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雍不知道为啥硬要她留在太子府,她也很无辜啊!
沈白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劈头盖脸便训道:“不算什么?太子本身就忌惮你,你外放之事本该顺理成章才对,如今太子那边却硬是把公文扣下了,若非你开罪太子,此事怎会不成?”
他边说边叹,又是那套言辞:“若当初留下的是你兄长,就不会……”
没把那个儿子留下来,是沈白生平大憾,倘当初活下来的是儿子,他也犯不着每天提心吊胆地为女儿隐瞒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孩子袭爵,沈家地位也能长存。
每每父女俩有什么矛盾,沈白总忍不住扼腕此事,久而久之,弄的原身既愧且悲,总觉着是自己害死了亲生兄长,是以她心里永远诚惶诚恐,至死也不能释怀。
如今又是这般说辞,沈鹿溪心中涌上一股怒意,替原身感到委屈,忍不住顶回去:“父亲的意思是,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嘛?”
沈白一下卡了壳,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女儿都是他的骨肉,他也不能说想让女儿死,可是……
沈鹿溪看沈白委顿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过了,又不想就这么道歉,点了点头就匆匆走了。
父女俩不欢而散,沈白看着女儿负气离去,也是长叹了声。
沈鹿溪心下闷闷不乐,不过因为皇上要来太子府的缘故,太子府上下都忙了起来,她很快投身到工作里,一时也忘了烦恼。
皇上要来的那日,太子府里的巡逻都从三班增加到了四班,沈鹿溪也被派到外院巡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霉运缠身,刚巡到外院,竟然和那位苏皇后撞上了。
虽然皇上想见帝后,但这还没到时候,苏皇后怎么提早来了?本来徐冲给沈鹿溪安排好了时间,苏皇后来的时候和沈鹿溪也撞不到,但苏皇后提早来这半个时辰,却和她撞了个正着。
沈鹿溪心里惊诧归惊诧,面上却不敢有分毫怠慢,急忙单膝跪下行礼,并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皇后在侍卫堆儿里一眼就扫中沈鹿溪了,她脚步一顿,在沈鹿溪面前停住:“沈侍卫?”
沈鹿溪僵着脸笑了下:“皇后万福。”
苏皇后是个不容人违拗的性子,假若那日她真整治了沈鹿溪一番,出了口恶气,心里或许还能舒坦些,偏偏那天姬雍执意相护这个沈家嫡孙,仇人血脉,真正让她气极!她倒还真想看看,是自己这个母后重要,还是她区区一个侍卫重要——不得不说,这性情和姬雍真是相似得紧。
甭以为皇后都是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像这位就属于睚眦必报我行我素的那类,不得不说,沈鹿溪每次见她,总有种见到性转黑化版姬雍的错觉。
她淡淡一眼扫过:“你们都退下吧,我和沈侍卫有话要交代。”
其他侍卫不敢违拗,左右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告退了。
沈鹿溪身子动了动:“卑职也有公务在身,改日得闲了,定亲自去向娘娘赔罪。”
苏皇后冷嗤一声,根本不屑和她多废话,身后直接有两个侍卫上前,刀背相交,把沈鹿溪摁在了原处,外院也被瞬间清了场,转眼只剩下沈鹿溪和苏皇后的人。
苏皇后手指轻点下颔:“你没犯什么错,我总不好就这么罚你。”
沈鹿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质地细腻温润,宝光剔透,她慢悠悠地道:“这玉是姬雍他长兄的爱物,姬雍自小也很喜欢,他十岁生辰的时候,他长兄就把这玉佩赠予了他,后来收拾旧物的时候,这玉佩存在了我这里……”
在姬雍之前有位前太子的事儿,沈鹿溪是知道的,这在朝中也不是秘事,只是苏皇后突然扯到这事上,她心下莫名,紧张地抬眼瞧了瞧,就见玉佩上刻了一个昭字。
姬雍他哥叫姬昭?
沈鹿溪心下闪过‘姬昭’这个名字,脑海里仿若有道光芒乍然亮起,一时心绪翻涌,又酸又涩,等她再去细想,就什么都捕捉不到了。
苏皇后把玉佩往前递了递:“你去把这个拿给姬雍。”
沈鹿溪大概猜出她想干什么,慌忙把手背到身后:“这玉佩太过贵重,卑职不敢。”
靠,这玉佩这般要紧,万一有什么磕了碰了,或者这玉佩一到她手里就碎了,姬雍还不得活剥了她的皮,苏皇后这算计也太明显了!
苏皇后见她拒了,倒也不恼,手指忽然一松,玉佩直落在地上,‘啪叽’摔了个粉碎。
她神色冷淡下来:“沈侍卫摔碎了太子爱物,该如何惩治?”
沈鹿溪:“……”
好吧是她多想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和她用计谋,直接一力降十会啊!
