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白芍后,这姑娘总爱给她说合人家,有段时间几乎日日登门。
白芍信誓旦旦对方不在意出妇身份,她好容易松了口,前后脚就生了病。
一路拖到离开时,也没见过那传说中的“人家”半眼。
只是……虞莞心虚地移开眼,这辈子的白芍还不是那个爱做媒的红娘。
无人注意,薛晏清的眸色一深。
他依稀记得,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虞莞病入膏肓,临走时隐约对着白芍说了几句话。
其中一句正是那四个字,“说合人家”!
第41章 掉马
薛晏清虽然想得深远, 缄口不言。
他看着虞莞,眼眸如同落入海上的夜雨。
或许是无心之言,或许她也魂梦牵连、掉入相似的梦中光景。
但是自己若挑明出来……他也是饱读圣贤书的皇子, 若是在心上人面前信誓旦旦地把梦理迷信之说宣之于口。
这份心思方一生出,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生情之人,如同满月落入水中。细碎的心思动辄就是粼粼波光。
虞莞与薛晏清心中各有计较,只有白芍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
她迷惑的目光逡巡了片刻, 又与兀君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是殿下与皇子妃夫妻间不为外人道的哑谜罢。
她却不知道, 真正的谜底竟无一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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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蔚兰宴请的时分甚早, 匆匆一面见过后,眼下不过辰时三刻。
朝阳初初挂上枝头, 暑气尚未翻涌,微风习习,甚是凉爽。。
几人出了茶馆来, 一路沿着荫蔽处行走。
这一条街道虞莞从前并未光顾过。环视四周, 一条街上皆是书斋与茶馆, 招幡正在随风摇曳, 露出笔走龙蛇的墨迹。
“这附近有太学与国子监。”薛晏清说道, 显然不止来过一次。
虞莞这恍然。
那么,这条街定然时常有学子光顾,堪称“往来无白丁”了。
白芍有些犹疑, 一条街上来往行客皆是男子,皇子妃亭亭站在其中, 有些打眼。
她正想着要不要买个幂篱罩住皇子妃的容颜,却被轻轻扯了下袖口。
是兀君对她摇了摇头。
她这才发现,前方两人脸上皆是同样光风霁月的坦荡, 似乎从未觉得什么不妥。
白芍这才退后一步,主子果然是主子,有着不一样的心胸。
逆料,虞莞与薛晏清毫不在意,却有人在意了起来。
两人正要进一家就近的书斋,背后却传来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兄台留步——”
几人步履不停,背后那人叫唤了数声无果后,大声道:“那位在致远书斋门口的兄台——”
虞莞抬头,看到了招幡上笔走龙蛇的“致远”二字,才反应过来。
……这声“兄台”,叫的竟是薛晏清?
她好奇地转过身去,匆匆跑来一个瘦小蓄须的男子。
那男子微喘着粗气,面有郁色,仿佛来意不善。
薛晏清开口道:“请问有何事?”
他并未端着皇子架子,仍是不经意中泄露出一丝常年前呼后拥的上位者气度。
那人被他转过身来的慑人气度骇到,眼中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他嘴唇动了动:“兄台你……”
又觉得自己这般失了气势,强撑着放大了嗓门:“这条街文气清贵,兄台怎可带着女子随意出入?”
虞莞愕然,这说的是她么?
薛晏清的脸上却乌云陡生,风雨欲来。
他说话时,薛晏清一行人站在门口,渐渐吸引了三二围观的目光。
兀君见状不好,刚想把这不识好歹的男子驱走,却被薛晏清拦了下来。
“这位……”他不愿意用尊称称呼那人,“我妻子会识字。”
说到这时,他声音已经有些低沉,压抑着怒火。
那男子丝毫没察觉,摇头晃脑道:“女子怎会识文断字?兄台为了面子说谎,可不是君子所为。”
说到“女子不能识字”时,他脸上一派骄矜,极为得意。
虞莞这时上前一步:“你怎知女子不会识字?莫不是你识字不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
一句话说得周遭旁观之人都低低笑了起来,薛晏清绷起的面孔也软和不少,笑意在薄唇边若隐若现。
“你——!”男子仿佛被戳中了脊梁骨,脸上浮现起恼怒之色。
留步围观几个书生仿佛有认出他的,私语道:“这不是太学的邱志么?”
