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三个人站成一排,各自弯弓搭箭,瞄准靶心,而后连续射出去三箭。
每个人各自对应的箭靶是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高桂芝没有一箭射中箭靶。
与之相对的,沈清漪射出去的三箭都射在箭靶上。
宋棠的表现比高桂芝要好一点。
她虽然有两箭也脱靶了,但却有一箭正中靶心——她自己也没想到。
一愣之下,宋棠视线在高桂芝与沈清漪的箭靶上转一圈,而后丢开手中的那一把长弓,双手捂住脸,一言不发往外走。这般反应,令高桂芝和沈清漪也都懵了。
只有裴昭反应十分的迅速,上前拉住她,好笑问:“爱妃跑什么?”
宋棠站定住,一双手却没有从脸上移开。
裴昭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看得到,她耳根和脖颈全都红了。
这分明是认为自己表现太差,不好意思。
宋棠扭了下身子,似乎想要避开裴昭、挣脱他的钳制。
裴昭愈笑,抬手将她揽进怀中:“朕都还没夸你,你跑什么?”
宋棠靠在裴昭胸前,娇嗔道:“陛下取笑臣妾。”
裴昭说:“朕何时取笑你了?”
说话间裴昭低下头看着宋棠,摁住她的手,随后将她的手拉下来,望见她那一张涨红的脸。他勾了下嘴角:“你今日初学便能正中靶心,朕当然得夸你。”
宋棠面上一喜,仰头回望裴昭问:“陛下此话当真?”
裴昭说:“君无戏言,自然当真。”
宋棠咬了下嘴唇。
她偷偷看一眼箭靶的方向,鼓一鼓脸颊:“陛下分明是取笑臣妾。”
本以为把人哄好了的裴昭见宋棠变脸,心中不耐。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维持着温柔耐心道:“何出此言?”
“沈宝林不是比臣妾厉害多了吗?”
宋棠哼一声,“陛下还说要夸臣妾,臣妾才不相信。”
裴昭心说,你怎么可能比得上朕的清漪?
他面上朝沈清漪递过去一眼:“若朕没有记错,沈宝林原就懂骑射之术。”
“你初学便能正中靶心,她非初学却没有一箭射中靶心。”
“孰优孰劣,岂不分明?”
沈清漪听见裴昭这样睁眼瞎的话,脸色微变,心中更一片凄凉。
尤其裴昭说:“沈宝林,你须得勤加练习。”
沈清漪不愿意看他,福一福身:“是。”
但是她细微的情绪变化,裴昭皆感受得分明,晓得她是多少委屈了。
怎么可能会不委屈呢?
曾经,他也是夸过她箭术好的,且是因着这个他们才定了情……
宋棠同样发现裴昭看沈清漪的眼神有些变了。
想是当着沈清漪的面说了违心话,正在担忧沈清漪不好受。
那她可不就得让他更不好受一些?
“陛下觉得,臣妾要比沈宝林表现得更好?”
宋棠满脸都是欣喜之色,伸手搂住裴昭的腰追问,“陛下当真这么觉得?”
裴昭被宋棠的话拉回思绪,也意识到自己差点儿露馅。
于是,他回答得颇斩钉截铁:“当真!”
怕宋棠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折腾,裴昭瞥见始终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璟,索性一边眼神暗示一边对裴璟说:“小璟,你也评一评,是不是淑妃表现得最好?”
裴璟朝裴昭看过去,继而又看一看宋棠。
正巧宋棠也朝他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在半空有一瞬交汇。
之后,裴璟说:“沈宝林毕竟不是今日初学,方才表现实属平平。但是淑妃娘娘初学便能有如此成绩,表现确实非常不错,假以时日,定然会令人刮目相看。”
裴昭见裴璟明白他的意思,暗暗松下一口气。
他对宋棠道:“连小璟都这么说,这一次你总该相信朕的话了吧?”
宋棠喜气盈盈冲裴昭与裴璟各行一礼。
“臣妾多谢陛下的夸奖,多谢宁王殿下的夸奖。”
高桂芝本就表现差,对这些夸奖不夸奖的没有那么大感受。
沈清漪却控制不住心中愈发难受。
裴昭不动声色余光扫过她时,正瞧见她低下头,脸上有些落寞之色。
这让他也难受起来。
不愿看沈清漪委屈难受,又别无办法,裴昭唯有不往那个方向瞧去。他低头盯住宋棠说:“爱妃若多多练习,春猎之时说不定能博得头筹,令大家大吃一惊。”
宋棠两眼放光,又似觉自己失态,咬着唇笑。
“那臣妾到时候定要猎头小鹿回来给陛下好好瞧上一瞧!”
