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微把古籍小心翼翼摊开,在上面找到了风如晦的笔记。真是离谱,谁会想到他把这个注释标在这里。
她接过柳雪意手上的灯盏,靠近看上面的字,柳雪意也跟着凑了上来,仔细地看:“这像是什么水妖鲛人的传说。”
“这可不是传说,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
姬少微将那件事情告诉柳雪意。
那是她十二岁时候的事情了。南郡水妖兴风作浪,引起了差点淹没全郡的可怕水灾。风如晦借南河龙宫的定海珠,她们不肯,于是强抢过来。南河隔生死两界,龙母早年受死后世界的侵蚀患上了头疾,没有定海珠照耀纾解,龙母头痛而死。
人族的死亡和龙族无关,但龙公主看了南郡百姓的惨状,却也觉得风如晦也有他的道理,谁都不能坐视自己的族人死亡无动于衷。但龙母的死亡必须偿命,纠结之下风如晦提出把自己的性命许给了龙族,却向他们讨时间做完自己的任务。
“风先生确实是敢作敢当的汉子。”而且为了族人为恶,柳雪意并不是不能理解。
姬少微给她和柳雪意都腾了个椅子坐下,“什么呀,他都把自己的命不知道许给多少人了,而且现在他死了,这该偿命的就落在我身上了。”
“这么做的人是风如晦,为什么要阿娘偿命?”
坐在椅子上姬少微也没有完全停下来,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说:“做是风如晦做的,但我难道不是受益人?这些被救的子民不也是我的?没有道理我只享受利益不承担责任。何况若风如晦不在,我应该也会和他一样做,为了救南郡六十多万的子民,我不会在意杀死一位龙母。”
柳雪意也帮她整理,纵使那些故事太久远而且姬少微说的平平,他也听的出来其中的惊心动魄。
为了一郡子民做恶人,轻掷生死,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样的选择太过悲哀。
姬少微看起来习以为常,“我和风如晦一起做过的坏事可不少,他有罪我也不无辜。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也不是良心发现,龙族生命长的很,我是打算快死的时候找她们,然后再偿命。现在翻风如晦的笔记看看他那时候的情况,看看他怎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和龙族交流一下,夜将军是要渡过南河来到我们的世界,她们一定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异常。”
柳雪意沉默片刻,问她:“阿娘一定要做这些吗?”
“当然啦,现在风如晦死了,我就是他。”
第33章 风如晦羽国分晦
姬少微的时间似乎永远不对劲,睡得晚起得晚,别人中午她早晨。
坐船出了归云池,姬少微上马离开。
临行前谢恒发现师弟柳雪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和姬夫人只是简单告别,完全不像他平时见母亲离去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姬夫人就不用说了,交代一句照看好自己就要走。
谢恒眼巴巴看着她,希望她能多说两句。
“夫人师门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天枢上字消失人又没事,为什么不能稍作歇息一段时间呢?”
姬少微道:“这不是结束,是一个开始。更何况,人只要活着就无法停歇的。”
说完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等她走了,柳雪意才看过去,谢恒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了,姬夫人在这里肯定比你我过得好,而且这些事情她一定要管,你我也拦不住啊。”
“我没想拦,只是……”
柳雪意说了一半没说了,谢恒觉得他现在就像一个被女儿抛弃的伤心的老父亲,心里一乐没好说出来,开开心心地拉着他走,“与其想这么多,不如早点完成夫人交代我们的事情,然后去找她啊。”
“师兄就是想早点找剑夷前辈论剑吧。”
“都一样都一样,没差别。”
事情交给他俩,姬少微很放心,摇光郡主刚走她就卜了一卦,要去的地方吉凶未知,前途迷雾重重,雪意看完风如晦的笔记就要跟她一起。天枢的事情虽说不急,但也不能这么拖,她们一起先去北疆再去龙宫再看天枢,那也太晚了。
让剑夷和她一起,又怎么放心他们呢,自己好歹还是剑夷的师姐,更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怎么看也是他俩更需要人看着。
黄昏之前赶到了最近的一处客栈,这里人还不少,在门外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
把缰绳和银子一块扔给店小二,他敏捷接住,堆着笑把姬少微往客栈里面引。
走进客栈,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男人,桌子坐的满满当当,只有一个样貌不俗的红衣女人,一个人霸占了一桌,拿了酒在那里自斟自酌。没有犹豫。姬少微径直走过去问她“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不介意。”红衣女子说。
姬少微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玩笑着说:“你该不会在等我吧?”
