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也远比他知晓要糟糕。
父王离去之时,令三位心腹共掌封地事务。可是三人中的林芳哥却骤生反意,设宴斩杀其他二人,将封地军务闹得一团乱。安阳王从禹都归来,正处于封地叛徒与陈、云两州兵马的夹击之下。
这使得萧重一颗心砰砰的狂跳,很不是滋味。
这时节,萧重内心忽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幸好妹妹去了念善会。
至少这样,玉锦是安全的。
作为萧家长子,萧重不算愚笨,普通人中的优秀,可也不算出彩。
他是个沉稳的人,对自己父亲很崇拜,一直认真顺从安阳王的话,好好的搞家族事业。
比起玉锦这个妹子,萧重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出格的想法。
那么安阳王对这个儿子也很满意。
因为这个儿子可以更优秀更具个性,却未必可以跟一个太具有野心的老爹配合更好。
萧重的资质和性格恰达好处,很利于这个家的团结。
也许萧重内心之中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他终究将这个心思藏在了心底,没必要说出来。
不过有人却窥见了这其中微妙,觉得这其中有可趁之机。
毕竟王润搞安阳王,也并不是出于什么仇恨,而是觉得安阳王太强势了。这安阳王做人太强势,那王润就感觉自己跟他可能不是很合得来。
比起安阳王,王润觉得萧重就好拿捏多了。
因为萧重重情意,性格跟思维有许多规则,那他不会跟老爹一样狡诈。
王润都能想得到,安阳王一旦上位,一定会各种手段软硬皆施,搞得世家不得安宁。
那王润也会觉得自己很烦。
一个不老实的狡诈之徒,却总是会期待跟自己对战的会是一个老实人。
他还派了说客,准备搞定这位安阳王府的小王爷。
王润对于这个说客的挑选,也是花了些心思。
萧重不爱杯中物,却爱品茗,爱雅士。
卢涛便是这样子一个人,且与萧重素来交好。
有时候熟悉之人总会给予别人亲切感,方便减轻警惕性,游说起来也方便一些。卢涛作为萧重的茶友,也兼负这样的功能。
此刻卢涛还带了一位大杀器。
萧重与卢芳本有婚约,此刻卢涛还将小芳给带来了。
卢芳果然是个美人儿,她一路行来,风尘仆仆,可薄纱后的面孔犹自姣好,生得果真十分漂亮。
卢芳心中滋味却是难言。
她瞧着萧重,萧重英武不凡,可能是个不错的夫君。可她嫁什么人,难道由得自己作主?
卢芳更知晓今日叔父带自己前来,便是希望有一个温柔美人儿,可以融化萧重的心肠。
那么卢芳愿意或者不愿意,能有什么要紧?
现在安阳王府是有一些麻烦,可如果萧重愿意接受世家的馈赠,那么也可以化险为夷。作为结盟的礼品,卢芳仍然会是萧重的妻子。
那么萧重的利益就会与世家交织在一起,和世家共治天下。
卢芳生下的孩子混杂了两个人血,就是最有用的盟书。
可是这样对她公平吗?
卢芳一时间喉头微微哽咽发疼。
别人是不会同情她的,就算她被家族勉强又如何?在别人眼里,自己身为世家女,既已享受那些荣华富贵,就应该承担那些责任。
平心而论,卢芳还是盼望萧重答应的。
因为萧重瞧着并不讨厌,不是那种让卢芳难以接受的存在。瞧着萧重那张脸,也是可以凑合过日子的那种。可若是萧重不肯依顺,卢芳不知道家中还会安排怎么样的婚事。卢芳只是想要安定下来,不要再继续随波逐流。
卢涛也开始加以劝说:“听闻安阳王身陷囹圄,公子虽然孝顺,可何苦自投罗网,去自寻死路呢?令尊是当世枭雄,若是他在,也是盼望公子可以暂避锋芒,韬光养晦,保住安阳王府的一点儿传承。若公子愿意,卢家愿为后盾,支持公子成就一番大事。”
他话说得好听,甚至为萧重铺好台阶。
卢涛的言下之意,萧重其实也是明白。壮士断臂,卢涛是让萧重及时止损。这话里深处,还有一丝别的意思。若萧重不肯下此决断,那么卢家支持也不会跟上。如果风险太大,世家也不会进一步跟投。
萧重也不是懂不起,然而却是断然拒绝。
“我生来愚钝,卢家一番心意,只怕是无福领受。”
他这么说话时,卢涛甚至有些惋惜。一个真正鲁钝的人,还可以点拨一二。可萧重不想去懂,那就没办法了。
不过卢涛还想要去试试,比如一旁的如花似玉的卢芳,不就是为此而来。
“芳儿,你何不劝说一下萧公子?”
