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有了这些和这些。”半月抬了右手又抬左手,“一定可以让您在通州也漂漂亮亮的。”
池虞点点头,想了须臾又道:“半月,顺道把上次祖母赏的那些金创药、跌打膏给我收拾进来,我担心在那边磕了碰了可没有这么好的药给我用。”
万一留下了伤痕,那可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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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晨光在草原的地平线射出,云霞染红,仿佛是上好的胭脂将天穹擦开一抹艳色。
池虞醒来看见两手的包裹,仿佛是坐拥百万家产的土财主一下拥有了全世界。
除了洗脸的玫瑰胰子、虎骨牙刷子、薄荷青盐还有各种珍贵的护肤护发的膏,这些在通州可是千金难购。
等她收拾妥,重回到床边才发现床头小矮桌上突兀地放着一个黑长的匣子。
匣子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言简意赅写着三个字。
——刀,送你。
嗬!还是不死心的送刀。
池虞不知道霍惊弦为什么非要塞把刀给她,但是——
他既然诚心诚意要送,她收下也不是不可。
池虞打开盒子,下一秒,她就被这把变得光彩夺目的刀闪瞎了眼。
这宝石刀鞘,可真是簪星曳月,光彩耀眼。
上面七星斗柄排列七枚不同颜色的宝石,刀把手的端头更是嵌入一颗拇指大的珍珠,珠圆玉润,带着粉润的莹光。
霍惊弦那么穷,从哪里拿出来的这么多宝石。
难不成他打算用这个抵债?
“池小姐,起床了吗?”
”起了起了!”
池虞把刀别在腰带里,带上披风冲了出去。
门外的挞雷拿着一张金黄色的大饼等着她,见她出来把饼往她面前一递,“快些吃吧,我们早些出发。”
池虞两手捧着芝麻烙饼边吃边道:“不必这么赶时间吧?”
太阳才挂在半空,橘黄的光芒照射而下,池虞忽而看着东边眯起眼。
“怎么那边闹哄哄的?”
“日常操练罢了,你还走不走了?”挞雷手里拉着两匹马往前走,威胁道:“不赶紧的,再哭也没人陪你去了啊!”
池虞脚步跟上,脑袋却还没扭过来,目光还落在那处。
操练需要带粮草吗?
日上中天,北境的凉意被阳光驱散了不少,辽阔的草地上一行人策马疾行,带起一阵黄烟。
池虞如今也算习惯了绯云的脾性,可以调整自己的坐姿减缓速度带来的颠簸,以及单手牵绳也不至于惊慌。
她左手提起披风的一角挡住口鼻,以免草屑和灰沙会灌入。
“挞雷,我们也不用带这么多人吧!”
上一次去收粮回来的时候,只不过后面跟着四个骑兵而已,这一次她身后至少缀着二十来个。
黑压压一片,啼声震天响。
一路都是冷肃漠然,无人交谈。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正在被追杀呢!
挞雷扯着嗓子道:“最近不太平,这是我们将军的意思!”
通州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平日里小打小闹大家早就习以为常,能被强调不太平的事只怕唯有要打仗一说了。
池虞最近才了解到通州这处乃是极为险要关键之地,北邻北狄,西接西丹,两边都是骁勇善战的民族,曾几何时都让大周吃尽了苦头。
既然不太平,为何不阻止她出来添乱,还是说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通情达理、会知难而退的人吗?
可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回头不容易。
好在一路顺利,池虞和挞雷安然入了城,二十名黑甲骑兵驻扎在城外,并不打算入城扰民。
池虞重回沙城顿时干劲又上头了,提着钱袋直奔百谷铺。
百谷铺的曹娘子听见门口的铜铃一响正抬起笑脸,池虞那张来者不善的脸就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我又来了!”池虞笑盈盈上前。
曹娘子脸有些僵,明明才过去四天,怎么又来了?
不过来者是客,她很快就又换上了一幅欣然喜悦的模样,“是姑娘您呀!哎呦,几天不见又漂亮了,险些没认出来呢!”
池虞抿唇微笑,是认不出还是没敢认她暂不去分辨。
“是这样的,那天从掌柜这里买了粮回去。”池虞慢慢走上前。
“……但是呢,还是觉得粮的品质不够好,我思来想去,许是其他的店粮的品质不行,所以这次来就是再同掌柜买一些粮。”
曹娘子眼珠精明地转了转,“那……姑娘想要买多少?”
