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车夫听得脸都绿了,恨不能拦住这些混小子,管他们是什么出身呢,总归是莫要想接触他们家姑娘。
他家姑娘端坐在里头,挑了挑眉,道:“就这样?就没了?没意思。改日教你们些别的。”
车夫惊愕回头。
他家姑娘面容慵懒,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再看对面一帮纨绔子弟,已经个个笑开花了,双眼都放着光:“何必改日,今日,今日好了……”
锦山侯一叉腰,怒喝道:“你们没瞧见她累了么?说改日便是改日了。”
秦诵一行人都晓得体贴钟念月病弱疲累。
他们又怎么能输?
小纨绔们嗫喏片刻,这才住了嘴。
钟念月的马车这才得意挪动,缓缓朝钟家回去。
只是这边前脚才到钟家,后脚便有宫人拦住了钟念月。那宫人福了福身,看着钟念月的目光充满了热切,道:“奴婢得了娘娘的命令,特在此地等候姑娘回府。娘娘这两日惦念姑娘惦念得紧,命奴婢等接姑娘进宫去说说话。若是天色晚了,姑娘就不必回府了。”
钟念月本来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听了这话又一下清醒了。
那日惠妃的脸色那样难看,今日又发的什么疯?
不怕又被她气个心梗?
见钟念月不为所动,那宫人有些急了。
自那日陛下到了惠妃宫中后,宫人们便都隐约知晓,钟家姑娘不再是那个讨好着娘娘,一心盼着嫁给太子的人了。
钟家姑娘不知何故在陛下跟前挂上脸了,今非昔比了,他们都要敬着怕着了。
今日若是请不了姑娘过去,他们又该如何向娘娘交差?
娘娘这几日,心情正不大好呢。
宫人咬咬牙,只好将惠妃的目的抖落了一半出来:“姑娘还不知道吧,没几日便是陛下的寿诞了,……姑娘还不曾想过备什么寿礼罢?娘娘为姑娘出主意啊。”
惠妃连着被内心的嫉妒侵蚀煎熬了好几日,最后一朝清醒过来,觉得这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钟念月是她的外甥女,她何不大方些,容得钟念月受如此荣宠,再借钟念月来固自己的宠呢?
惠妃自恃年长,手腕多。
钟念月若是想要长久得到陛下的爱护,必然要受她指点一二的罢?
此时惠妃宫中也正低声交谈着。
兰姑姑心下还记恨钟念月,此时忍不住道:“娘娘不是疑惑,陛下待表姑娘是个什么心思么?表姑娘的年纪,换做有些人家都已经开始定亲了,不算是小姑娘了。”
她一顿道:“娘娘不如干脆将表姑娘作礼,送到陛下跟前,自然就可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惠妃脑中滑过这个念头,却到底还是按住了。
她道:“目光莫要如此短浅,只揣测错了圣意,将咱们都打发到浣衣局去。”
兰姑姑这才闭了嘴。
惠妃宫中重新归于了一片安静。
惠妃哪里晓得,她派人去请钟念月入宫的事,这会儿已经传入晋朔帝耳朵中了。
“惠妃想要留她在宫中歇息一晚?”晋朔帝淡淡出声。
孟公公应声:“是。”
晋朔帝沉默半晌,道:“将乾清宫的暖阁收拾出来罢。”
……
晋朔帝的生辰的确快要到了。
因而太子一处置完清水县的事宜,便也匆匆启了程。
祁瀚在清水县还发过一回高热,那真真是叫人生不如死。可越是这般,反倒越是叫他忍不住去想,钟念月遭受那毒药噬心的苦时,岂不是更要难受千万倍?
祁瀚沉着脸,眼见马车缓缓朝前行去,他突地出声:“且慢。”
自高热后,祁瀚便似是进入了变声的时期,声音愈发嘶哑难听,犹如一面破锣。于是此后他便极少说话了,使得他削瘦的面颊看上去,无端更多了几分阴沉味道。
乍然听他出声,钱昌都惊讶了下。
钱昌疑惑道:“太子可是想起了还有什么事未曾处置?”
晋朔帝前脚走了,失了这顶在头上的高压。又有钱昌的协助,祁瀚处置起事务,其实也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清水县的事并不复杂,何况早先晋朔帝便处置了不少人。
还能是遗漏了何事?