“我在等该等的人,谁来了,谁就是我要等的人。”
姬少微一下子不想和她聊了,这种神棍风格让她想到风如晦。
“欢迎来到羽国,这是我第五十次看到你来了。”
“五十次?”姬少微看向她,自己来这里的次数明明一只手都数的清。
红衣女子点点头:“是啊,不过对你来说还是第一次吧,毕竟每一次重来都你会忘记的。”
四周静了下来,姬少微和红衣女子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一样,她终于说出一切原委。
她说自己是风如晦的师妹,羽国皇族,被风如晦杀死的,因为思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久久不肯离去,但是渡不了南河也不会化身夜将军去看看他们,于是停留在了这里生不生死不死。本来在这里相安无事,谁知道师兄风如晦的亡魂来了之后发生了一些改变。她已经被困在这里,度过了几百个同样的一天了,直到姬少微来了,事情开始有所改变,从相同的一天变成相同的几天,最多七天,最少两天。
姬少微问:“你凭什么说这和我有关?”
红衣女子说:“你师尊肯定没有教你那些阴损的术法,不然你不会发现不了的,但师兄既然不教,恐怕也有他的道理。”
这就是希望姬少微主动点问她什么阴损术法,但是姬少微今天很叛逆,很不想顺着她的思路来,红衣女子不说她就不问。
然而对方和她一样坚持,她不问红衣女子就不说。等了半天她还是不问,红衣女子眼看时间过去天要黑了,抓紧告诉她最关键的信息:“关键是在箫如寄身上,但你不要再杀箫如寄了,杀了他那么多次都没用,”
姬少微站起来拉住她的袖子问:“你要我怎么信你?”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相信?”
其实姬少微心里已经相信,但掏出更多的话总没错。“你想想,换做你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会相信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吗?”
“唉,也是。”红衣女子一脸无奈,“我在之前的很多天里试了很多菜才和你成为朋友的,你对自己的评价果然没错,真的是多疑。还好我机灵,上一次就问了你,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你的信任。”
她眨了眨眼,给姬少微哼起了曲子,看到姬少微惊讶地双眼微微睁大,红衣女子调皮的朝她一眨眼消失不见。
红衣女子唱的是民间给她夫君编的戏文中的唱词,正是当年他西征时的故事,《银鞍白马过玉关》第一折 ,讲的是他的夫人为他送别。
谢恒那个嗓子唱出来不可能有人能听出语调子,雪意就更不会唱了,他和他爹一样五音不全。
这段戏是自己爱听的,只能是自己唱给刚刚的红衣女子听过。
周围恢复了喧闹,姬少微张开手,里面是一朵红茶花,和她抛入水中给摇光郡主引路的那朵一模一样。
就在她沉思之际,背后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微微上扬的语调透露着惊喜:“少微,你来羽国都不找我?”
姬少微转过身,看见箫如寄,仪范清泠,风神轩举,犹如孤松独立。
刚刚出来的小小月亮落在他左肩,不知道是不是姬少微的错觉总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箫如寄和客栈里其他人格格不入,这个人看似风趣幽默温文尔雅,实则很有几分傲气,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向着姬少微走来。
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箫如寄,也就是说风如晦果真还在人世!
姬少微已经开始心梗,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的交流中那个红衣女子会反复提醒自己不要杀他了,想着还好,真是看了这个人就开始来气!这又是什么手段金蝉脱壳复活了吗?那自己这段时间的伤心难过都是白来的吗?
箫如寄感受到她的杀气有些不明白,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看了眼她虚握着透出一点红色的手,问她:“你手里拿的什么,这样宝贝?”
姬少微心里已经很相信那红衣女子说的了,她不动声色,张开手掌给箫如寄看:“归云池茶花开了,我想带来给你看看。”
于是箫如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接过姬少微手里的花,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哪里没有茶花,还要你亲自给我送来?”