她身边的女官立刻道:“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
朝明帝这时也到了太子府,他想到自己那位元后,心绪难免有些复杂,半晌才问道:“你母后……”他顿了顿:“如今可好?这次为什么进京?”
姬雍道:“尚可。”他顿了下,跳过朝明帝的第二个问题,淡淡道:“母后还是那般性情。”
朝明帝神色更复杂了许多,苦笑摇头:“她这脾性,只怕一辈子也难改。”他犹豫了下:“罢了,你随我去外院迎她一下吧。”
父子俩也没叫人,独个走到了外院,结果还没出垂花门,就听到了外院里吵吵闹闹的。
就沈鹿溪这身板,五十个板子下来她估计就要被打成肉酱了,她当然不肯就范,因此一边大吼大叫想把皇上和姬雍引来,一边发挥毕生所学,直接躲开苏皇后要来拿她的人,脚底抹油要溜。
朝明帝和姬雍一头雾水地走到外院,就见外院已经被沈鹿溪搅和的鸡飞狗跳,皇帝不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霎时一静,沈鹿溪还没回答,苏皇后身边的女官反应极快地道:“回陛下,这位沈侍卫冲撞了皇后,皇后本欲惩治,她却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在身,居然动起了拳脚,不光伤了皇后身边的侍卫,还摔碎了换皇后一直佩在身上的旧物‘乌轮佩’。”
苏皇后一般是打直球的,不怎么干这颠倒黑白的差事,不过既然女官这般说了,她嘴唇一动,到底没有反驳。
姬雍听到‘乌轮佩’有损,长睫猛地动了下,眼底掠过一丝沉意。
朝明帝脸色不明内里,听女官这般说,当即沉了脸:“岂有此理?”他指着沈鹿溪,怒斥道:“还不把她拿下!”
沈鹿溪听到这女官颠倒阴阳至此,哪里肯容她冤枉,当即涕泗横流:“皇后娘娘,卑职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般冤枉卑职!”
她不等那女官在开口,语速极快地道:“陛下太子明鉴,玉佩是何等私密的物件,卑职根本不可能见到皇后娘娘的玉佩,又何谈摔碎一说!”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天喊地:“也不知为何,卑职正好好地巡逻,皇后娘娘硬要塞给卑职一块玉佩,卑职哪里敢收?自是不从,娘娘便恼了,直接摔碎了这块玉,又说是卑职干的,非要杖毙卑职,卑职,卑职实在是冤枉啊!”
玉佩若是异性相赠,多表达倾慕之意,沈鹿溪复述的也的的确确就是方才的实情,不过从她嘴里一说,这事儿就变味了,搞得跟苏皇后好像对她有点什么意思,所以解玉相赠,偏生被她义正言辞地拒了,恼羞成怒之下,这才故意诬陷沈鹿溪。
这话如羚羊挂角,转移矛盾转移的不着痕迹,不知不觉就给苏皇后头上扣了顶帽子,但细究下来,她又是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朝明帝也不能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处置她。
要是别人朝明帝自不会多想,但沈鹿溪那张脸……朝明帝脸色不由微变,抬眼审视着苏皇后,总感觉脑袋上绿油油的。纵然苏皇后如今已经在道观清修,两人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也不能坐视自己皇后给别的男人送玉佩吧!
他沉吟道:“这……”
苏皇后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安敢如此污我清誉?”
沈鹿溪白花脸地嘤嘤嘤:“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哪句话也不敢污娘娘清誉!倒是那块玉佩,娘娘为何要拿出来硬塞给卑职啊!”
她先稳住朝明帝,又转向姬雍,动情地再次抱住他大腿,给他衣服下摆蹭了几道印子:“求殿下为我做主,若卑职独身一人,让娘娘打了就打了,偏偏卑职是您的近卫,娘娘想打我的屁股,就等于打了您的脸!”
姬雍:“……”
他面对沈鹿溪的奇妙比喻,无语片刻,缓缓看向苏皇后:“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明帝也从绿帽疑云中回过神来,被沈鹿溪搅和一气,他也觉察出不对来了,皱眉问道:“那玉佩到底如何摔碎的?”
苏皇后拉不下脸承认自己想整沈鹿溪,只转向姬雍,冷冷撂下一句:“你的人冲撞了我,就问你管是不管?”
姬雍唇角微抿,面上一片冷沉。
到底是多年夫妻,朝明帝想到苏皇后的性情,又想到苏皇后对沈家的厌憎,他心下约莫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主动帮母子俩打圆场:“罢了,今日之事大概是误会,不必再纠缠此事。”
他对苏皇后这脾气委实头疼,虽然今日是苏皇后有意刁难沈鹿溪,但他也不愿为了沈鹿溪一个侍卫训斥皇后,有些疲倦道:“皇后,朕乏了,改日再来看你。”
苏皇后身子发僵地行了个叉手礼,恭送朝明帝离去。
她转向姬雍,面色难看:“我让你拉拔苏家剩下的族人你拒了,让你迎娶素真你也不肯,沈家子冲撞我在先,污蔑我清誉在后,你就在一边袖手旁观,让你罚她你也不肯,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姬雍微有嘲弄地扬了下唇角,看向苏皇后:“母亲自己不是有本事得很,都能自己摔了玉佩诬陷他人,何须我来为你出头?”
