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的梁明旭听到这些瞬时变了脸色, 忙去瞥宁瑶的脸色,见她依旧还是那副明朗温柔的样子,没有一丝异样, 才大松了一口气。
宁瑶挤出一抹笑容, 目光一一略过看向自己的两人,手上拿起筷子, 无奈道:“看我干什么, 看菜啊。”
用完中食后念着梁明玉如今情况不比从前, 身子乏重需要足够的休息, 宁瑶便提议今日先逛到这儿。
梁明玉也清楚自己的身子, 不再勉强。
反倒梁明旭目光粘在宁瑶身上,不舍道:“瑶瑶, 那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宁瑶梨涡轻陷, 玩笑道:“我怎么敢劳烦一个身怀六甲的赵夫人送我。明旭, 你还是直接送明玉回去吧, 我瞧着她是真的累了, 也省的绕路让她再劳累一番。”
说完宁瑶便伸手要去拿梁明旭手上提着的, 是她的包裹。
女郎含着笑意的双瞳映入梁明旭眸子里, 他知道眼下他该做的就是顺着她就好。
他松开手将包裹递到宁瑶手中, 随即展露笑容, 贴心嘱咐:“那你路上小心些。”
宁瑶回到家中之时,宁闻还未回来。她先到自己房中将罗裙换了下来,回来的路上走得急,眼下口干舌燥。她又忙跑到桌旁饮了些茶水。喝得急了些,有水滴从唇角流出滑到了脖颈上,她抬手随意地擦了两下,又走出了房间。
她置办的那些物件还未送过来, 眼下她只好坐在院子里发愣。日光照着让她浑身发暖,加之今天出街逛了一圈着实累人,眼下困意袭来,她靠到躺椅合上双眸直接睡了过去。
宁闻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妹妹靠在躺椅上睡着了,一旁的丫鬟要向他行礼,他忙抬起食指抵到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可这样依旧晚了一步,宁瑶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大哥?!”待她看清前头的人时,樱唇惊讶地张成了一个小圆,她忙起身,“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宁闻浑身湿透,衣角还在淌着水滴,乌发也不例外。
“没事,”宁闻见妹妹担忧,随即扯出一个笑容,逗她玩道:“方才在路边看到一个池子,里头有一条好生漂亮的金鱼,便想下去捞上来,带回家给你瞧瞧。”
宁瑶无奈扶额,一张小脸此刻都板了起来,“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理由骗不过我。”
“算了,”她又摆了摆手,“大哥你还是先进去将衣裳换了吧,省得着凉。”
战场上死神都不怕的宁大将军见到宁瑶生了气,心里便发慌。此刻看自家妹妹终于松了口,犹如大赦般忙跑屋里去了。
宁闻再次出来的时候换上了干净衣裳,他看着自家妹妹露出笑容,关切问道:“今日跟梁家兄妹逛的怎样?”
看着大哥这副扯开话题的样子,宁瑶又回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她不是小孩子了,大哥也不是。即使是亲人,大哥总会有自己的私事,她不该多过问。如此一想,宁瑶心头疑窦散开。
她眉尖舒缓开来,嗔道:“给你和父亲买了不少物件。”
一提到父亲宁瑶面上又露出淡淡哀伤,“大哥,父亲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宁闻走到她旁边坐下,苦涩道:“当初圣上疑心重把父亲革职查办,现下若是轻易就赦免父亲,这无异有损圣上的威严。如今朝堂上已经有人提议要给父亲翻案,但还是有些老顽固反对。”
“不过,”宁闻握住宁瑶的手,坚定道:“父亲一定能出来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府里的管家就走了过来,低身行完礼道:“将军、小姐,镇国公带着夫人一同来了,正在大门外头呢。”
宁瑶与宁闻皆讶异地对视一眼,宁闻随即起身,他揉了揉宁瑶的发旋,轻声道:“瑶瑶,你先进屋,别露面。”
宁闻让管家将人请进厅堂,而宁瑶静静站立在屏风后,将屋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宁闻坐在上座,一只手搭在桌案上一只手放在椅沿,见到来人只是微微抬头,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既然父亲如今不在,他得撑起这个家。
“二位先请坐吧,”他淡淡道: “不知陆国公和夫人突然造访宁府,是有何贵干?”
