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开口,蕊儿脸色顿时也是难看起来。
叶凝霜将两人反应都瞧在眼里,心里也不免自有定计。
她不明白自己这几年怎么想的,居然甘愿藏身深宅,让安雪采的那些下属出去刷脸。
叶家产业应该绑定的是叶凝霜三个字,而不是别人。
安雪采这些年在外猎艳,连兰月娥这样女人都肯纳,对自己情分也不过如此。
这本来该是一件让叶凝霜痛彻心扉的事情。可不知怎的,知道这一点的叶凝霜,并没有太过于难受。
好像她早就接受了这一点,对此事心知肚明。
对此,叶凝霜自己也非常奇怪。
到底这些情分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就连叶凝霜自己,只怕也不是很明白。故而事到如今,叶凝霜唇角也是不觉泛起了一丝浅浅的苦涩笑容。
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人,有些事情不必等坠儿告密,也能窥出几分蛛丝马迹。只不过在这之前,不知怎的,叶凝霜并不愿意深入挖掘这些,只想着得过且过。
蕊儿本来保持了安静,可此刻却禁不住抬头,奇怪瞧了叶凝霜一样。
之前蕊儿之所以不出声,是笃定叶凝霜必定会主动呵斥坠儿。叶凝霜极在意安雪采,坠儿这蠢货言语已经失了分寸。所谓夫妻一体,叶凝霜又怎容别人置疑她跟安雪采的情意。
若是往常,叶凝霜定会开口。可是这一次,叶凝霜却没有吭声。
蕊儿唇瓣动动,欲言又止。
小姐糊涂,此刻又岂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姑爷在外面留情,终究也不过是小事,可叶凝霜若不肯果决呵斥,只恐怕旁人心思也会松动。
这些事情,她虽只是个丫鬟,心里也是懂的。小姐是个伶俐人儿,难道便不明白?许是因为叶凝霜实有些傲性,反倒被人利用。
叶凝霜脸上神色也添了几分凝重,本来英气的眉毛仿佛又染上了几许的凌厉之意。
“坠儿,安排将珠姐儿送走。至于我,我自然要留在叶家,处理叶家事情。”
叶家家主是她叶凝霜,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一想到安雪采,她内心竟甚是平静。那份平静之中,竟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这与之前自己心心念念,殷切讨好的模样大不一样。
叶凝霜也留意到这一点,只觉得这一切似乎也不能用心境转换来解释。她忽而想到了越红鱼。一切变化来至于这位枯云山宗剑仙来了之后!
想到了越红鱼透出雪光的双眸,叶凝霜也像是吃了一口凉水,一颗心顿时沉静下来。
这种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一想到自己之前那种状态,叶凝霜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现在的她,也要捋清楚自己之前状态哪里对劲,哪里不对劲。
这天晚上,安雪采终于归来。
这几年安雪采事业搞大了,平时也比较忙碌,回家看妻女的日子也不多。故而从前他每次归来,叶凝霜都是喜不自胜的样儿。
更不必提之前越红鱼骚扰叶家,让叶家上下担惊受怕一场。
蕊儿眼睛一亮,双眼透出了潮润的泪水,看着竟有几分激动和急切。
姑爷回来了,这个家终究是缺个男人的。男人才是叶家的主心骨,是顶梁柱。家里若没个顶事的,还不是任由别人欺辱。
现在姑爷回来了,蕊儿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这个家终究还是得有个男人做主。
不过安雪采却并没有多留意蕊儿,说到底蕊儿不过是个丫鬟,不算要紧。
他看着叶凝霜先是迟疑了一下,才唤自己安郎,态度并不是很热络,和以前也差得老远。
安雪采仍然微笑,微笑中透着几分揣测。越红鱼来到叶家,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这一刻,叶凝霜心里其实想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情。
她想到了唱曲的春娘,当初是安雪采的同窗将春娘看中,可春娘却一心贴着安雪采。
安雪采事业是比较繁忙,来去匆匆,回家次数也不多。可这并不妨碍安雪采百忙之余,撩了个会弹琵琶的小歌姬。也是在这河州,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养了两年了吧。
然后叶凝霜的一双手被安雪采宽掌握住,安雪采嗓音沙哑而迷人:“凝霜,若你有事,便是搅得翻山倒海,我也定不会干休。”
他说的话很有男子气概。叶凝霜回过神来,入目便是一张英挺俊秀的面孔。
叶凝霜也不是故意想挑剔他,就是心里想吐槽。
现在越红鱼走了,安雪采才回来叶家,似乎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有英雄气概。安雪采如今有家有业,身居高位,自然会爱惜自己一些。
他性命珍贵,自然不可轻抛。
叶凝霜盯着眼前这张英俊面孔,忍不住想,自己当年确实也是真心喜爱过他的吧。安雪采生一副好皮囊,又这般会说话,动心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那时节,安雪采手执大刀,杀入小楼,将被困的自己救下来。
总不成那时候是虚情假意,故意博自个儿动心吧?