苏皇后这脾气比他还差不少,见他出言讽刺,直接把碎成几块的玉佩劈头砸到姬雍身上:“孽障!若非因为你,我如何会入道观潜修,如今什么样的东西都敢踩到我脸上了!”
有一块砸到姬雍眉心,尖利的锋棱直接在他眉间磕出一道红痕,沈鹿溪见姬雍受这等折辱,眼珠子都瞪圆了。
苏皇后气的指尖发颤,口不择言,指着他道:“当初出事的为何是阿昭,怎么就不是你呢!”
靠!
苏皇后这话,姬雍听了倒是八风不动,沈鹿溪忍不住就毛了。
这话和沈白常说的何其相似,又是一个把自己没保护好孩子的罪责推到另一个孩子身上的家长,这都是什么奇葩!
沈鹿溪代入到自己身上,顿时共情,一下子不干了!
第34章 情窦初生(修改了一下,……
沈鹿溪一时热血上头,连讥带讽地开了腔:“皇后这话倒是让卑职想起一桩事来,卑职家里有位女管事,育有一儿一女,姐姐带弟弟出去玩的时候,把弟弟不留神弄丢了,好些人都劝她狠罚姐姐,那位女管事却说,没照料好孩子是他们夫妻的错处,跟个孩子有什么关系?要怪,也该怪自己没本事把孩子看好,而不是把罪责推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沈鹿溪虽然不认识姬昭,不过想来兄弟俩出事的时候都是半大少年,你为人父母的不看好孩子,一个孩子出了事,你却怪到另一个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苏皇后这话姬雍从小到大早已不知听了多少回,心里很难再起什么波澜,尽管理智上知道长兄出事和自己无关,但天长日久下来,他心里甚至也隐隐觉着,若非因为自己,长兄也不会出事,故而对苏皇后总是忍让。
他还没有什么反应,沈鹿溪就先冲了出来,瞧她双拳紧握,神色隐含愤恨,心中显然怒极。
姬雍怔住了。
沈鹿溪居然会冒着要命的风险为他顶撞皇后?
他居然也有被人帮着出头的一日?
姬雍的父母那个德行就不说了,他自小便知,自己是没什么人可以仰赖的,反倒是一群人需要仰仗他而活,因他荣则荣,因他辱则辱,他不得不自己撑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护着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一时间,他心尖划过许多朝朝暮暮,生生死死的浓情词句,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诗词,这一瞬间他居然都懂了——原来沈鹿溪真的对他深情到如此地步,舍生忘死也在所不惜。
沈鹿溪完全是一时上头才冲口而出,说完就开始后悔了,不过……她可是为姬雍出头啊!姬雍会保她……的吧?
苏皇后更是气的浑身直颤,厉声吩咐:“把她给我拿下!”
姬雍也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稍稍侧身,把她护在身后,神色也不像之前那般漠然,极其强硬地道:“母后身子不适,你们还不扶她回去?”
苏皇后看起来恨不能抽姬雍一巴掌,颤着手指着他:“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下贱东西来顶撞你的母后?!”
姬雍轻嗤:“儿臣生就是这般性子,见不得有人动我的……人,母后若厌儿臣顶撞,不若早些回妙清观,也好眼不见为净。”
他抬手拍了三下,一群护卫哗啦啦涌进外院,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母后,请回吧。”
苏皇后手底下那些人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见姬雍这般被惹毛了的阵仗,也不敢过分反抗,苏皇后再怎么愤恨,也只有被‘请’回别院的份儿。
姬雍见苏皇后走了,满脸的针锋相对一脸,只余倦怠和漠然。
沈鹿溪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咱们先回去吧。”她看了眼姬雍眉间:“您的伤怕是要上药,再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她心里暗暗咋舌,拿苏皇后和沈白比都辱沈白了,沈白怎么着也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姬雍这伤要是再偏个几寸,指不定就要伤到眼睛了。
姬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难得乖顺地任由她牵着自己。
沈鹿溪两辈子都没这么极品的家长,忍不住边走边道:“皇后,皇后她……”她努力半晌,才憋出一句不那么难听的话:“为何要这般对您?”
姬雍轻皱了下眉,他一贯不喜和人谈论此时,见沈鹿溪隐隐忧虑,他心头一软,缓缓道:“我上头有个长兄,单字昭,我和兄长感情很深,他于我亦兄亦父,可惜天不假年,有一年他带我去猎场秋游,遇到地龙翻身,天地震动,他用力抛我出来,自己却被巨石压住……”他又停顿了下:“所以母后认定,是我害了长兄,她本就对我不喜,之后更视我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