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的脸上却仍是透出了几分伤感之色,抬手在白梼的手背上轻轻地一盖:“太素,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只是纵然得一百个单小公爷,那也比不上你。你既然不是因为南边的事情而迁怪疑心皇室,我倒要怀疑你是为了美人之故。”
白梼一怔,继而笑道:“殿下又打趣微臣了。”
太子哈哈一笑,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哈哈,也许……真如你所说,这腿疾是天意,朝堂上的担负轻一些,倒是可以多些共享天伦的时间。罢了,既然你选择如此,我也不便多说,只有一句话你可记住——不管如何,不管何时倘若你想回来,只要我在,就绝不辜负。”
听了最后一句,白梼倒是有所触动,他深深地看了以李应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多谢殿下,微臣记住了。”
太子说罢此事,略闲话一二,将走的时候突然对白梼道:“对了,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告诉别人。”
既然是无关紧要,贵为太子又怎会特意告诉?白梼心头一动,便道:“不知是何事?”
李应皱了皱眉,说道:“前些日子,我出城进香的时候,有个相貌极丑的女乞丐自称她是凤儿,要求见我,侍卫们见她丑的着实骇人,哪里许她靠近,争执之中竟失手将她重伤。”
白梼听了这段心知肚明,面上却不露声色:“不知后来如何?”
李应叹了口气,说道:“她流了很多血,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可奇怪的是,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时,她的那其丑无比的脸却慢慢地变了样子,最后竟然……变成了昔日凤儿的脸!”
这个倒是出乎白梼的意料:“当真吗?”
“真之又真,我也是亲眼目睹的。”太子皱眉回想当时的情形,也觉着心有余悸。
就算是亲眼所见,现在回想仍是觉着像是做了一场很古怪的梦境,那个女人原先丑的像是鬼怪,就算是日头底下看着仍是叫人心生厌恶,他只远远地看了眼就觉着反感,但是重伤之后,她的脸却开始变,那些皱纹,脓疮,丑恶干枯的肌肤迅速地消失不见,甚至变形的眼睛唇齿都开始恢复正常,最终出现面前的是昔日的那个肌肤细腻容颜绝色的美人,……当然,变的只有一张脸,至于身上的衣裳之类还是那么褴褛破烂,而头发因为连日没有打理也依旧蓬乱。
这过程简直像是原先披着一张丑恶的画皮,如今画皮退却,露出本来面目。
可又谁能说清楚到底是那丑绝的样子是她的本色,还是这绝美呢。
白梼问道:“那、殿下如何应对的?”
他疑心金凤儿费尽气力找到太子是有所图,但却不便直接去问。
谁知李应一笑:“倒是不用我应对,她血流的越多,容貌就恢复的越快,到最后血都要流干了,脸便变得极美,甚至比以前更……咳!总之在她变得最美的时候,人也断了气。”
白梼不由扬了扬眉!他从钗儿口中得知了金凤儿中了很棘手的蛊毒,现在这样,应该就是那蛊毒的作用,只是这未免也太可怖,太玄妙了!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太子却无所谓地挑了挑唇,笑说:“其实这种骇异事情说出去都没有人信,何况怪力乱神的,要是百姓们知道,指不定又编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传到御史或者父皇耳中,又会另生波折。所以我才叫封锁消息,任何人不许往外说出一个字儿,就当这事没发生过,那尸首我也叫人找个僻静地方埋了……所以你们外头才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白梼回过神来:是了,怪不得李应叮嘱说不叫自己告诉别人。尤其是不能告诉钗儿,她如今有了身孕,虽然金凤儿不是好人,落到这个地步也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她的姊妹,又何必说出来搅乱她的心神,白白让她不痛快呢。
太子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梼道:“我就随口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听听忘了就是。”
白梼看着他浑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果然就像是告诉了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一般。
太子明明也知道那就是真正的金凤儿,曾经宠爱有加的女子,但现在他的语气跟神情,就如同说起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像是掸去了衣裳上的一点灰尘似的不经意。
世人都觉着昔日的齐王是个重色之人,但白梼却知道,女色对于李应而言,是挡箭牌,也是该有的点缀,如何取舍,身为皇室子孙的他始终非常清晰。
送走了太子,白梼回想着他跟自己说的话,缓缓回屋。
正走过夹道,耳畔就听有人道:“太子殿下亲临相劝,你也不肯回头,是铁了心要归隐了吗?”
