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过多久,苏冉也收到了风声,打电话给封窈过问情况:“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跟那个整容脸……?”
“没有没有,”封窈赶紧替宗衍澄清,“不是那么回事儿,事情是这样的……”
封窈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苏冉说了一番,包括宗老爷子的施压,反正以苏冉的心性见识,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看不起你?”苏冉不屑地轻嗤了一声,上流人士自恃高高在上,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她不是没有见过,“宗衍呢,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处理。”封窈顿了顿,问苏冉,“妈妈,邹美婷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咨询过律师,律师说陈年旧案一般很难再重启调查……”
“这个不关你的事。”
苏冉话说出口,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了。她一直回避跟封窈谈起这件事,话题乍然被提起,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什么态度来面对封窈。
沉默了一会儿,苏冉轻声问,“你恨我吗?”
外婆那天也这么问过她。明知道苏冉看不到,封窈还是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是妈妈啊。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得到一个了结,妈妈可以放下,开始过自己的人生。”
开始过自己的人生。
说得好像她过去和现在过的,就不是她自己的人生似的。
苏冉的眼睛没来由地发酸,喉咙间像是哽着一个肿块,鼻腔也有些堵。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无声地清了清嗓子,“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用不着你操心。”
***
封宅。
佣人端着托盘从主人房中出来,转过走廊拐角,差点跟人迎面撞上。
“大……二小姐。”佣人慌忙后退了一步,将歪斜的托盘端稳当。
一缕阴霾从封嘉月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当了二十年的封家长女,就因为一个封窈,封季同一声令下,让佣人们改了口,她就成了二小姐了。
这根刺如鲠在喉,然而这段时日,封嘉月保持着克制和低调,不仅没有再尝试对封窈出手做什么,甚至都没有主动跟她联系。
那日邹家父子被带走羁押的消息传来,带给她的震撼和后怕,封嘉月仍然记忆犹新。宗衍素来有乖戾的名声,她自以为很了解了,然而她万万想不到,他出手竟然如此狠辣,一点余地都没有给邹家留……
封嘉月着实是被吓到了,她有些后悔,封窈和宗澜的那个视频的事,做得还是太匆忙,欠考虑了。
她单想到绯闻闹得人尽皆知,封窈声名扫地,会被宗衍厌弃,却忽略了宗衍的颜面是一把双刃剑。他的插手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让她计划的所有后续化为乌有还不够,还查到了邹家的头上,将怒火倾泻向了邹家……
封嘉月几乎能想象出封窈是如何小意侍奉、卖惨扮无辜,将宗衍的怒火引向邹家——换作是她,她也会那么做。如果不是封窈故意引导,宗衍又哪会有那个闲心去深究?
后悔也已经晚了,封嘉月只庆幸自己足够谨慎,她只是出了点主意,需要出面的地方,都交给了邹美婷和舅舅,即使东窗事发,也牵连不到她的头上。
即便知道应该牵连不到她,封嘉月这段时间还是格外的小心低调。
不过——想到千金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个什么小鱼绾绾,封嘉月的唇边又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差点都要以为封窈有多特别呢,也不过是个可替代品罢了。
而且,那个小鱼绾绾,长得是不是……更像苏冉?
“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封嘉月态度轻柔,扫了一眼托盘上的碎瓷片,“妈妈又发脾气了吗?”
佣人在心里感叹,二小姐这么温柔善良,性格跟太太一点都不像是亲母女,一边答道:“是我刚才打扫的时候,拉开了窗帘,光线太亮了……”
封嘉月蹙了蹙眉,安抚佣人道:“妈妈最近精神不太好,下次注意一点,不要惊扰到她。”
什么精神不好,根本就是有精神病一样,跟疯了差不多……佣人唯唯点头,“抱歉小姐,我下次会注意的。”
打发走了佣人,封嘉月脚尖一转,去了主卧。
开门的声音,令邹美婷整个人猛地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看清楚进来的是封嘉月,她才又渐渐地放松下来,神经却依然紧绷着,既萎靡又亢奋的状态,让封嘉月紧拧起了眉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
自打那天被苏冉放回来,邹美婷就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一根绷到了极致的橡皮筋,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啪地断裂。
她不是不想说出来,只是只要一张口,她就想起惨白的灯光映照下,苏冉那张宛如鬼魅的脸,朱红如血的嘴唇,凉飕飕地吐露出威胁的话语——
“今天的事情,我的身份,只要你敢跟任何人说一个字,这段视频就会发到网上,让每一个人都看到,都知道你是个杀人犯……”
苏冉,竟然是那个死人的妹妹……
邹美婷禁不住想,封季同知道吗?
