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淮坦然道:“嗯。”
他手上用了力,阻止裴烟从他身上下来:“别动。你受着伤又看不见,我抱着你走。”
裴烟挣扎着要下地:“我又没有伤着腿,你牵着我的手,我跟着你走,不用你抱着。”
玄淮闷哼了一声,带着隐忍的痛楚轻笑道:“不过几步路而已,你若是再动会加重我的伤势,还是乖乖的,好不好?”
裴烟怕碰到玄淮的伤口不敢再动,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扩大了,一时间她的心跳分外鲜明,空洞的咚咚响。玄淮没有骗她,很快到达了一处地方将裴烟放下,自己也靠在旁边坐下,把裴烟拢在自己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他的怀里有血与火的硝烟味道,还有被厚重血腥味遮住的,淡淡的冷香。待裴烟的状态恢复的差不多,玄淮五指梳理过裴烟的长发,语气温柔又认真:“我有话跟你说,你认真听好。”
空洞的风声呜呜的响,在爆炸后持续不断的耳鸣声中,裴烟听见玄淮说:“对不起,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你。”
第89章 大结局 上
裴烟警觉起来:“离开?“
她第一时间真的以为玄淮是要离开, 待玄淮低沉的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她才明白玄淮“离开”的意思。
玄淮紧紧的抱着她, 轻吻她的额头,像一对难分难舍的交颈鸳鸯,语气温柔又残忍:“凤天前辈应该告诉过你,我是玄氏的最后一位神, 但她应该没说过天地同寿是什么意思。“
“我和天道的寿命是相连的, 我是最出众的神, 也是神族的叛徒, 因为我生来就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与天道同生共荣。只要天道尚在我就不会陨落, 而相应的,只要我在,天道总是一息尚存, 这也是为什么诸神陨落而我还活着的原因。”
他说:“方才你没有真的杀死天道, 因为我还活着。”
裴烟呆呆的,她觉得自己方才放的大招真是太大了, 以至于内伤相当之严重,现在都开始幻听了。
“不可能的,谁都可能会离开我, 但玄淮是不会的, ”裴烟想。
裴烟和乔莺莺花醉三人的情谊虽然深厚, 但她们两人的能力尚有欠缺, 需要她费心保护, 乔莺莺的死让她自责,是她实力不够不能保住想保护的人, 可玄淮不同,他更强大,更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会突然的消失,不会离开。
如果玄淮也死了,她又能怪谁,难道真的是诡谲的,冥冥之中不可触摸的,被称作命运的东西吗?
乔莺莺没了她心如刀割,但觉得自己还可以撑下去,一是天道之仇未报,二是她还有玄淮和花醉。她在封神的道路上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跌跌撞撞,可还是走下去了,之后回想起来,除了她自己的意志之外,每一步背后都有玄淮的影子。
现在她知晓了玄淮隐秘的付出,也和玄淮互相表明了心意,俗话叫做马上就要进入话本子的大团圆阶段,现在男主角突然含情脉脉情真意切的说:“不好意思,我要死了。”
巨大的落差感笼罩了裴烟,她心跳如擂鼓,努力深深的吸气,想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但希望之后的失望越发鲜明如刀,刀刀正中红心,把她割的体无完肤。
玄淮靠近了些,她的脸颊感受到玄淮温热的气息,玄淮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心疼的轻声道:“喻央说,善意的欺骗可以让离别更容易,起码他看不到乔莺莺难过的脸,可以咬牙走下去。为了坚持自己要完成的事,他宁愿不开始注定遗憾的爱,但我不觉得。”
裴烟看不见玄淮的脸,却觉得他的语气很轻快:“我从遇见你开始就很愉快。”
“每天晚上我都想明天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多么开心,我控制不住的每一天都更爱你,也不能像喻央一样装作不喜欢,不能忍受不和你说话,不看着你笑。神族已经覆灭,纵然曾经万千光辉,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常常觉得自己只是在荒原上流浪,被大荒抛弃,是神族的弃子。“
他侧头亲了亲裴烟的手指:“可是我发现大荒里还有你,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你。就像沙漠里的水遇见了另一捧水,即使远远的看着你,我也不再觉得孤单,因此我绝不容许天道伤害你,我也不会给自己伤害你的能力,你生来是凤凰,长大也应该是大荒的主宰,这样我才能放心,而你也做得到。”
晴朗无云的天空汇聚了乌云,雷声和闪电次第出现,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光线的昏暗将玄淮的脸映出明暗不同的阴影,映在他挺直的鼻梁和鲜红的薄唇上。