裴昭挑眉:“爱妃志向远大。”
“当然!”宋棠得意洋洋道,“谁让臣妾是陛下亲手教出来的呢。”
裴昭一笑说:“那朕可就先期待着了?”
宋棠用力点一点头:“嗯!臣妾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到得此时,裴昭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他怕宋棠再折腾出点事,届时沈清漪又心生委屈,他也跟着不好过。
“好,那爱妃可要好好练习射箭。”
裴昭适时说,“朕仍有要事,便不陪你了,你自己好生努力。”
“是。”
宋棠颔首,记起什么,又拽住裴昭胳膊,“陛下,臣妾还有一事。”
裴昭耐心濒临耗尽的边缘,斜眼看她:“何事?”
宋棠说:“臣妾想要一把趁手的、更小一些的弓,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裴昭听闻是这么点事,当下道:“区区小事,为何不准?”
“朕回头吩咐人去办便是了。”
宋棠含笑福一福身:“好,多谢陛下。”
裴昭点了下头,随即与裴璟一起在众人的恭送之下离开御花园。
转眼剩下宋棠与高桂芝、沈清漪在原处。
宋棠看一看沈清漪,走过去:“沈宝林脸色怎么这么差?”
“若是身体不适,便休息好再来。其实依我所见,你方才表现不错,但总归是要听陛下的话,多加练习,这样下一次才能得到陛下夸奖,沈宝林可明白?”
宋棠这些话语气诚恳,便不像故意奚落沈清漪而是提点她。
只是沈清漪“听者有意”,这么几句,已足以令她胸口闷堵得厉害。
“臣妾明白。”沈清漪忍着心中的难受与对宋棠的不满,冲宋棠福身说,“只是臣妾身体不适,今日恐不能继续在此练习,还请淑妃娘娘允许臣妾先行告退。”
“去吧。”
宋棠一抬手,嘴角微翘道,“好好休息,明日再来。”
沈清漪行礼告退,宋棠并不在意。
或者该说,最碍眼的两个人都不在她眼前晃悠,她还身心舒畅一些。
反正她目的已经达到。
膈应膈应沈清漪、折腾折腾裴昭是其一。
向裴昭许下春猎要猎回来一头小鹿的承诺是其二。
不管裴昭当真不当真,总之她必然会万分认真的对待这件事情。
届时,她可以理所当然不留在裴昭身边。
只要那些人如过去那般要刺杀裴昭,没有她这个曾在危急情况下为裴昭挡下一箭的人存在,他受伤的可能性很大。她那时没有丧命,裴昭想必也性命无虞。
不过那份苦、那份罪是裴昭自己来承受便好。
届时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心爱的沈清漪受苦受罪,他又能如何?
宋棠如是想着,又一次瞄准箭靶。
半晌,她一箭射出去,正中靶心,兆头极好。
看着钉在靶心的那一支箭,宋棠忽然觉得裴璟之前的话不是单纯恭维她。
说不定是真的认为她孺子可教?
这倒也不赖。
宋棠嘴角弯一弯,练习射箭的兴致不觉高涨两分。
·
那之后又过去两天的时间。
宋棠收到一把异常精致的牛角弓,比寻常弓箭小上一些,对她来说正合适。
但送东西到春禧殿的是裴璟的近侍太监。
宋棠不免奇怪,有心问:“怎得是你办的这件差事?”
那太监道:“回淑妃娘娘的话,先时在御花园,娘娘曾同陛下提过想要换一把弓,王爷府中正巧有这样一把牛角弓,便将东西呈到陛下面前。陛下见东西合适,又命奴才把东西送来给娘娘过目,故而是奴才办的这件差事。”
所以裴昭对此事知情。
与此同时,是裴璟主动把东西拿出来的。
东西是好东西,且裴昭知情,宋棠乐得把东西收下了。
牛角弓收下是收下了,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宁王殿下有些不对劲。
这个人怎么会关心在意这样的事情?
至少,她认识的那个裴璟不应该会在意这些。
无事献殷勤?