卢芳面颊忽而泛起一股热意,她甚至有些羞愧。
丝萝愿托乔木,一个女子生来虽盼望有着一个依靠,可是也希望自己夫君是个重情意的人。
可她不得不站出来,因为她来这儿本就为此。
卢芳轻轻摘去面纱,露出了花朵儿般面孔。
卢芳嗓音也是轻柔悦耳:“萧公子,人生在世,我只盼你好生保重自己。你若有事,阿芳只怕一世难安。”
她那张美丽的脸蛋染上了玫瑰花般红晕,眼中蓄满了关切。被这样的美人儿包含关切盯着,任谁心里都是会生出几许动容。
可萧重瞧着她,眼神却并没有动摇,缓缓说道:“是我辜负了卢小姐,只盼你不必为了我误了青春。”
萧重都这样说了,卢涛也知晓他的心意。无论如何,卢家不必将姿态闹得太难看。
“阿芳,可惜有缘无缘,你随我回去吧。”
可卢芳呆呆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她舌尖泛起了一股子酸意,连舌根都是酸苦的。
萧重又跟她没缘分了,就连萧重自己也暗示她另择夫婿。那么卢家又会筹谋一番,搞一番市场调查,将她婚事一番算计。就好似之前,她用以引诱六皇子,使得六皇子轻狂失态。现在萧重要走一条死路,那么萧重也不配得到美貌的卢家女儿了。
这么想着,卢芳心尖儿微微发僵。她手指本要放下面纱,再次将面孔遮掩。
可这些日子的羞辱让卢芳手指僵在半空之中。
她受够了!
那片面纱让卢芳缓缓扯下,让卢芳扔在了一边。
卢芳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狠狠给马儿抽了一鞭,她策马向萧重跑去。
风呼呼吹过了卢芳的发丝,她泪水顺着面颊夺眶而出。
卢涛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出,等他回过神时,卢芳已经跑了老远。
卢芳蓦然厉声说道:“我既已许婚萧重,自然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我卢家女儿绝非贪生之辈,怎能背弃信诺,做一个毫无信义的人。”
此刻她就在萧重身侧,却不敢侧身去瞧萧重,因为萧重对她而言其实很陌生。
她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厌倦被人摆布,而且这样可以占据道德制高点。
卢芳宁可死了,成为一个传说,也不愿意继续被人操纵。
卢涛也是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这颗卢家明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卢芳一向乖顺,很少会如此叛逆忤逆。
卢涛也没想到,故而竟是措手不及,令卢芳如此轻狂。然而呵斥的话到了唇边,卢涛却说不出来。萧重知机是一回事,卢家主动毁约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卢芳听到了萧重在一旁说道:“卢姑娘,你大好年华,也不必如此。”
然后清泪顺着卢芳脸颊滴落,萧重显然是个厚道人,然而卢芳仍不敢看他。
她口中却是一派大义凛然:“既已允诺,必然守之。”
而她也知晓萧重此刻百事缠身,未必有心思跟一个纤弱美人儿谈情说爱。
只怕自己也跟不上萧重。若她跟上去,萧重也照顾不了她,因为萧重还要千里奔赴,以解父危。
所以当卢芳策马奔来时候,心里已经存了一个念头。
只恨自己是女儿身,她不知道自己要为婚事再受多少侮辱。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己死得干干净净。
这甚至可以说是对卢家一种报复。她存心守诺,故而甘愿殒身。
卢芳没有回答萧重,她手指微微发抖,猛然呼吸了一口气,便想要去拔腰间那把匕首。
身逢乱世,这样匕首就是为了女子贞洁所准备的。
世家贵女若陷于贼手,便以死全贞洁。卢芳便要伸出手去,握住这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
那一腔鲜血会撒向罗裙,卢芳只愿散去一抹芳魂,成为世人口中的烈妇。
然而这时候,一片有力的手腕握住了卢芳的手腕。萧重的手掌是武者的手,掌心的硬茧刺得卢芳手腕肌肤微疼。
一股柔和的巨力传来,萧重娴熟的一抖,使得卢芳身躯不自禁往前倾。
卢芳已经无法再去握住那把匕首,萧重又将她另外一只手腕握住,反绑在卢芳身后。
萧重压低了嗓音:“阿芳,我知晓你不是为了我,所以,也不必如此。我只盼你跟玉锦一样,做一些自己想做之事,不必这么为难自己。”
别的什么,萧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轻轻一拍马,马儿托着卢芳往回走。
卢芳的身躯却是在轻轻发抖,一个人由死到生,她总是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清泪在卢芳面颊上凝住,她心里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
一个女孩子如花朵儿般年纪,又怎么真舍得去死呢?