白梼回头,见身后是凤枕,不知从哪儿闪身出来。
这几日凤枕已经回了大理寺覆命,他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那个风流不羁的慕容少卿,吃喝玩乐,时而流连青楼,惹得慕容夫人大发雷霆,把素日针对白梼的那些气都用在了凤枕身上,又耳提面命地要给他则亲。
奈何凤枕不是白梼,嬉皮笑脸甜言蜜语的,总有法子把慕容夫人哄的哭笑不得,最近连慕容夫人也不肯去管束他了,免得先把自己气死。
白梼问道:“你不会去偷听了吧?”
慕容凤枕哼道:“我倒是想,但你肯吗?”
他知道白梼耳目最佳,只怕自己才靠近就给他发现了,所以不去自讨没趣。至于太子亲临白府的意思,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一想就知道。
白梼一笑:“你不试试看怎知道我不肯?”说完后他转过身,缓步向内走。
凤枕看着他的背影,纵身一跃跳到白梼的身前:“你给我站住!”
白梼止步:“做什么?”
凤枕咬了咬牙,见左右无人,才道:“你骗得我好苦,你、你还连钗儿也骗!你到底想干什么?弄这出苦肉计难不成只是为了辞官?”
白梼道:“我可没有骗钗儿,还有,你现在该叫表嫂。”
他倒是没否认骗了凤枕。
凤枕一下子听了出来,再加上那句纠正,他简直要暴跳如雷,气的用颤抖的手指着白梼道:“你你、分明是在南边分别之前,清江那妖女就把应龙草给了你,你居然一声不响假惺惺地就让我跟着她去了?”
面对凤枕怒火冲天的质问,白梼却是一脸淡定,甚至坦然地说道:“她又不会吃人,又是个绝色美人,你为什么不能跟她去,难道圣女还比不过你流连的青楼女子吗?”
他仿佛在说凤枕得了便宜还卖乖。
“住口!”凤枕跳起来,因为怒火上头、也因为恼羞成怒,他有点口不择言:“你就是想利用我让我入套儿,把我远远地从钗儿身旁弄开就是了,你这卖友求荣卑鄙无耻的小人!”
第87章 完结
面对凤枕气急败坏的怒斥, 白梼的反应却依旧堪称泰山之稳。
“是表嫂,”他先仍是不厌其烦地纠正了凤枕一句,才又将凤枕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顿, 有些意外地说道:“我本以为你并不在乎这些, 就算不是乐在其中……那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活脱脱就像是个才给人玷污了清白的姑娘一样。”
凤枕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自问当然不是什么贞洁烈男, 但、但先不论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可那至少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之需心甘情愿的, 然而这次呢?他可不就是个天真无知的“姑娘”, 给白梼“卖”给了清江圣女?
而打着的旗号居然还是为白梼去找药, 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跳脚, 找什么药,真是恨不得白太素瘸一辈子才好!
“你简直、卑鄙!我真恨不得你的腿一直好不了……”凤枕骂人的言语有些匮乏, 而只想说些解恨的话。
但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厉声呵斥道:“凤枕,你在说什么!”
慕容凤枕回头, 却意外地发现竟是慕容夫人,她满脸的不悦正皱眉看着他, 质问:“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大表哥说话?!”
纵然再溺爱凤枕, 听他这么无礼而“诅咒”白梼, 慕容夫人也无法护短, 而恨不得狠狠教训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慕容凤枕心里还是委屈的, 但这些委屈偏是说不出口的。
但他说不出来, 有人替他说。
白梼非常大方而善解人意, 他谦和地说道:“母亲不必动怒,表弟只是一时口没遮拦,原本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不过, 是我做了一点违背他意愿的事情罢了。”
慕容凤枕斜眼看他假惺惺的正人君子模样,只恨不能揭穿他面白心黑的事实。
这边慕容夫人好奇地问:“你说的是什么?”
白梼道:“先前表弟路上遇到一位姑娘,我本以为他跟那姑娘两情相悦,所以有意撮合,如今看来表弟怪我多事。”
慕容凤枕的眼睛里飞出了刀子,慕容夫人的眼中却飞出了惊喜:“当真吗,哪家的姑娘,什么出身,品貌如何?”
她很相信白梼之能,而且知道儿子是绝不肯做什么媒人的性子,如今一反常态要撮合,自然是因为那姑娘值得,既然如此那女孩子必定是世间一等,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凤枕上花轿了。
在白梼巧言令色之前,慕容凤枕果断地闪身挡住了他,自己上前扶着慕容夫人苦笑道:“姑母,咱们别提这些了好不好?”
若是换做以前,慕容夫人只怕也搁下不提了,但是如今钗儿有了身孕的消息让她心里的喜悦无处安放,甚至想要让凤枕也沾一沾喜气,她便笑道:“你这孩子,还怕羞不成?你看你表哥都有子嗣了,你还不成亲成何体统?不要给我打马虎眼,你必须得给我细细说说,那姑娘到底是哪里人士?你怎么就不中意呢?”
