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远想起阿四说,梦里没有沈悦,他也没有打断高升的第二条腿。
高升是恨他,但没有到要提前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但现实里,他打断了高升的腿,高升对他恨之入骨,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了他,甚至杀了卓新和卓夜……
高升想借羌亚的手做掉他,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自己来了边关。
这就是诸事提前的原因!
若不是他打断了高升的另一条路,惹怒了高升和安南郡王,这一且兴许就不会提前,他许是会真的死在他们手里,旁人也永远查不到缘由。
以为他是死在羌亚人的手中。
卓远轻笑,“安南郡王府和威德侯府在通敌卖国的时候,有没有一分一毫想过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想过西秦流连失所的百姓?你们做的这些事,不怕不得不好死吗?”
高升恼道,“你断了我两条腿,在国中所有人面前羞辱于我,让我一辈子都只能拄着拐杖走路!卓远,不得好死的人是你!给我杀了他!”
周遭的侍卫和羌亚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当不当上前。
“杀了他!”高升怒吼!
周围的人刚想动,卓远吼道,“你拄着拐杖走路?!”
高升愣住。
卓远继续道,“你只不过拄着拐杖走路!你知道边关死了多少将士!多少百姓!他们背后有多少父母子女,多少支离破碎的家庭!多少孤儿寡母!”
高升顿住,而后狂笑道,“西秦的气数本就要尽了,眼下周遭到处都是虎视眈眈西秦的人!早前的北舆怎么灭国的,不就是几家瓜分,如今还有谁记得瓜分前的北舆皇室姓什么!与其让西秦被羌亚吞并,不如三家分秦。不对,还要多谢卓新,如今是两家了。”
卓远皱眉。
高升得意,便拄着拐杖再上前了一步,“卓新杀了威德侯,你还不知道吧。”
卓远目光微滞,卓新?
高升冷声道,“你应当感谢威德侯,他一直不杀你,兜兜转转让你和安客多,是为了在安客多手上拿到更多筹码,否则你以为,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安客多吃了败仗,急切想要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帮他拿下这场仗,所以威德侯的条件越谈越好,才会向你下手!卓远,你就是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同羌亚斡旋的筹码而已。”
卓远也终于知晓,为何一直觉得有内鬼,但若有内鬼,这场仗又打了这么久却未败的缘故。
原来是威德侯府和安南郡王府在布网。
收网的时候,他也好,庞老将军也好,都是死棋。
他早前一直以为高升是太子的人。
眼下才看清,高升是在借太子行事!
难怪天家忌惮安南郡王府,威德侯府也好,安南郡王府也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卓远缄默良久,忽然抬眸看他,“之前我二哥,我五哥,都死在羌亚战场上,也都是安南郡王府是吗?”
高升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更有棒打落水狗的快感。
仿佛从认识卓远起,就未曾在卓远面前如此畅快过,遂一步步上前,问道,“总算想明白了?”
卓远眼底猩红,手背青筋暴起。
二哥也好,五哥也好,都不是死在沙场上,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卓远看向高升,高升觉得他这道悲愤加恼意的目光很是受用,“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卓新,放心,你们平远王府仍旧是一门忠烈,你们平远王府中的孩子,还有沈悦,我都会好好安排他们的去处,让你死也死得惶恐。”
他话音刚路,却近乎是刹那,卓远快到上前扣下他,半蹲下,将他的头按在地上。
“世子!”周遭侍卫惊呼!
羌亚士兵也乱了分寸。
方才虽然高升步步上前,但始终都同平远王保持距离!
怎么这么快!
这么干脆利落,是从方才起,就在一步步引诱世子上前,然后在有把握的范围擒人。
“卓远!”高升咬牙切齿。
周围的人不敢上前。
“我早就说过,你没长进……”卓远扣住他双手在后背上,疼得高升额头的汗珠滚滚落下,“你杀了我,你也要死!这里这么多人,你跑不掉。安客多还在南云山,乌来的部落迟早卷土重来!”
卓远使劲儿压了他的手臂,高升疼得大喊一声,卓远遗憾道,“忘了告诉你,安客多已经被我杀了。”
高升一惊,很快反驳,“不可能,没人杀得了那个疯子!”