叶凝霜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使得安雪采眼眉之间透出了几分惊诧。叶凝霜一向贤惠,他几句软话下来,叶凝霜也应当是感激涕零的。
可是现在瞧来,仿佛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叶凝霜犹自想着当初安雪采救自己的往事,虚情假意也不至于,那时候的情分应该也是真的。如此种种,也并不是演戏。只不过那时候安雪采还不像现在这么家大业大。比起现在,那时候的安雪采只能算是个穷小子。
而自己,在他心里还放得很高,很美好。
时移世易,安雪采家业越大,眼界越高,便越觉得最初那个人不过如此。自己在他眼里没那么高,也不会再那般急切冲着来救自己。
可能在安郎眼里,自己已经是不那么配——
这样想着时候,叶凝霜本应该哭一场,可心里竟没有太多酸楚。
她冷静想这些,心里竟没有太悲苦难受,反倒生出几分警惕。
一个人真正对另外一个人失望,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咬牙切齿的痛恨,而是一种清醒的冷漠。
叶凝霜甚至生不起哭天抢地整治别的女人冲动,而是认真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想到了这儿,叶凝霜内心自嘲笑笑。怎么说安雪采是个赘婿,自己名分上是可以休了他的。
安雪采却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觉得越红鱼这么一闹,未必是见坏事。
叶家有所顾忌,是为了以和为贵,终究是考虑的利益。越红鱼却以武力逼迫,只怕会适得其反。
虽是剑仙,越红鱼却不大懂这些人情。事已至此,正好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他已经决意在家中多留几日。这几年来,自己确实冷待了叶凝霜。凝霜再怎样坚强,在越红鱼跟前,显然也是受惊了。
第10章 010 过去穷过的日子,当真很不堪?……
叶凝霜之前心里那么想一想,休了安雪采之类,也不过是调侃一番。
可这个念头划过叶凝霜心尖儿时,她却蓦然一呆。
那心思不大像调侃,反倒有种情真意切。
和安雪采这样的人做夫妻,当真没有意思。
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划过叶凝霜心尖儿瞬间,使得她身躯蓦然流淌一抹战力。
叶凝霜微微一怔。
我可以休了他!
叶凝霜抬头,凝视安雪采,一颗心扑扑乱跳。
安雪采却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要紧。
凝霜是有些不对劲儿,可她和自己夫妻多年,又不是个小姑娘,还能如何?
叶凝霜已为人妇,女儿都生了,叶家也与安雪采牵连甚深。他心里虽没明确这么想,可潜意识觉得套牢了叶凝霜,不免有些轻慢。
更何况如今安雪采被别的女人捧多了,心态不一样。
叶凝霜不似之前那般热络,他微有不快。
安雪采无奈似的想,凝霜还是有些脾气的。
他倒是没生气,奇怪的是,反倒想起以前自己初入叶家时的日子。一开始叶凝霜并没有接纳他,只是客客气气的疏远,那时安雪采反而上心一些。
这些年叶凝霜温柔体贴,反倒失去了个人特色。
他忽而心中微微一热。
这么些年,安雪采见识高了,他对叶凝霜是怜悯、宽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情。
眼见安雪采目不转睛的盯着叶凝霜,蕊儿心里一酸,微有失落。她虽只是个婢子,却是有些嫉意。
等叶凝霜摆好饭,蕊儿就立于安雪采身侧,有心伺候他。
她轻轻一扫安雪采,面颊也不觉泛起一抹娇红。自己是个下贱的婢子,能服侍姑爷穿衣吃饭,已经是自己莫大的荣幸。
这几年的时局不好,叶家上下也提倡节俭。叶凝霜免了叶家佃户五成租子,时不时赠衣施药,开棚舍粥。她这么搞,主要也是增加河州百姓对叶家凝心力。
天下将乱,到时候守护河州,还不是要靠河州本地豪强。
和念善会交好,自然也是叶凝霜制定的布局。
故而这几年来,叶凝霜少添新衣首饰,带头节俭。她虽不至于极端到吃糠咽菜,一餐至多一两个荤菜,杜绝浪费。而这些叶凝霜并不觉得苦。毕竟比起那些底层佃户,自己也算是衣食无忧,不至于受饥饿之苦。
这个世界,在不断的变。
叶家若拘于奢靡,只怕会在时代的变化之中淘汰。
由叶凝霜一番整顿,叶家上下也是清明了许多。
当然之前她对于安雪采,是失去理智的。就好像叶凝霜自己提倡节俭,却为安雪采重金购砚,绝不吝啬。
每次安雪采归来,叶凝霜也是会整顿珍馐筵席,食物必定会精美。
现在叶凝霜想想,忽而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这次安雪采归来,叶凝霜就布置得简单了一些。
蕊儿在一边侍奉安雪采进食,蓦然皱皱眉头,只觉得眼前菜色有些不能入眼。
叶凝霜:五菜一汤,有鱼有肉,还能怎样?