池虞甩下一袋银子,财大气粗道:“有多少买多少。”
曹娘子被这银子哐当一声吓了一跳,但是定睛一看,又干笑道:“姑娘,这些钱可买不走我家的粮。”
“我知道,这是定金,往后你家的粮我定下了。”池虞的指尖轻轻敲落在柜台上。
曹娘子知道这个姑娘是个会压价的,心底是不太想与她做生意,“姑娘这……何不再看看其他店?”
“曹掌柜,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做一次生意,我们相处的来,自然是要多多合作的。”
看着池虞的疏离浅笑,曹娘子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是来做生意的吗?分明是来砸场的!
“价格一两五石。”池虞慢悠悠补充。
曹娘子的笑容更勉强,“不瞒姑娘您说,现在的价格又涨了呢!”
她伸出三根手指,“河套大旱,今岁粮食欠收,南境又征粮,许多都不往北地送了。”
南境征粮此事在燕都池虞也有耳闻,只不过这沙城的粮价闻风而动涨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看样子挞雷所说的通州不太平也极可能是真的了。
池虞心里一盘算,抬起脸时神色未变,“四石!”
曹娘子正摇头。
又是一物梆当一声搁在了柜台之上。
曹娘子定睛一看,是一柄短刀,当即吓得张皇失措后退一步。
“你、你做什么?”
“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沙城的规矩,既然你们沙城是这样做生意的,我也只好入乡随俗了!”池虞朝着她莞尔一笑,“你欺我霸,岂不是绝配。”
曹娘子的冷汗随着她的话音一道落下。
“我、我们沙城是有王法的!你、你可不要乱来——”
“我只是好好在和你谈生意,扯王法做什么?”池虞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目光澄澈,让人想起林间的小鹿。
单纯无害。
确实,她只是手摁在刀上,又没有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曹娘子手扶着一侧的矮柜站稳身子,胸口剧烈颤动起伏,仿佛在极力平息胸腔翻滚的怒气。
“你知不知道乾北军和我们城守的关系?!”
池虞侧头看了一眼在门外站岗的挞雷,眼珠微转,从眼角斜睨向她。
“我猜沙城粮价涨得这般快,八成也是收到了风声吧,日后是谁求着谁?掌柜觉得城守大人会糊涂吗?”
无战事的时候,各大边城城守还能端起架子,一旦战事起,只怕人人巴结还来不及。
所以,沙城怎会在这个关头和乾北军闹僵关系?
曹娘子脸色又一白。
她暗自后悔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和那老头一同算计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圭角不露的少女。
曹娘子咬着后牙槽,“姑娘,乾北军何须如此多粮,总得给小店留点活路吧?”
“我又不是没有付给你钱。”池虞还安慰她,“至少我的钱一分一毫都是货真价实的。”
曹娘子悔恨不已,双手合十只差要求她道:“姑娘你到底想要小店如何?”
池虞拿起刀,“好说,以后乾北军的粮不能有差,价格我们还可以商量着来。”
说罢她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契,朝着曹娘子递出。
“白字黑字,我们立契为约。”
曹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对方背依着乾北军,又是有备而来,她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她木着脸伸手接过字条,一路看下去,发现对方也并没设苛刻的条件,只不过严格了违约的事项,只不过最后她提出了一个有几分荒谬的要求。
无论如何,曹娘子紧绷的脸色也慢慢松了下来,颇为复杂地抬眸看了一眼池虞,轻咳了一声,“姑娘原来是想找一个长期的供应,先前那般说,真是吓坏了妾身了。”
“不过,这良田的事……”
池虞把玩着宝石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锋,一面映着她,一面照着曹娘子。
“这事暂不急,等我与人商议过后,再来知会掌柜。”
往后她给乾北军省下的每一分钱可都是要进她的腰包里的。
世上哪有她这样好的债主,自己动脑动手赚钱还债?
第20章 军粮
走出百谷铺,池虞神清气爽。
挞雷见她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百思不解。
虽然是花她自己的钱,但是挞雷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可是我们也不需要这么多粮啊!”
池虞折好纸契,心情正好,看挞雷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傻子就解释道:“如今局势紧张,粮草当然多多益善,再不济到时候再卖回给他们这些奸商,我还能有赚。”
说别人奸,她这小脑瓜也转得飞快。
“不过,通州真的会打仗吗?”