“你认识?”
“他怕老婆,出名得很!”
那几人面露恍然,难怪突然找陌生女子的麻烦,多半是被老婆一顿斥,心里不平衡了罢。
几人议论声依稀落入邱志耳中,他正欲把心中恶念倾泻而出,薛晏清却不准备再给他这个机会。
手一挥,兀君就上前把那人押下,牢牢捂住他的嘴。
周围人皆是一惊,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贴身小厮竟是个狠角色!
“你是太学生?”他问。
“是又如何?”邱志被兀君牢牢按住,只能微微抬头怒视着薛晏清。
这可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难道还敢当众殴打自己不成?
薛晏清却根本不打算打一顿便宜了他。
跟阴沟的老鼠计较,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他沉声道:“指摘他人在前,污蔑我妻在后。兀君,你送他找到他夫子那,让夫子好好教他什么是圣人之言。”
“我妻”二字一出,虞莞心头一跳。
兀君领命,领着那獐头鼠目的书生离开了。
周遭几个惊疑不定的目光散去。方才这架势,他们还以为要动手出人命呢。
薛晏清再多看这闹剧一眼,他见虞莞眼中笑意清浅,未有郁色,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道跨过门槛,进书斋时,虞莞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
她都差点以为兀君那架势是要揍那书生一顿,哪想到是要把他扭送去夫子那。
纵使他夫子不施下惩罚,对这人来说也是好大个没脸。
“不及夫人伶牙俐齿。”薛晏清回道。
虞莞笑了笑,想起方才心口的震动,没说话。
若不是薛晏清最后真的惩治了那人,她纵使再伶牙俐齿,也只能占一时口舌上风。
从前他叫“夫人”,虞莞已经渐渐习惯了。
倒是在外人前称“我妻”……
这二字,激起她心中别样的波澜,不足为外人道。
表面看上去,两人一脸风平浪静,仿佛刚才那老鼠并未扰了他俩好兴致。
书斋迎门进入之处摆着《三百千》与各种常见的经书,两边各立了五六书架,满满当当地码满了书。
一眼看去,颇有书海无涯之感。
几个书生皆环绕在一处书架之前争论着什么。
见门口有人来,他们仿佛被人惊扰了好梦,竟都放下手中的书,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虞莞默然片刻,感觉有些对不起掌柜的。
好奇心驱使着她走向那个书生聚集的书架,他们方才看的书摆放得东扭西歪,一眼就能辨认出。
虞莞抽出一本,封面上两个大字——《礼记》。
她心中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轻轻掀开封皮,果然。
第一页不是什么“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而是一幅人物画。
画上一男一女,男子带着头巾着书生衣袍,女子则珠钗满头、罗裙委地,体态风流婀娜,只是一条狸尾藏匿在身后若隐若现。
这分明是拾翠闺中爱给她夹带的情爱话本。
只是套了个五经的壳子,就敢放在显眼之处售卖,这书斋还真是……
虞莞的目光忍不住落到店门口的掌柜身上,想看看是何人这么胆大包天。
那掌柜对她做了一个噤声告饶的手势,讨好地笑了笑。
虞莞回以一个笑容,打开那话本兀自翻了起来。
画上的女子果然是个狐妖精怪,她见画上另一男子俊俏、就动了心思勾引他一道寻欢作乐。
虞莞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翻,一边在心中点评:文笔尚可,不过这剧情仿佛有些熟悉。
一本薄薄的《礼记》很快翻过了一半。
正看到高潮处,虞莞恍然忘了外界,正欲探究那书生发现爱人精怪时当如何作为。
猛地听见背后一清冷男声:“夫人看什么如此入迷?”
“啪”地一声,虞莞阖上了书,心虚地回头。
她顿悟了方才那些客人们恍若梦中惊醒的滋味。
薛晏清见到虞莞手中捧着的书,题名乃《礼记》二字,只觉疑惑。他这小妻子不像治学大儒,为何经书看得如此痴迷?
却在翻开第一页时,剑眉一蹙。
虞莞心中惴惴。
她曾经光顾过薛晏清的书房,最出格的书籍不过几本游记,这种情爱话本子让他这个端方君子,不知会作何反应。
殿下他应当不会觉得自己不庄重……罢?