“你也知道他是疯子!”卓远话音刚落,高升忽觉当头棒喝。而羌亚人是听得懂安客多几个字,顿时慌乱起来,羌亚人中也有懂汉语的,当下,惊慌在羌亚人中散播道,“安客多死了!平远王杀了安客多!”
羌亚士兵忽得慌张起来。
安客多都死了,高升也被擒了,他们还在做什么。
高升恼道,“别被他骗了,他怎么可能杀得了安客多!”
卓远摊开掌心,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
瞬间,周遭鸦雀无声。
那是安客多的红宝石戒指!
“安客多死了!”
“安客多死了!”
周围的羌亚人自乱阵脚,而高升在卓远手中,安南郡王府的侍卫也都不知道当怎么办。
忽然,周围马蹄声四起,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安南郡王府的侍卫和羌亚士兵都不得不扔了手中武器,丢盔弃甲投降。
“王爷!”孙勇带兵上前。
方才卓远快马先行,但孙勇是带了部署上前,没有这么快,所幸,还能赶上。
“唔……”高升挣扎。
但是双手被卓远扣死在身后,口中塞了布条,是防止他咬舌自尽。
“让人看好他,安南郡王府通敌,他是人证,这些人都是人证!”卓远目光亦看向眼前的安南郡王府侍卫和羌亚士兵。
高升目光死死看着他,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喉间的嘶声呐喊,只是旁人再也听不见。
卓远起身,军中的近卫上前接管。
高升眼中都是不甘。
“去找卓新,卓新受了重伤!”卓远根本没有计较高升的事。他心中担心的只有卓新,他方才就见他脸色煞白,肩膀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从高升口中,他才知晓卓新杀了威德侯。
威德侯老谋深算,连他都算计了过去,但是卓新竟然逃过一劫,还杀了威德侯,卓远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
但听闻他同庞老将军一道死守北关,寸土未让时,卓远眼底湿润。
结束了。
这张战争终于结束了。
***
卓新微微睁眼的时候,目光还有些涣散。
耳旁的声音有些熟悉,“二公子,能看见我吗?”
卓新能看见他,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他?卓新觉得自己是重伤后,陷入昏迷的幻觉,但还是开口,“奇怪,楼清运,我怎么会梦到你?”
原本付成和卓夜的担心,都在他这一句中消散了去。
楼清运也朝他笑道,“闭眼休息会儿吧,再睁眼,就不是做梦了。”
似哄小孩一般。
但卓新确实受用。
他今日累极,一面惦记着六叔,一面眼睛也缓缓听话闭上,不久后,就迷迷糊糊睡着,还时不时还唤着“六叔”……
付成和卓夜都松了口气。
巳时了,正好孙勇带人寻了过来,“二公子呢?”
孙勇惯来同王爷一处的。
孙勇在,就是王爷安稳。
卓夜笑,“嘘,睡着了,让他好好睡会儿。”
三天两夜未合眼了。
第224章 卓旻
楼清运早前就已经离开峦城, 在峦城附近的村落行医治病。
因为有病患缺一味不常见的药材,寻了很久,后来病患医治好, 但这一味药材稀缺, 可用于多种这类常见的疾病, 楼清运听说南云山东部生长了这种草药, 所以雇了当地的村民十余人,送他一道, 绕过南云山东部没有战火的地方,入山采药。
一连入山几日, 听说羌亚和西秦的战火已经延绵到东部了,楼清运只能采完最后一日药材就走,避免和军中冲突上。
但今日, 正好遇到卓夜、付成和几个侍卫带着卓新绕道东部离开。卓新失血过多, 整个脸色都不好,也失去了意识, 不及时止血很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南云山东部几近荒芜, 卓夜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楼清运。
卓新伤得重, 但楼清运在, 很快处理了伤口,用药止血,又用绷带包扎,还给卓新服药。
“旁人这幅样子,多半撑不住, 二公子底子好,身子骨硬朗,暂时没危险了, 就是要静养些时候,多吃些补血的东西。”楼清运轻叹。
卓夜如劫后余生,“楼大夫,多谢了。”
卓夜是没有想到会在南云山遇到楼清运。
如果不是楼清运,未必能全然信任。
也幸亏是楼清运。
付成也送了口气。
楼清运看向卓夜,温声道,“还有你的腿。”
卓夜低头,才想起方才中箭,裤子和鞋子都被鲜血浸透,但他皮糙肉厚,伤得不算重。
“孙将军,王爷呢?”卓夜问,早前那一箭是射中了王爷后背,应当力道不小。
孙勇叹道,“王爷久在军中,方才那一箭是小伤,他是怕二公子担心,也想多套安南郡王世子的话。安南郡王都招人了,到处都是人证,军中的士兵,安南郡王府的侍卫,还有羌亚的俘虏,全都对得上,还有早前威德侯府的人,证据都窜得上。”
付成和卓夜都长长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似是到了眼下才松弛下来。
孙勇也在一侧坐下,“安客多死了,这场战争结束了。”
王爷还是杀了安客多。
卓夜轻嗤,果然啊,王爷是绕道敌后端人家老窝去了。早前听说柏炎端了巴尔大营的时候,有人就死不服气,眼下,算是也端回来了。
卓夜轻笑。
只是忽然,整个人又全然僵住。
付成很少见到卓夜这幅模样过,“怎么了?”