池虞的愉悦不过一瞬,抬眼看着挞雷的时候,她已经带上忧愁。
她惆怅往后动荡的日子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生于富贵,长于繁华,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动荡。
听说战乱的时候,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光是这两个词都让人本能抗拒和惧怕。
可是偏偏她如今还没法有多远躲多远。
霍惊弦去前线,她就非得跟去前线,身不由己。
挞雷压低声音,“这不好说。”
地动山摇来临前,蝼蚁先知晓。
就像沙城的粮价早早就受到了影响,虽然无人敢说,无人敢想,但事态的变化总是悄然而至。
挞雷虽不好说,可是乾北营也已经开始全体戒备,巡视的密度和人数明显增多。
就连池虞这样的编外人都能嗅出空气中的紧绷气氛。
池虞抱着从沙城置办的东西在高处远眺,乾北营里一切还井然有序,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对于战事并没有平民百姓那么畏惧。
军匠们升着炉火,没日没夜地挥动着火钳铁锤,火花四溅,砰砰砰的锻铁声此起彼伏,成为了军营里除了口号声外最持续不断的声响。
士卒们进出频繁,轮番在营地戒备范围内操练着阵型。
在这个众人繁忙的时刻,池虞决定去找聂光。
聂光所处的伙房帐也并不轻松,上千头羊已经宰了一半,用花椒姜片腌制去味后又被涂上盐巴、硭硝做成腊肉,一串串挂在竹竿上。
几只黑色细犬围着圈坐在一旁,吐着舌头,口水流了一地。
聂光蹲在灶边用粗管往里面吹着炉火,黑红的脸被火光映着,明暗交替地晃动着,他听见轻快的脚步声,抬起头撇了一眼池虞。
“你来这里做什么?”
池虞把手里的东西齐齐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粉,大声宣布道:“我有一个想法!”
她把地上的袋子一一打开,手指着道:“我二婶平日里不喜喝汤药,她都会让大夫给她炼制成药丸,方便携带又容易入口,我就想你那难吃的解毒草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制。”
聂光眉头紧锁,沟壑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他不喜这个来自燕都贵女,听罢就用鼻腔哼出气来。
做成药丸的事不是没有试过,可是忙起来的时候谁记得吃药。
“你别忙着拒绝呀!你看我这里还有梅干、阿胶、红果再加荞麦粉一拌,梅干压苦,红果去涩,阿胶补血助气!既能生津祛毒还能饱腹,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军粮丸!”
聂光转头瞪着她,挑刺道:“呵,梅干、红果也就算了,阿胶多贵,你供应得起整个军队吗?”
池虞都忘记了,乾北军有点穷啊!
理想总是要折服在现实上。
池虞苦恼地垂下脑袋,惆怅地叹了口气。
聂光看着刚刚还斗志昂然忽然就变成霜打茄子一样的少女,蹙了蹙本就沟壑深刻的眉心,过了片刻他松开眉心转过头去,嘟哝般说了一句:“红芦草。”
池虞缓缓抬头:“……?”
聂光低下头,拿着火钳拨动着炉灶里的炭木,连眼神都吝啬于她。
“我说,红芦草也是补血助气的。”
池虞眼睛一亮,看着聂光弯唇灿笑。
这别扭的老头,明明也是感兴趣!
红芦草是通州很常见的一种药草,聂光吩咐人去营外找了一些回来,一炷香的功夫就摘了一簸箕。
红芦草杆子细长,带着暗红的斑点,像是血溅在上面凝固了。
聂光将红芦草过水切碎后裹在纱布里放进了瓦罐,解毒草也如法炮制,两种草杆都只取其汁液。
放凉后再和切碎了的梅干和红果一起拌进荞麦粉中,搓成拇指大的丸子,上火蒸熟。
池虞提的意,自然要身先士卒,她伸手先拿了一颗。
刚放进口里时还挺正常的,咬了一口后五花八门的味道就在她的口腔里炸开,那味道直冲天灵盖,铺天盖地的酸和苦、涩和腥席卷了她的味蕾。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难怪世人都说纸上谈兵终觉浅,满脑子都是绝妙点子的她想出来的‘美食’真是人间惨案。
她错了。
它们不是互相压制的关系,它们是互相融合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