那日苏冉终于放她走,她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甚至都忘记过问封季同,更没有心思去想封季同是不是真的要跟她离婚。这些天,她有几回都想质问封季同到底知不知道苏冉的身份,却又忍不住怀疑,这对奸夫淫.妇根本就是一伙的……
可是,只要她不说,苏冉就不会把视频放出去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又何必胁迫她拍下来……
万般忐忑惶恐中,邹美婷却还是不敢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开口,苏冉一定会将视频散播出去。
现在没有了父亲和哥哥为她撑腰,一旦视频被散播出去,她就完了,全完了……
人最恐惧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即便是对于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来说,也依然有比死更可怕的惩罚——那就是,不告知他死刑会在什么时间执行。
牢门外每一次响起的脚步声,都会让他惶恐不安,恐惧着是不是他的死期到了。在惶恐中等待死亡的过程,甚至比死亡本身更痛苦。
“没、没什么。”那段自白的视频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这些天,邹美婷的内心无时无刻不是在油锅里煎熬。她焦躁地咬着指甲,避而不答,“你弟弟呢?”
“嘉文去医院复诊了。”封嘉文虽然出了院,严重骨折的腿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恢复,出入还得依靠轮椅。
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封嘉月打量着邹美婷,她的状态实在太糟,头发散乱,面容惨白,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一点贵妇的模样都没有了。
封嘉月只当是外公舅舅被抓,对她的打击太大,轻声建议道,“我看你像是有些神经衰弱,要叫医生过来看看吗?”
“我没病!”邹美婷敏感的神经却一下子爆了,“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是神经病吗?!”
“我不是……”
“你也是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邹美婷抬手一挥,将桌子上的茶盘扫落在地,“怪不得你天天就会讨好你爸,你是不是早就盼着邹家不好了?是不是你爸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让你来麻痹我,我要是听你的叫了医生,没病也给我安上个病来,好顺理成章地把我关起来?!”
毫无根由的指责,更没有一点逻辑,封嘉月也失去了耐心,“你被害妄想也该有点限度吧,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要是早点听我的,又何至于跟爸爸闹成如今这样?”
“听你的?我就是太听你的了!”邹美婷更是暴跳如雷,指着封嘉月的鼻子尖声怒骂,“你是我生的,你那点小算盘,当我不知道,不清楚吗?恶人都让我和你舅舅做了,你好在你爸面前讨巧卖乖,两头讨好,美得很呐!要是你爸知道,那些都是你出的主意,你当他还会把你当个宝贝?”
看着封嘉月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邹美婷的心头莫名有种扭曲的快.感,“你爸的心头宝只有那个贱种,你再讨好你爸,在他心里你也比不上那个贱种一根手指头!“
封嘉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邹美婷,须臾倏然冷笑了一声。
“岂止是我比不上,嘉文不也比不上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厌屋及乌啊,男人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而疼爱她生的孩子,反之亦然。爸爸厌恶你,连带着我和嘉文也被你连累,你不觉得自己很失败吗?”
“你——”邹美婷双目赤红。
“拜托你认清一下现实,好不好?邹家倒了,爸爸看都懒得看你一眼,说不定还会跟你离婚吧?嘉文的性子跟你一样冲动,腿还不知道会不会瘸……”
“我明明跟你是一边的,你发起疯来连我都咬,你为什么从来不指责嘉文?”封嘉月迎着邹美婷择人欲噬的目光,轻笑了一声,“算了,谁让你是我妈呢,我还能跟你计较不成?”