祁瀚从马车里往外望去,瞧见了一个庄子。
他并不知晓他父皇已经带着钟念月在此地滑过雪了。
他深深地瞧了那庄子一眼,沉声道:“来几个人去庄子里,若是瞧见那庄子的地面上还留有个雪人,便一并带回京城去罢。”
第29章
钟念月到惠妃宫中时, 她那桌案上已经摆了不少东西了。
“姑娘来了,姑娘快,快坐。”兰姑姑殷切地笑着道, 还一手从小宫女那里接来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的正是各式点心。
别说, 钟念月还真对着咽了咽口水。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自打从清水县回来后, 不止晋朔帝会盯着她, 便连万氏也会盯着她。像这样的玩意儿, 是决计入不了她的口的。
不过钟念月也并非心里真没数的人, 她勉勉强强收住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屏风。
惠妃从那屏风后出来, 笑道:“月儿来了, 姨母特地为你备了好些吃食。”
钟念月轻叹了口气。
那倒是不必。
我吃了我要呕的,唉。
惠妃来到那张八仙桌前, 硬是紧挨着钟念月坐下了,仿佛前几天脸色难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低声道:“月儿与陛下是如何熟识起来的?”
钟念月笑一笑:“自然是因着太子表哥啊。”
惠妃一噎。
倒是自己儿子搬起石头砸了她的脚了。
“月儿可知晓陛下的性情喜好?”
“不知。”
惠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浓了一分, 果真还只是个孩子,又懂什么呢?这自然便是她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
日后钟念月若是尝过蒙陛下荣宠的滋味儿, 舍不去了,还不是要日日求着她,来她这里取经?
惠妃指了指桌案上的物件,道:“无妨,你且听我……”
惠妃话还没说完,钟念月摇摇头道:“我知晓这些做什么?”
惠妃哽了哽,道:“若是不知, 万一你哪日将陛下得罪了……”
钟念月接着打断她:“姨母会来救我不是么?姨母最疼我了啊。”
惠妃喉头更哽了。
以前钟念月也没有这样难缠啊。
她就想不明白了,旁人求着上赶着想要知晓的东西, 怎么还得她求着钟念月呢?
钟念月:“姨母下次还要来得比庄妃快一些才是。”
惠妃:“……”
惠妃嘴角抽搐,只觉得一腔心肺都叫人戳疼了:“这是……自然。”
这样一番话说完,钟念月才又道:“不过我向来爱重姨母,我又最是听话不过。”
这倒还自傲上了?!
惠妃震惊地看了看钟念月,掐了下掌心,才压着了翻涌的心绪。
钟念月接过茶碗,抿一口,舔舔唇,方才道:“现在姨母同我说吧。”
惠妃觉得自己像是被她耍了。
可钟念月哪有这般聪明?
她定了定心,心道反正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同一个孩子置气?
“陛下写得一手好字,这文房四宝里,旁人都挑笔,挑纸,唯独陛下对着墨尤为挑剔。我前些年得了太后的赏,有了这一条油烟墨。里头放入了名贵药材,还裹了些金箔在其中……你可将此物作为生辰贺礼,呈到陛下跟前。”
惠妃说起来有些肉疼,但又不免有几分得意。
只因为和庄妃比起来,她在太后跟前更得脸,因而从太后处得了不少赏赐。
不知钟念月可有在陛下那里得什么赏赐?
应当是没有她多的吧。
惠妃如此想着,再介绍起自己桌上都有什么玩意儿,便更卖力了三分,势要叫钟念月明白,她的姨母在宫中并非是不受宠的,钟念月若想要更多,便要听她的。
“陛下对茶、对香料,也极有研究。”
“还有这玉器,你瞧,这是玉如意,可作压书页的。”
“这是玉壶,饮酒上佳。”
“还有这绣有万字纹福寿图的一面绣品,可作绣墩的面。”这便是惠妃掺了私心的了。这是她亲手绣的,用的是早先跟着万家府中绣娘学的双面绣法。她不敢明面上争宠,因而至今未在人前显露过。若是能借钟念月的手,那便最好不过了。
钟念月轻轻眨动着双眼,将惠妃的神情尽收入眼底。
半晌,她才脆生生地,似是好奇地问道:“姨母这里的东西这样多,都是得来的赏赐么?”