姬少微说:“这是我师尊最喜欢的花,想来你也会喜欢。”
“他是他,我是我,他喜欢的我就喜欢?不过是因为送的人是你,我才接过的。”
这就离谱了。姬少微本来以为点出他最喜欢的茶花,给他个面子也该承认了,还狡辩起来,真有他的。
姬少微不想和他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师尊,我知道是你,咱们能别玩这些了吗?别人就算了,你是看着我长大,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瞒着你,当年你那么对我,我也杀了你,算是一笔勾销了。神水被用完算我倒霉,不许进行起死回生之术的法令,虽然还未执行,但这是我颁布的,当年无法体会他人的痛苦,不想现在轮到自己感受这份绝望了,我也不应该有怨言,是我们夫妻情深缘浅。但是师尊,你不必如此,非要换个身份见我。”
“……夫妻?”
第34章 但是我并不喜欢你……
“对,这一点我至少应该感谢你,不是因为受不了你,我不会离开这里然后遇到他的。”姬少微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箫如寄面色深沉,他出言安慰姬少微:“你别太伤心。”
“除了你没有人让我伤心过。”姬少微耐着性子,“比起这些,你该告诉我,你是怎么回事。”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怎么会是风如晦?我最不喜欢他了,你才因为他拒绝了我。”
“……你别把话说的这么奇怪啊。”是因为风如晦最讨厌有人影响自己,才拒绝了箫如寄辅佐自己的邀请,这两个还都是他自己。
姬少微拉着他往外走,在触到他脉搏的时候身形一滞,他怎么会没有半点脉搏?
这个时节外面还是有些冷的,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却也没有什么影响。姬少微伸出两指在他颈动脉搭着,而箫如寄除了开始习惯性躲避了一下之后任她感受。
箫如寄乖乖站在那里说:“我们羽国人是没有脉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现在才开始好奇?”
不对劲。姬少微回想自己和箫如寄的初遇,可以确定,她认识的箫如寄是有心跳有脉搏的,风如晦也是。
她问:“如果我不来,你要去哪里?”
“你不来我就去找你。”箫如寄说,“我无家可归了,你离开没多久,师尊就把我逐出师门了。”
这算好消息,这师门不走等着同门相残吗?别说自己这一代,就风如晦那一代,记忆里是弑师两次的。第一次活下来的徒弟没能杀死师祖被反杀了,第二茬重新开始收了七个徒弟,活下来的是风如晦,杀死师祖的人就是他。
如果不是风如晦,她生于皇宫,长在父母膝下,安安心心做她的长公主。又或许手足相残,为皇位争夺个你死我活,但这些都出于自愿,而不是被风如晦逼迫。
唯一的问题是,这人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地方,处处透着不对劲。
箫如寄看起来有几分伤心,他惯是将情绪隐藏起来,哪怕是箫如寄的身份,能泄露出来的也是他愿意让别人看的。姬少微太了解他了,顺着他的话安慰了几句便问起了其他。
在他几次回答中姬少微发现了不少问题,其中最离谱的就是时间。不是那个红衣女子说的陷入循环,而是他的时间根本就是百余年前。
对话几句之后,箫如寄也发现了不对,他没有再回答心不在焉的姬少微,郑重看着她:“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少微,为什么我觉得你仿佛没有拿我当朋友了?”
箫如寄一直是她的好朋友,但风如晦不是,风如晦伪装的箫如寄更不是。
姬少微问他:“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你也是真实的吗?”
眼前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拉着她的手跑了起来,“你跟我来!”
丛林溪流,田野石壁,到一半箫如寄就松开了她的手,但姬少微为了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还是跟着他走了。
跟着他进了一处山洞,热浪扑面而来。行至深处看到下面的岩浆,两人都在边缘,箫如寄踢下一块石头,瞬间被岩浆融化不见,他又用内力震碎了一块大石头扔下去,也是同样的下场。
箫如寄笑着喊了一声姬少微的名字,背对着她往岩浆里面倒下,姬少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用白练缠住他的腰身。
被拉上啦的箫如寄神采飞扬,双目湛湛,笑吟吟对她说:“你看,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如果我是假的,还有必要救我吗?”
见他无事,姬少微心跳这才平息下来,闻言面无表情卸去内力,白练往下掉了一截。
仅仅是面对着相隔近百米的岩浆,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箫如寄连忙抓住白练,“你救了我,可不能将我抛下了。”
“你真是有病。”
“我还想在你面前装一下呢。”他慢慢爬上来说,“但是既然你问了,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你认识一下真正的我。”
早就知道你有多疯了。
姬少微出了一身的汗,脚底也在着火,没有理他自顾自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