她感激萧重救下了自己,没有让自己做一些无可挽回的后悔事情。如果她真的嫁给萧重,天长日久,也许会真的爱上这个男人吧。可是现在,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她对萧重只是感激,这也是一桩遗憾的事情。
若卢芳再天真一些,那么也许一次相逢就足够了,可以一辈子用来感动和回味。可她偏偏不是,她偏生是个心思多的姑娘。
那么,这终究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她知晓萧重这么一走,便很难再相见。
然后卢芳心里升起了一个坚定的念头。因为她刚才想到了死,所以才觉得人生更具有勇气。
她一直羡慕萧玉锦,因为萧玉锦得到了父母的支持,故而便是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也不会背负道德污点。可现在卢芳想来,感觉自己也不用真那么要脸。
那些心思涌上了卢芳的心头,她脸颊泪水未干,眼睛里却透出了一抹光辉。
谢谢你,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卢芳这样想着时候,慢慢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第129章 大结局(中) 中
入秋时分, 秋风瑟瑟,一封信也辗转送到了萧玉锦手中。
安阳王失于轻狂,陈、云两州夹击之际, 内部又骤然生乱。萧重去援时已经迟了, 安阳王被困于登县,几次突围不成, 终究殒命。
当然安阳王写这封信时,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当初萧玉锦抛下荣华富贵, 跑去念善会谈理想。王妃说服了自己夫君, 给萧玉锦谈了一笔投资。安阳王其实并不指望这笔投资能有回报。
一个有远见的投资者, 有时候投资不是为了赚钱, 而是为了占领市场。
可现在,安阳王自己死于投资风险, 萧玉锦却在念善会开出了花儿。
人生在世,境遇本也难说。任是出身高贵,你所持的荣华富贵也不是永远存在, 也不能一生一世都如此。
安阳王给女儿写这封信时,处境也很危机, 或许他也预料到什么, 想要给儿女留下些话。
萧玉锦拆开信, 信大半是母亲写的, 无非是劝她好自珍重, 今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一个善于谋算娘亲永远等着她回家, 女儿之后便要思虑周全一些。
安阳王不过在信末添了几笔。
“人生如朝露, 年岁终有枯时,此岁何所去,当求了无憾。既求无憾, 生死也是寻常事,汝也不必在意。”
当求无憾?萧玉锦眼眶已满是酸意,泪水轻轻的滴落在信纸之上。
她慢慢的将这封信捂在了心口,感觉到自己心口泛起的微酸热意。
其实萧玉锦离开安阳王府,就已然心中发誓,无论会遇到怎么样危险,她也不会再回去躲在父母翅膀下。然而她的心里,仍然有着一个家,在这个家里面,自己永远是受宠的女儿。
萧玉锦的心里骤生一抹酸楚的孤单,却知晓自己会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条路,本来便是她自己选的。父母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萧玉锦可以怀着希望好好活着。
萧重跟原著一样,断了一条腿。
安阳王也不盼着这个儿子再重振事业了,他临死前给萧重的信,便是让萧重远避海外,好好苟着。萧重跟安阳王不同,萧重并不是一个把雄心视为性命的人。在念善会的帮助下,萧玉锦也顺利送自己兄长离开。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顾罗衣是安阳王的门客,对安阳王一向忠心。这一次他护着萧重远离中原,也有一去不回的意思。
萧重是个重情意的人,自然也会有几个真爱的下属。
重情意也有重情意的好处,萧重虽不算是个合格的政客,却是令人喜欢的朋友。这么一瞧,死去的安雪采怕是要馋哭了。
顾罗衣不离不弃,陪萧重远遁开荒,并没有另择新主,倒是一场佳话。
不过顾罗衣离去之际,却给越红鱼送了一件礼物。
顾罗衣切下了自己一条手臂,做了简单的防腐,打包送到了越红鱼跟前。
慧法、莫应玄已死,顾罗衣一副我懂江湖规矩样子向越红鱼赔罪。
安阳王确实是当世枭雄,可他也没那么白。
他一边送女儿去念善会,一边跟王润勾结,准备搞死越红鱼。
顾罗衣名声颇佳,日常也许是个大好人。可他既然对安阳王忠心,那么便会为安阳王做一些原本不会做的事情。
越红鱼瞧了瞧,就将这条手臂灰化掉。
人生在世,有时候还是要装装糊涂的。
安阳王已死,那么当初安阳王升起的隐秘心思,也没必要让萧玉锦知晓。
越红鱼手指轻轻擦过了小鱼剑,任由这柄剑掠过了清越的剑鸣。
伴随安阳王的逝去,天下豪杰的野心就像野火一样点燃,从前脆弱的宁和也是一去不复返。
那把火熊熊的燃烧,燃到了大胤每一处。而这般湍急的河流之中,有人冷眼旁观,寻觅对世家最有利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