玄淮的脸湿漉漉的,冷汗和血水一起流下来,把他隽美逼人的脸弄的一团糟,玄淮尊神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却也从未如此生动而热烈。
但他笑容明亮,专心致志的看着裴烟,漂亮的眼睛里是裴烟的倒影,唇齿间似乎都带着甜味的笑意。他捧住裴烟的脸,拇指揩掉她满脸的眼泪,亲亲她的眼睛:“好不好,我知道你做得到。”
裴烟机械的流眼泪,强迫自己把玄淮说的话刻进神识里,努力理解他的意思。
他说:“我会把我的力量交给你,我死后天道会陷入极度的虚弱,那时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我之前说七成胜算不够,但只要我死,加上你继承我的力量,胜算就是百分之百,你会成为大荒新的主人。“
一声惊雷闪过,花醉狠狠的砸在地上,将地面砸出深深的坑洞,内脏重伤让她不可自抑的喷出一口血。
花醉缓了一下翻身爬起,随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跑近道:“我和危则百里会给尽量给你们争取时间,但不要太久,”花醉咬牙切齿,不甘心道:“我打不过他。”
玄淮揽紧裴烟的腰和肩膀,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压迫到裴烟不能呼吸,她犹嫌不足,只觉得这束温暖很快就要消失,她怎么都抓不到。裴烟急速运转起青光石吸收四周的能量,想要尽快恢复视力和体力,否则她甚至看不清玄淮,又怎么阻止他。
凤凰火在经脉内粗暴的燃烧,将所有流血的伤口血管烧断止血,疼痛让裴烟冷汗直流,意识也愈发清醒。等裴烟的状态终于稳定,玄淮却没给她留下喘息的时间,一掌击在她的胸口,硬生生将一束光团送进裴烟的经脉。
每个修士的体质不同,即使是同系修士,也免不了神力入体的排异反应。可光团入体好似泥牛入海,瞬间融入了裴烟的经脉,让她来不及阻止。光团不可能是从裴烟体内取出的,这只能是玄淮强行改造了自己的体质,让神力与裴烟极度贴合才能做到。
浩浩汤汤的神力在裴烟经脉中汹涌的奔腾冲撞,玄淮的神力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一个人怎么能吸收一片海? 神力源源不断的涌入身体,裴烟的每一条经脉都传来撕裂的痛感,像是随时都要爆体而亡,疼痛让裴烟的脸色扭曲,细小的爆裂声从她身体里传出,带出阵阵血雾。玄淮的神力实在太过强大,人族的身体终究难以承受。
人族?
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裴烟的神识忽然捕捉到一丝清明,凤凰文的心法在识海中出现,她艰难的靠在玄淮身上作为支撑,颤抖的双手迅速结印,印记落成传出一道凄厉的凤鸣,一双巨大的凤凰翅膀从裴烟背后展开!
她的双手化爪深深陷进地面,银色的神力顺着翅膀的脉络急速流窜,本就绚丽而巨大的翅膀再次延伸,钢针般坚硬的羽毛逐一合拢,发出金铁交鸣的清脆声响。羽翼轻轻扇动带起低沉的音爆声,裴烟以翅膀小心的裹住玄淮,为他抵挡地面上掀起的火焰与狂风。
一道火焰印记在裴烟额头上闪动,森白与金色交织,每次闪动都激起空气中火元素的震颤。
强大的神族可以操控所有元素,但总有最擅长的方向。从玄氏的神器是无量鼎就能看出,玄氏神贴近金元素和水元素,每个都与裴烟的属性相克,裴烟不去想在改善体质漫长的时间里,玄淮会有多痛,她只是专心将凤凰火运转到极致,想要堵住玄淮胸口的致命伤。
玄淮勉力靠在墙上,没有阻止裴烟徒劳的努力。她总要有一个发泄口,要是连努力的机会都不给她,裴烟受到的精神压力何止万千。
玄淮的身体坏到如此地步,裴烟反而陷入了极度的冷静,所用的手法高效而快速,但终究于事无补。她跪在地上,几乎是嘶吼了:“你怎么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裴烟不能阻止玄淮神力的燃烧,但仍不放弃用凤凰火填补他神力的缺口,她抿了抿唇,眼泪顺着动作流下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流这么多眼泪:“你不能这样,乔莺莺已经死了,我什么也没有了,玄淮,我连你也没有了,我不让你死....”
她伏在玄淮的肩膀上,牵动间有如火焰般滚烫,五指落在玄淮身后的墙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玄淮手指蹭过她的脸颊,好像被她的泪水烫伤了,修长冰冷的手指一颤。他的五指轻柔的拂过裴烟的长发,眼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很抱歉。我不该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我。”
他想了想,温柔的擦去裴烟的眼泪:”不要哭了,如果有下辈子....“
“没有下辈子了!”
裴烟怒吼出声,她觉得眼泪把她的脸都冻僵了,她痛恨这么丢脸的自己,眼泪让她显得过分脆弱,可漫天的悲伤降下,要将她淹没,她却无能为力:“神是神力构成的能量体,没有神力就会立刻消失,神何来前世今生!”