蕊儿终于对叶凝霜生出了一丝埋怨,叶凝霜身为妻子,当真是对安雪采不上心。不过蕊儿身份低微,也不好说什么。她筷子飞舞,择了鱼肉腮部嫩滑处夹了一筷子,给安雪采捡了最好地方。
安雪采也瞧见眼前菜色,不觉眉头皱了皱,没有胃口。
他胃口全无,这一刻甚至想到春娘备的膳。
是新鲜的竹鸡,在竹林现杀收拾了,加了新鲜挖的冬笋,再了以黄酒煮之。仆人挑来,下置炭火。一路从郊外送入城中,鸡与笋皆熟,滋味可谓是极美味。要说食材,也没多稀罕,关键是用意新巧,吃的是一个鲜嫩可口。
不过吃食只是小道,安雪采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他轻轻一挥手,令侍从退下。
蕊儿一番精心侍候,竟没让安雪采多留意。
这个忠心的通房,也让安雪采像别的下人一样打发。
说到底,在叶家掌控大局的,终究是叶凝霜。
安雪采和声:“霜娘,今日你受念善会胁迫,当真受苦了。”
他语调温柔,眉宇间尽数是安稳之态:“你可以哭。”
“作为女人,你可以在外人面前刚强,在我面前,你无需忍耐。”
叶凝霜:嗯,谢谢,我没想哭。
她反应和安雪采想的不一样:“安郎,不必担心。越剑仙似乎并无恶意,待珠姐儿也很和气。”
也不知是不是叶凝霜错觉,她觉得越红鱼要离开时似乎想摸摸自己女儿脑袋。
安雪采微微一愕,却接着说下去:“念善会在河州如此放肆,威胁叶家。你放心,纵然越红鱼入河州,我也定会护你,必定不会相让。”
可叶凝霜却抓住了话题重点:“安郎是想要叶家配合,驱逐念善会?”
安雪采脸色慢慢深沉起来,忽而微微一笑:“我不容有人如此伤你。”
叶凝霜姿态虽然平和,可是安雪采已经体会到这份平和之下隐匿的锋芒。
而叶凝霜也平和的说道:“越剑仙很客气,并没有如何无礼。”
她平缓说道:“其实叶家也与念善会相处多年,父亲在时,已经与枯云山宗打交道。那时候还没念善会这个名字,可是枯云山宗已经提倡兼爱、平等。这话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也有些道理。那时候父亲嫌他们无君无父,可也觉得他们值有值得佩服之处。况且这些思想,也是与安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是不是?”
“今日我见到了越剑仙,她虽然名满天下,却并非嗜杀之辈。我更隐隐感受到她高贵善良的灵魂!”
若渣系统知道叶凝霜对越红鱼的评价,定会无语哽咽。
好在渣系统不知道,而叶凝霜也不知道越红鱼内心真实想法。
她还继续真心实意吹捧越红鱼:“以越剑仙的身份,她可以轻而易举过一些舒适生活。可她好似苦行僧一样,穿着最简单衣衫,吃最简单食物,一心磨砺剑道。我想念善会理念中所追求的平等,也可以从越剑仙身上可窥一斑吧。”
越红鱼的穷逼生活,体现了念善会的高大情操。
“可别的教宗,却未必有此朴素。就好似莲花教,也打着救济平民,苍生平等的旗号。可是唐教主却编织教义,广纳女弟子,据说他生活也极之奢华。安郎,若让我选,我宁可咱们结交的是念善会——”
叶凝霜要拒绝安雪采了,还认真将自己道理讲出来。
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她认真思索后的结果。
抛开那些男欢女爱,叶凝霜也认真比较合作伙伴,莲花教确实不合适。
安雪采面颊透出了一缕怒意,沉声:“我几时说过要与莲花教合作?”
他凝视叶凝霜:“我教导唐焦儿,是不愿意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与其兄长同流合污。霜娘,你为吃醋,便如此不理智吗?”
安雪采已经确定叶凝霜大约知晓一些自己的桃色故事。
可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反倒觉得叶凝霜不懂事。
女人就是如此,关键时候就耽于情爱,没有大局观。
“若这些是念善会告诉你的,你该知晓他们是何等居心,不过有意挑拨我们夫妻。要紧时候,你不应该为了这些枝节小事与自己夫君生出嫌隙。”
安雪采是真觉得叶凝霜不懂事。
叶凝霜只觉得一股子怒火在自己肺腑间熊熊燃烧,烧得心口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