卓夜喉间紧张得吞了吞,“我忘了个人,表公子……”
孟子辉?
付成和孙勇头疼。
……
深山老林里,孟子辉哆嗦,“我们真没走错路吗?”
暗卫头疼,“表公子,是你坚持要走这里的。”
孟子辉牙齿都打着颤,“我们好像迷路了,一直在来回走。”
暗卫艰难点头,“嗯,走了两日了。”
孟子辉欲哭无泪,“好想快出去,我们是来找六叔的。”
暗卫恼火,“表公子,我觉得,我们可能只有等别人来救我们了。”
十余个暗卫都吐了一口浊气。
这特么是哪儿啊!
这特么哪来的地图啊!
这特么遇到个人也好,自己人,羌亚人,再要不野人也行啊……
有没有人啊!
野兽也一只也可以啊……
***
卓新醒来是几日后的事。
之前三天两夜,神经一直紧绷着,又受了很重的伤,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时候,也一直是楼清运在照顾。
再睁眼,抬眸看到的还是楼清运。
“我怎么还在做梦啊?”卓新感叹。
楼清运笑,“白日梦,多好?”
卓新也跟着笑起来,“真的是你?”
他要起身,楼清运扶他起来,卓新身上别的地方都不疼了,只有肩上还隐隐作痛,身上有些发软,似是没有多少力气。
楼清运安抚道,“你昏迷了几日,只能喂些流食,所以身上会疲软没劲儿。只要人醒了,好好吃几顿饭,补一补,很快就好了。你身强力壮,又年轻,恢复得比别人都快。只是伤筋动骨一百日,肩上的伤要养一养,旁的没什么了,不必担心。”
卓新错愕看他。
就算是军中军医早前见他受伤,各个都心惊胆颤。
他早前险些都要死了,楼清运这里却风轻云淡。
应当,医术不是很好……
就是图有些名气。
“我六叔呢?”卓新想起。
楼清运看了看他,“他才来看过你,刚才说,去看庞老将军了。”
卓新微怔。
“六叔没事吧?”虽然明知六叔应当没事,但他还记得利箭射来时,六叔将他压在身下,箭矢刺入六叔的身体声音,鲜血正好滴在他身上,但是六叔一声没吭,只是让他走……
楼清运看了看他,“自己去看看吧。”
卓新起身,觉得有些眩晕。
楼清运澄清,“你是躺久了,动作慢些就好。”
话音刚落,楼清运见卓新迈着小碎步出去。
楼清运忍不住笑。
***
庞老将军葬在平关一侧的山峰上。
这里能俯瞰整个平关。
老爷子一生戎马,之前就立了话——死在哪,就葬在哪。
没想到最后是平关……
从平关山头这处望去,能看到整片南云山脉。
若是遇到晴空,还能看到南云山脉以北的羌亚边境,对老爷子来讲,或许葬在此处,入土亦能守着家园疆土,抵御外敌!
他忽然有些明白,老爷子一生征战,最后说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的豪情。
“庞老将军,早前光顾着打仗去了,都没来得及同你好好喝过酒,说说话。今日是头七,这顿酒补得有些迟,切勿介怀。”卓远端起酒杯,洒向庞老将军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