凤枕心里乱糟糟地,一边哄劝着夫人退场,一边不忘回头扔给了白梼两个犀利的眼风。
而白梼的视而不见本事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端着一张温和笃定的脸走开了。
其实这实在不怪凤枕生气。
正如他所想的,先前是他自己年少轻狂,喜欢寻欢作乐罢了。
在清江圣女跟前儿,倒也不说没得了乐趣,恰恰相反,他经历了自己一生之中最为难忘最为猛烈的欢愉。
只不过着实是太过猛烈了些。
足足的七天七夜,他们形影不离,如同一对儿恩爱的鸳鸯似的,脖子无时无刻总是缠在一起的。
但如此无度而无节制,就算是凤枕的体质过人,到最后渐渐地也有些力不从心。
说来也怪,七天之后,他才表现出一点冷漠倦怠,圣女立刻开恩发话,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那时候凤枕还“忠心耿耿”地惦记着应龙草,虽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圣女,可草没得手,怎么回去交代?
直到这时候,清江圣女才告诉了他实情,——原来早在他们离开之前,圣女已经将自己手中的应龙草暗暗给了白梼。而仍是瞒着带了他一起走的决定,则是圣女跟白梼两个不约而同的“共识”,当然在凤枕心中,他们这一唱一和简直是“沆瀣一气”或者“狼狈为奸”。
但这些“悲惨”的经历,自然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此后钗儿找了机会同凤枕见了两次,钗儿一直问他分别之后,他跟圣女之间如何之类,凤枕含糊其辞,语焉不详。
钗儿立刻瞧出了他藏着话,且有心事。便旁敲侧击道:“其实那个姑娘倒是世间难得的,就是手底下太厉害了,我总担心你吃了亏。”
之前才相识,钗儿对凤枕印象极坏,恨不得他多吃些亏受些苦,但到如今凤枕浪子回头又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她也已经不由自主地肯为凤枕的安危着想了。
她隐隐觉着凤枕好像是动了情,可又知道南边的女孩儿行事、性格都跟中原不同,何况清江圣女的武功带着诡秘,连她都没有十足胜过的把握。
钗儿这带着关切的一句话歪打正着,不过凤枕想的“吃亏”,跟钗儿的不一样,他的脸立刻浮出了不自在的薄红。
钗儿看到这点红,心中一惊,便问:“你、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什么?哪里……没有!”
凤枕的否认来的迅疾,就像是给蝎子在脚上蜇了一下,疼彻入骨几乎要跳起来,但还要竭力装出自己没被蜇疼的样子。
钗儿看出了这浮夸而透着心虚的否认,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凤枕被笑的恼羞成怒,便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也跟着他学坏了?”
钗儿立刻知道他指的是白梼,虽然诧异为何说白梼坏,但还是笑道:“谁跟谁学的还不一定呐。”
在凤枕逃之夭夭之前,钗儿不忘认真提醒:“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她有些危险不可测的,但到底是世间最难得的……要是你真的遇上了,还是别错过的好,不然怕你会后悔。”
这一句却是发自内心的,以她自身的经验而得出来的劝告。
曾经以为错过了白梼,那些年里她的心都是空的,行尸走肉一般。
直到又跟他重逢,在他身边,她没有办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心里是安宁的,圆满的,就如同在春日和煦的暖阳下看一朵散发着甜香的花朵绽开,有着宁馨的恰到好处的生而为人喜悦。
凤枕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凤枕垂了垂眼皮,仿佛有点儿忧心茕茕地走了。
离开圣女之后的前几天,凤枕的心里有着对白梼的愤怒,以及离开那妖女的自在轻松,还有急着回京见到钗儿的心切,但赶路赶到一半,那些情绪逐渐地消退,时不时地他心里会想起那个大胆之极的女子,以及那些不曾分离的日日夜夜。
他不想承认,但无法承认的是情难自禁。
月余,沈太医托人上门向二姑娘白蕙提亲,果然如钗儿所说,向来挑剔的慕容夫人这次并没有过于挑拣比较,毕竟在外,白梼已经同她说过了沈世琦是个可靠之人,而府内,钗儿早在老太太跟前吹了风。
既然老人家跟儿子都觉着沈太医不错,纵然还有很多比沈家显赫之人待选,慕容夫人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因为白锦跟太子的事情早定了,而按理说三姑娘不能早于二姑娘出嫁,所以白蕙的亲事自然提前在三姑娘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