惠妃舒了一口气。
心道这小东西总算说了句令人舒心的话。
她笑道:“正是。”
钟念月感叹道:“姨母得的赏赐可实在是多啊……”
惠妃抿唇微笑不语。
钟念月:“那便都给我罢。”
惠妃的笑容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钟念月下一句便是这个。
“做皇帝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只怕一个是不够的,反正姨母得的赏赐那样多,不如这些都给我罢。等到寿辰那日,我便一并呈到陛下跟前去了。”
惠妃……惠妃喉头哽得实在说不出话。
钟念月转头看她:“姨母怎么不说话了?是舍不得么?”
钟念月轻轻叹气道:“不舍小利,怎能成大事呢?”
竟是反倒还教训起她来了!?
惠妃睁大眼,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中,她勉强笑道:“这话是谁教给月儿的?姨母没有舍不得。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东西自然也是陛下的。”
“姨母教我的啊,姨母忘了么?”钟念月轻声反问。
惠妃对上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是……好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了,那时钟念月年纪更小些。她与高家的女儿不知何故起了争执,那时高大人刚刚做了太子的老师。惠妃便劝钟念月去向高家女儿赔罪,用的正是这句话。
原来那样久远的事情,钟念月都还记得么?
钟念月轻声一笑:“那这些我便一并带走了,多谢姨母。”
她的笑声将惠妃惊醒了。
惠妃露出了笑容,心底如何想都不再表露半分。罢了。她咬咬牙。若是经了这一出,叫陛下不再怀疑她待钟念月的宠爱,也是好事。免得叫陛下以为她是个虚伪之人。
钟念月站起身来,道:“这殿里闷得很,我要出去走一走。”
“书容,将东西都收拾了。”
书容战战兢兢,但胜在她如今很听钟念月的话,所以愣是颤抖着,把桌案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然后顶着宫人们羡慕嫉妒,甚至是不可置信的目光,她将这沉重的包袱往怀里一抱,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钟念月往外去了。
惠妃这会儿气得脑子疼,也不想陪她出去走了,便随意指了兰姑姑:“你去陪姑娘。”
兰姑姑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生怕这小祖宗一会儿再寻了什么借口来折腾自己。
钟念月如今得了陛下的青眼,可是越发骄纵,无人能制得住了。不知太子殿下何时才能归来啊?太子的话,她总是会听的吧。
兰姑姑勉强跟着钟念月跨出了门。
钟念月在外头没走两步,便被孟公公接上了。
他笑着道:“我就说,姑娘该在这里呢。怕是要饿了,主子命我领着姑娘去吃些东西。”
兰姑姑乍见了孟公公,顿时好生惊喜:“公公,陛下……”
孟公公淡淡道:“陛下没有来。”
兰姑姑的肩塌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公公将钟念月带走了。
书容怀里抱着的大包袱,很快便由一旁的小太监接了手。
孟公公问:“惠妃给姑娘备了什么吃的?”
钟念月:“各式各样的点心。”
孟公公:“那姑娘定是馋坏了。”
钟念月心道可不是吗。
再不出来走走,我就没有定力了。
孟公公失笑道:“陛下已经为姑娘备好了。”
钟念月由一顶软轿,径直抬向了一处比惠妃宫中还要巍峨许多的宫殿。
这里不是勤政殿,也不是武英殿。
“姑娘请。”孟公公卷起帘子,道。
殿门外把守着无数守卫,还有侍卫来回巡逻。不少宫人微微躬身,立在门口。他们小心翼翼地朝钟念月看过来,似是想要记住这位“贵人”的面容。
这一瞧,他们脸上便闪过了惊讶之色。
是个从不曾见过的贵主儿!
钟念月对旁人的打量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缓缓走进了眼前的大殿,拐过一个弯儿,便见到了一张长长的桌案。桌案上摆了些食物,正散发着香气,也还混着点药香。
而那桌案后便是晋朔帝,他坐在那里,背脊笔直,气质从容而高雅。
晋朔帝扫了一眼小太监怀中的包袱。
他其实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了。
惠妃的举止并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晋朔帝还是低声问:“这是何物?”
他不大擅长养孩子,自然是寻着一个话茬,便算一个。
钟念月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道:“打秋风打来的。……今日见了陛下,也是有缘分。不如分一半给陛下吧?”
晋朔帝闻声忍不住笑了。
本该都是他的。
倒好,从她手里过一遍,便只有一半分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