薛晏清翻了一页,见是一男一女并立,二人眼神勾连,心中就明白了三分。
再往后翻了翻,“被翻红浪”“罗帐情浓”,床笫之间的各种香艳之词映入眼帘。
他表面不显,握着书的手却如同捧着烫手山芋,掌心微震。
他抬头,却见虞莞面上飞起酡红云霞,微微低着头不语。
“夫人……”他阖起书来,“若是爱看这些,不如买回去一道参详。”
虞莞猛地抬头,愣愣然看着薛晏清,却见他已经放下了《礼记》,从同排的书架中抽出了《中庸》《尚书》等书。
不用说,都是套了个圣贤书壳子的闲话本子。
虞莞默了片刻,她实在没有想到薛晏清面若坦然,一点多余的反应也无:
这反使她心中更没底:“殿下对这种书也感兴趣么?”
不像啊?
薛晏清“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其实,只是他从这话本子中,惊觉妻子或许并非传统闺中女子,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
瞧她丝毫没有大惊小怪的神色,或许是个中熟手也未可知。
自己若是倾慕于她,也当多读读这些话本,才算知己知彼。
薛晏清挑了几本出来,薄的厚的都有,一本两份,显然是自己也打算一探书中端倪。
虞莞被一连串意料之外的举动震得有些麻木,或许改日薛晏清找她讨论话本情节,她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两人既然挑破了这事,虞莞自然不好再停留,顺势换了个书架。
好巧不巧,这书架上满满当当,竟全是游记。
各色山川、名胜、园林仿佛都荟萃书架之间、于宣纸上卧游,虞莞不由得挑花了眼。
挑着挑着,她忽地心中一动。
上次她看过半本游记,是在薛晏清书房中找到的,文字清丽深致,极为合她心意。
后来诸事繁多,她也未第二次进过薛晏清书房,竟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此时才想起。
虞莞顺势问道:“怎的不见上次在殿下书房中那本?”
她本没想过薛晏清回答,逆料,身后清冷的男声传来,隐有踟蹰。
“那是……由我所写。”
虞莞猛然转过头来。
迎着妻子眼中顿时升起的亮光,薛晏清的心跳漏了半拍。
第42章 暗算
虞莞的杏眸霎时一亮, 眸光盈盈,如碧朗晴空下的秋波。
“殿下去过信川么?”
薛晏清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片刻后, 他才点了点头:“是。”
那一柜子的游记顿时吸引力全无。
若非场合不对,虞莞简直想让薛晏清当场为她讲一遍。
白芍见状,接过薛晏清手中的几本书。
两人出了书斋,临了,那掌柜还多瞥了他们两眼, 恐怕是没见过一道而来买话本子的夫妇。
还买得如此光明磊落、堂而皇之。
那怪异眼神落入虞莞眸中, 她不以为忤, 反而抿起樱唇,唇边笑意隐隐泻出。
薛晏清瞧起来是个端方君子, 也会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俚俗本子感兴趣。
是她从前错怪他了。
两人又找了茶亭小憩,虞莞斟了一杯花茶给薛晏清,请他讲那本游记中的风物。
真人在前, 讲述起来果真比书中更为详实。
虞莞方听了两句, 就入了迷, 不时问道:“那水流真如此湍急?”
“猿猴不曾蹦到你们船上么?”
薛晏清失笑:“猿猴怕人, 只闻啼鸣, 不肯轻易现身。”
一番话下来,听得虞莞极为神往。
身后立着的白芍也眼中发光,只恨不能亲身经历。
只有处理完邱志归来兀君脸上平静之极。
是时他随行左右, 殿下只说风光秀丽,他却难免想起的山水兼程的跋涉之苦。
不过他在薛晏清身边多年, 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自然注意到殿下眸中泛起淡淡神彩。
口吻虽惯常平静……
但是皇子妃听得如痴如醉,殿下他说得也应当也很高兴罢。
杏眸中泛起向往之色, 如秋水连波落入薛晏清眼底,他心中一动:
“若是夫人爱野游之乐,今年秋狩时,我与夫人一道同游如何?”
虞莞眼前一亮。
万寿宴已经过了好些日子,掐指一算,秋狩也不远了。
她点了点头。
-
或许对夫妻俩与柳家的都是幸事,这次微服他们没有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