宋棠心里虽觉得有些猫腻,但想一想,只要不影响她的事也无什么所谓。
何况当下也看不明白裴璟的心思。
倘若对方当真有目的,迟早是要暴露的,她且走且看便是。
“替我谢过宁王殿下。”
宋棠示意竹溪打赏了裴璟的近侍,含笑说得一句。
裴璟的人走后,她再次仔细研究那把牛角弓,当真是件好武器。
可不像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她好歹识货。
果然是别有目的不成?
宁王,裴璟……
宋棠沉吟中勾一勾嘴角,他最好不是存了奇怪的心思。
否则逮到机会,她定把他拖下水。
如若真到那个时候,很多事情可就都由不得他了。
第9章 兴风 欺负其他妃嫔才像她啊。
三月将逝,御花园中百花日渐开败。
然而皇城之外,山林之中,早莺啼鸣,黄鹂栖柳。碧蓝晴空下,仍处处可见春草芳菲,花木扶疏。举目远眺,更有群山绵延,云雾缭绕。如是种种,如梦如幻,皆是身处皇宫便轻易不可见的风景。
宋棠一路乘马车而来,紧赶慢赶,到得春猎宿营之地,风尘仆仆,多少有些懒怠。但被裴昭亲手扶着下得马车,望见皇宫见不到的好风光,整个人又振奋起来。
此番春猎出行,她与裴昭始终同乘一辆马车。
虽然无时无刻需要面对裴昭有些倒胃口,但皇帝陛下的马车不是一般的舒适。为了不必承受路途颠簸的苦累,宋棠也就暂时忍下了。只是路上不作作妖也不像她,既然裴昭在身边,央着他端端茶、倒倒水不是什么难事。
其中一次,底下的宫人准备的食物有些难吃,她也直接甩脸了。
不管裴昭心里怎么想,照样立刻便吩咐下去准备别的。
那会儿大约是实在受不了她,裴昭下了马车去外面透透气。
回来的时候依然对着她一脸好脾气,甚至他自己亲手端着吃食回来。
落在旁人眼中,又是皇帝陛下宠爱她的佐证。
宋棠对这些倒也颇为受用。
左右在裴昭的心里她都是一个不懂事、不讲理、爱折腾的形象。
哪怕如今这个形象变得更深刻些,她亦无关紧要。
以前没有享受过,不觉得如何。
现下越觉得,皇帝的真心要来何用?哪有自己过得舒坦、肆意来得实在?
即便是裴昭自认为一腔真心对待的沈清漪,在这后宫之中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且不说现下裴昭身边那么多的妃嫔,即使在她的前世,沈清漪当真坐上皇后之位,她跌入泥潭,六宫也不是没别的女人了。如果要受尽无数委屈,才能换来那一点点的甜头,反正她是受不了、做不到。
因而若非从前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那么多宠爱,那样百依百顺,居然都是假的。
让心爱之人忍受万般委屈,反而叫做所谓的真心。
宋棠越是回想起来,越后悔自己竟然曾经对裴昭这样的人生过情愫。
简直是几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山间空气清新,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适。
从马车上下来的宋棠不由得深深吸过几口气,裴昭的声音此时亦传入耳中。
“淑妃,你住在朕旁边的那个帐篷,至于其余妃嫔的一应事宜,便由你来安排,只是得辛苦你。”裴昭交待过两句,又笑说,“安排妥当之后好好歇息一番,下午才能有精力去玩。”
宋棠福身领命:“臣妾明白。”
裴昭颔首,随即不再多言,抬脚往主帐篷去。
目送他离开以后,宋棠也领着竹溪去往自己住的帐篷。
她一面走,一面吩咐下去。
“高贵嫔、沈宝林安排在离我和陛下最近的帐篷,然后是董才人、霍顺容和霍才人。至于孟昭仪,安排在离陛下最远的地方便是。”
宋棠一早晓得裴昭会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办,所以早有谋划。
她之前在宫里已经几次明面上对高桂芝和沈清漪示好,今日无非延续之前的做派,而沈清漪被安排在离裴昭近的地方,裴昭肯定是乐意的——但当然是为了她自己作妖方便,不是为他们暗通款曲提供便利。
其他几个人,从前有过那么多接触,每个人她都了解。
是以她的原则非常的简单。
过去对她好一点的、没什么矛盾的,她就安排在离皇帝陛下近一点的地方。
对她不好的,自然安排在远一点的地方。
身份、地位皆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对她的安排不满意?有意见?
那尽管可以去裴昭面前闹,她没什么关系,反正裴昭最终肯定会偏袒她。
竹溪把宋棠的话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