
如果被那东西稍微碰一下,他的身体肯定就会上下分离。
少年在这种情况下,却很悠然的把斧头上下抛了抛,斧头下坠的时候那种重量感是那么的鲜明。
他说,“但是那个时候拿着这东西,我害怕了。”
“我觉得这一切都有点假。”
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小巷子里面就随便开始抛尸,正常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就那么随便被杀掉装进麻袋里面丢进垃圾堆。
“还有,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他说,“如果我真的杀了人,可能警察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也不会追究我爸爸,而是直接的人赃俱获,把我给关进监狱。”
“我那个时候在考虑我的人生。”
这么说,少年把斧子往前指,斧尖也闪着相似的寒光。
他和怪物那张麻木不仁的脸对上,他对它笑了笑。
他把斧子重重地劈了下去。
劈砍怪物的感觉非常奇妙,它的身体就好像是西红柿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阻碍的被砍成两半。
中途那些粘液叽咕叽咕的往外面冒,还像人的血一样喷了好几米高,把上方的天花板都染成以墨绿色为主的五彩斑斓。
少年也被淋了一身。
他原本以为这种粘液闻起来会很恶心,甚至有可能像是电影异形里面的怪物血液一样,有着酸性,一溅上去就会把他的身体烧得一个接一个全是洞。
但是那个粘液扑到他的身体上,感觉凉凉的,像是果冻一样。
甚至还能够闻到青苹果的香味。
“……”
就是这种香味让场景变得更加恶心。
少年收回手,把脸往旁边转了转。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呕吐的,最后却只是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的身体大半被染成了绿色,只有斧尖干干净净——破开了怪物的身体之后,在空中随便一挥,上面的血砸到地上,依旧像之前一样锐利,还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真正做起来却比想象中的要轻松。”
在酒吧里面,杜理听他说完了所有话,最后只总结了一句。
“那你真是个懦夫。”
“现在我应该有点长进了吧。”
这种长进到底是好是坏呢?
他提着斧头,又开始往楼下走。
没有走特别远,起码肯定跟他上来的时候跑过的层数不相符。
走到楼下的时候,又是那一扇被关得紧紧的父亲当时进去的门。
他用斧头把门锁给破坏掉,然后随手一推就进去。
发现里面,父亲就像是野兽一样,伏在女孩子的身上动来动去。
“……”
他看着那个场景,既不觉得色/情也不觉得恶心。
只是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倦怠感,把斧头高高举起。
然后劈了上去。
第89章 “好久不见”
砍过父亲的感觉, 当然又和之前的那个怪物截然不同了。
真要说的话,就是回到了现实。
能够感觉到真皮组织,脂肪还有下方的骨头的感觉。
他甚至能够听见切断气管的时候, 那种像是排气一样的轻轻‘噗’的一声。
“……”
不管怎么想都很恶心。
但是他手上还是毫不迟疑地剁了下去。
并且之后把软倒在一旁的父亲的无头尸体推到一边。
他的血喷得好高, 把天花板整个变成了红色。
也有好多溅到他下面的女孩子身上。
之前那个女孩子就是这么木瞪瞪的睁着眼睛,不动, 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一开始以为她死掉了,后来才发现这个女孩子只是有点百无聊赖而已。
她的身上像是打翻了颜料盘一样。
什么颜色都有, 但主要还是各种各样的淤青。
她的皮肤是白色的, 穿的裙子也是白色的, 黑色的头发软软的铺开在地板上面。
同样黑色的眼睛在眼眶中默不作声的转了一圈, 然后凝视着他。
少年也低下头来看她。
他身上是绿色的粘液和红色的血,还有其他一些不明的东西, 他的斧头也脏兮兮的,只有斧刃好像永远不会弄脏一样,闪着锐利的寒光。
现在的他比杀人魔还像杀人魔, 走在大街上一定会被报警抓进监狱。
但他和少女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对视,两个人的表情都堪称平静。
他一开始想要伸手把她给拉起来, 后来看了几秒, 才恍然大悟。
“我原本以为你是幻境的产物, 不过…”
他说, “杜松子?”
“……”
少女在地上默不作声的笑了。
他对其他人称呼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叫她妹妹。不过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候, 谁也不会这么称呼对方。
杜松子还有一次特别惊奇的跟他说, ‘我们两个竟然是同一个姓哎。’
那个时候他给她解释了十几分钟, 才解释清楚那是因为她和他是兄妹,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去医院检测也有血缘关系。
而不是巧合。
杜松子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
她身上脏兮兮的, 如果是在现实中,躺在这里的女孩子肯定是无能为力的羔羊。
如果是在幻境里面,她有可能是怪物,也有可能真的是自己一年前就已经失踪了的妹妹,那个魔女重新借用这个躯壳,在他面前活过来了。
她说,“好久不见。哥哥。”
“……”
“嗯。”
少年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松子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好像很愉快的在身体周边摆来摆去。
纤细的,尖端透着淡粉色的手指也动来动去,像是小怪物在身旁舞动的白色触手。
他没有抓住她的手的意思,倒是低下头来一个一个的把她白衬衫的扣子给重新扣好。
他从最下面一颗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把最上面一颗扣子扣好的时候,衬衫的领子立起来,刚好挡住了她的小半个下巴。
杜松子好像非常愉快的对他微笑了。
她问他,“这一次你也要阻拦我吗?”
少年默不作声。
在看到妹妹的时候,好像不管之前是什么样的想法,现在都归为虚无了。
他想要告诉她,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面,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想告诉她,如果这一次没能够找到许愿的权利,没能够复活法厄同的话,全世界都要被冰封了。
但是在她的笑容面前,这些事情好像都变成了小事。
他最后也只能够很恍惚的站在原地,看着杜松子穿好那件过大的白衬衫,之后快乐的挥了挥手。
长长的袖子遮掩住了她的指尖,袖口像是翅膀一样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身,跑到房间的窗户那里,把窗户大大的打开。
外面不知何时灌进来了一阵风,这股风把房间里面的那些味道,血腥味垃圾味什么样的味道都好,驱散了出去。
只剩下阳光照在杜松子的脸上。
她的眼睛大得不可思议,紧紧的盯着他。
她说,“再见了。”
说完,她快活的从窗户翻身跳下去。
从他站的地方,只能看到她被掀起的白衬衫一角,像是飞翔的白鸟翅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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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边往下走,一边脱掉自己的外套。
外套原本是黑色的,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了。
他往下的时候,终于没有再陷入怎么样都走不出去的无限循环楼梯。
而是很正常的走到了门口。
少女站在外面,一只手还拿着自己的防毒面具,好像已经等待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