封嘉月柔柔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你还不如主动找个疗养院住进去算了,还能给自己留点体面。”
有邹美婷这样拖后腿的母亲,真是她今生的不幸了。
“你、你……”
邹美婷嘴唇颤抖,指着封嘉月的鼻子“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封嘉月所说的“现实”,邹美婷未必不清楚,只是她一直拒绝去细想。她这大半辈子顺风顺水,什么亏都没有吃过,日子过得人人称羡。到了现在,人生已过大半,却仿佛突然崩盘,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落差,时隔二十四年又找上门来,阴魂不散的噩梦……
一切的一切,犹如万吨巨石,压在一根绷到紧得不能再紧的细线上。
直到细线不堪重负,啪地一下,断了——
“我要杀了她。”邹美婷突然喃喃。没错,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冉,是她躲在暗处,处心积虑,害了父亲和哥哥,毁了她的人生……
“杀了她,她该死,都怪她……”邹美婷咬着指甲,她要想想,怎么才能除掉那个祸源……
“你在说什么?”邹美婷的状态让封嘉月眉心紧锁,该不会,真的疯了吧?“杀了谁?”
邹美婷看了封嘉月一眼,神色警惕。
不,不能相信任何人。她会向封季同告密邀功,封季同跟那个贱人是一伙的……
都是一伙的,都想害她……
“没什么。”邹美婷的指甲已经咬秃,损伤的甲床刺痛。她眼神闪烁,又问了一遍,“你弟弟呢?”
……
出了主卧,封嘉月紧锁着眉头,低垂的眼帘掩住眼底的思量。
邹美婷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万一她疯言疯语,去跟爸爸说那些事情都是她的主使呢?
当然爸爸不一定会相信,毕竟她一直以来,表现都无可指摘,这些爸爸都看在眼里。
但是还是不得不防。
封嘉月咬着唇,拿起手机,给封季同打电话。
“爸爸!妈妈的精神……很不对劲,”封嘉月的语气担忧,“她有时候对着空气说话,还老觉得别人都要害她,还说我,说我……”
“说你什么?”一提到邹美婷,封季同就已经开始烦了。
“都是些没根没由的事情,那不重要。”封嘉月的嗓音带着一丝细不可察的委屈,更多的是惊惶不安,“我想找医生来看看,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肯……还念叨着要杀了谁……怎么办啊,爸爸?我有点害怕……”
***
“……疯了?”
又被迫听了一耳朵封季同的抱怨,苏冉扬起了眉梢,“封嘉月说的?”
这么快就疯了?她还想再多熬她一段时日呢……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嘉月当然不是说她疯了,嘉月只是担心她妈……”
苏冉在心中冷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挺孝顺的。”
“是啊,嘉月是个孝顺孩子。”说到孩子,封季同转而问,“窈窈呢,最近都在忙什么?我怎么听说,宗衍在外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屁大一点的桃色传闻,马上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身为女明星,苏冉对这种现象当然不陌生。即便当事人澄清,人们还是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这也是人性的劣根之一吧。
比起痴情专一,看客们更愿意相信劈腿偷吃,因为后者更能满足窥私欲呗。
“没有的事,就是个小网红不知死活,贴着蹭热度罢了。”苏冉闲闲地解释了一句。
“真的?”封季同显然不相信,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嘛,逢场作戏的事情偶尔一次两次,不能太过计较。“你多教教窈窈,这种事情该怎么应对。最重要的是不能一味的闹,闹多了谁不烦呢?宗衍又是那样的脾气……”
苏冉丝毫不给他面子,“你在说你自己跟邹美婷吗?”
“……”
“少拿你自己去揣度别人。”苏冉懒得跟封季同废话,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她早就跟他摊牌了。“所以邹美婷呢,要把她送去疯人院吗?”
送肯定是不能送的,起码现在不行,万一真的鉴定出精神病来,再想离婚又是麻烦。
“你别着急。”封季同烦躁地抹了把脸,“等过了这段时间……”
我可不着急,苏冉心道,我就是要看你们慢慢地互相搓磨,搓磨到地老天荒。
她从来没打算给邹美婷一个干净利落的了断——那实在太便宜她了。她忍了二十四年,才将邹美婷从云端拽进地狱,就是要看着她徒劳地挣扎,看着她日复一日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