玄淮顿住,无奈的弯了弯嘴角,看着伏在他怀里痛哭的裴烟,长发委地,何处不可怜。他曾经以为看不到裴烟执掌大荒会心有遗憾,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却只想到裴烟哭的心痛,一心想要接住她的眼泪,让她开心的笑起来。
想来爱她的日子年深日久,少年时从来不屑许诺的空头支票,现在倒是信手拈来,只是心疼不已,不想看她再哭了,就想也不想的说出了从前嗤之以鼻的谎话。
玄淮低头亲吻他的神,无声的笑了笑。
他的身形逐渐虚化,神魂化作星点围在裴烟身边,久久不去。裴烟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窝在角落,火焰从她脚下燃起,遍布周围每一寸土地,凤凰神的愤怒有如天罚,要烧遍背叛神的一切,直燃到九天之上,烧尽不公的天道!
“嘭!”
身体被击中的沉闷声音自空中响起,裴烟转身一跃接住,再落地时怀中抱着花醉,危则重重的摔在她身边的地上,立刻爬起去看花醉的伤。花醉英气的眉头痛的皱起,眼睛却亮的惊人:”快,天道突然变得非常虚弱,正是进攻的好时机,我们给你掩护!“
雷声滚滚,裴烟轻轻把花醉放在地上,一字一句张口。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在雷声中分外清晰,带着青铜的质感,是一道笔直写进神识中的命令。
她垂下的手微微抬起:“火来!”
地面轰隆隆的裂开一道深渊,巨大的深渊之中,赤红的岩浆柱应声而出,化作天际巨浪,和雷电狠狠的对撞!
天地为之颤抖,带着电流的岩浆从天空倾泻如同暴雨,笼罩了大荒的中心。鲜红的火烧云铺满天空,所到之处植物尽皆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高温。火幕下数以万计的人们抬头望着天空,惊疑不定的猜测未知的未来。
十二家中出色的子弟们三三两两站在一处,围观这场大荒巅峰的战斗。自神族陨落以来天道独大,灵力越来越稀薄,除了十二家神族血裔还靠着老本修行以外,大荒几乎进入了修仙的末法时代,但还从未有人敢于反抗天道。
天道是世界的法则,谁敢违背世界运行的命令?不论是哪位修为登天的修士将天道拉下马,都将为大荒带来生机。
乔承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下令侍卫们将他推到空地前方。与雷电对峙的修士有华丽而盛大的翅膀,雷电大作将她的脸映照出来,乔承伸长脖子看了又看,对身旁人道:“我觉得这个人我有点面熟。”
身边的弟子嗤之以鼻:“你以为这是什么人?这必然是千年万年的老妖怪,否则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人家不知道在洞府里闭关了几百年,你怎么可能认识?谁不想认识这样的大能,只怕是你在梦里认识的吧。”
乔承却没恼,惊疑不定的又看了看:“不仅面熟,似乎还是个女人。”
话音刚落,身旁的弟子嗤笑起来。他素日就看不上乔承自诩家主嫡子,藐视女修的狗德行,现在说话也不留情:“你怕不是真的在做梦?往日里连亲姐都瞧不上,现在倒把挑战天道的大能看做女子,你莫不是前日被女人揍傻了,现在终于知道女修也厉害了?“
前些日子揍他的女人?电光火石间雷声大作,闪电照亮了天空上女人的脸,乔承骇然倒退,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他想起来了,天空上的女人的确是个熟人,正是前日暴揍他一顿,最后犹不解气,连偏厅都打塌了的那个女人。
他总是瞧不起女人,瞧不起她们哭哭啼啼,手软脚软的样子,意志坚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压着打。父亲和长姐告诫他多次他总是不信,这次终于踢到了一块天下第一的铁板。得罪了这样的强者,他真的要完蛋了,家族也保不了他。
侍卫们七手八脚的扶起乔承,却没等到习以为常的责骂。乔承脸上青白交错,僵硬的咽下口中苦涩的味道,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不看了,回房吧。”极度的恐惧和后悔涌上心头,乔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凤凰真身.....“
天道立在云端之上,黑影剧烈的晃动着,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他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道:“怎么可能,长生渊已经毁了,你根本不可能涅槃!”
明明是五官模糊的黑影,可天道狰狞的脸色还是无法遮掩。他的声音化作隆隆雷声,在云端雷霆般响起。起先,神族和他势均力敌,他想尽办法灭掉神族,从此世间再也无人能与它抗衡,可就在他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人来。
就算有人能略分他的光辉,也只应该是属于他力量的一部分,接受过神族正统传承,神族第一大族玄氏出身的玄淮,而不是面前刚刚二次涅槃成功的凤凰。
从混沌始,以鸿蒙终,他一步步费尽心机走到今天,其中费了多少心血都不足以为外人道。
直到三日前他还有办法彻底杀死裴烟,一年前裴烟还只是它看不上的蝼蚁,可现在竟然与自己并肩,极度的不平衡简直要冲垮天道的理智,怒火直直的上升,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裴烟嫣然一笑,眼瞳中两点火焰随笑意涌动,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机。
“你身上有玄淮和神器的气息。”天道阴沉的打量过裴烟,森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