许氏一副焦急样走进来,见到宁闻毫无犹豫就想开门见山直将来意表明,一旁的陆行忙将夫人一把拉住,示意她先莫急。两人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开始伺候上茶。
陆行垂眸撮了一口热茶,抬眸看向上座的人,套着近乎道:“前两日有人送了我一个夜明珠,瞧着和宁府倒是格外相配,明日我!派人送过来。”
宁闻轻笑一声,“镇国公带着夫人莅临宁府已属实奇闻一件。宁某粗人一个,这夜明珠可欣赏不来,更何况无功不受禄,您还是有话直说吧。”
陆行斟酌两瞬,不再犹豫,“宁将军也是个爽快人,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陆行偏头与许氏对视一眼,继续道:“我们想请宁姑娘去看看我们珩儿。”
闻言宁闻敛神,浑身散发着肃穆的气息。
他厉声道:“舍妹已经和陆世子没了任何关系,陆国公您说这话不觉得强人所难么。”
许氏抢在陆行前头开口:“宁将军,我知道这要求属实过分,可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啊。我们珩儿从宁姑娘走那天就开始昏迷,无数郎中都来看过皆束手无策,说伤心过度是心病,我们现在连药都喂不下去。”
“今日我厚着脸皮过来,也不怕宁将军笑话我一个妇人了。宁姑娘在怡园的时候我有苛待她的地方,只要宁姑娘愿意去看珩儿一眼,我就是向她磕头认错都行。”
“夫人!”陆行打住许氏的话,似是不赞同她这一说法。
屏风后头的宁瑶听到此言一双黛眉紧蹙,樱唇也紧紧抿成一道直线。
“陆夫人爱子心切宁某能够理解,可是……”宁闻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可是宁某也同样爱妹心切,宁某只愿保护舍妹让她一直朝前看,不想让她回头。”
“若无其他事,二位还是请回吧。”说罢宁闻就要招来管家送客。
只见陆行手掌握成拳头,似终于下定决心,“只要宁姑娘愿意去看小儿,陆某愿意上折为令尊翻案的事添一把薄力。”
此话一出厅堂内静默下来,陆行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加之陆家世代封爵为官,积累了多年人脉,只要陆行肯开这个口,朝廷之上定然无人再会反对。
陆珩悠悠开口,“宁将军,不知这个提议如何?”
宁闻搭在椅沿上的手掌收紧,薄唇紧抿一时还不愿松口。
“我可以去,”宁瑶下定决心,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瑶瑶!”
“哥哥,”她唤了宁闻一声,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家两人,“我可以去,但希望镇国公您能说到做到。”
“这是自然,”陆行也站起身,“陆某倒也没差劲到会诓骗你们兄妹俩,明日上朝陆某就向圣上替令尊求情。”
*
宁瑶再次踏进怡园,她看着眼前的人与物竟生出一股怔愣感,明明只隔了三日,却好似隔了整整三个春秋,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再回到这里。
“宁姑娘,这边请。”许氏忙带着她赶去陆珩的卧房。
屋内的床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若非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苦味,会让人怀疑他只是睡着了。一旁的窗户大开着,陆珩的半边侧脸隐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床边还有丫鬟在试着喂药,可试了多次都是徒劳。宁瑶走过去,将床榻上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她能清晰地感觉出他清瘦了许多,肤色煞白,脖颈上的青筋毕现。乌发散在枕面,这样又显得有些乖巧。
“我来喂吧,”宁瑶拿过小丫鬟手上的药碗,在床沿坐了下来。
许氏走过来帮着将陆珩扶起靠到床头,哀凄道:“宁姑娘,你快试试吧。”
宁瑶将瓷勺伸到陆珩唇边,轻声道:“陆珩,该喝药了。”
声毕,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宁瑶与许氏对视一眼,她捻着白瓷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泛着清晰的红润。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软糯着声音,像是以往那样撒娇:“陆珩,你再不喝药,我真走了,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话音刚落,忽的床榻上的人指尖微动,紧接着嘴唇嗫嚅:“瑶儿,不要走,不要……”
屋子里的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见状,宁瑶忙趁机将药给他喂了下去。
许氏激动地眼眶里含起热泪,忙去问一旁的人,“沈御医,这样珩儿可能好了?”
沈御医点点头,宽慰道:“夫人放心吧,只要药喝下去了,陆世子不日就能恢复过来。”
宁瑶待在怡园里给陆珩喂了两碗药,一碗治病的药,一碗补药。待两个药碗都见了底,宁瑶后背已起了一层薄汗。
她放下瓷碗目光从床榻上的人身上移到许氏面上,深深看了她一眼,登时起身走了出去。
她的衣摆从陆珩指尖擦过,榻上的人手指便又动了两下。
许氏明了,跟着走出去。
宁瑶转过身杏眸再次落在许氏身上,淡淡开口:“陆夫人,今日我来过的事就不必跟陆世子说了。”
许氏神色一怔,她看着面前的姑娘,直直站立着仿若空谷幽兰,从前是她对这个姑娘偏见太深了。
许氏叹息一声,“宁姑娘,你真的不能原谅珩儿了么?”
宁瑶轻笑一声,“从前那些我都不在乎了,更谈不上原不原谅,只是没法重新接受罢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能被微风吹散。
宁瑶目光转去看远方湛蓝的天空,继续开口:“只要镇国公真的能帮我父亲平反,从前的事我已不会计较,陆夫人也不必在意。”
*
宁瑶用完早膳宁闻正下朝回来,她坐在院子里抬眸看过去,清楚地感觉出大哥今日与往常下朝回来不一样,走路时面上都带着喜色。
宁闻一走过来就激动地伸手将宁瑶抱住,“瑶瑶,父亲的案子终于平反了,圣上下令将父亲官复原职。还有源儿,也是今日巳时的客船到晋安。”
“我们一家终于能团聚了!我们真的等得太久了,太久了。”
“真的么?!”宁瑶兴奋如孩童般拍着宁闻的肩膀,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喜悦,第一次这般深切感受到苦尽甘来的意味。
“自然是真的,我们先去接源儿,再一起去接父亲。”
说完兄妹二人就迫不及待地从家中出发,赶去了码头。
“冷不冷?”宁闻说着就要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再披到宁瑶身上。
码头风大,宁瑶的发丝随着朔风一起在空中飞扬。她忙制止住宁闻的动作,“没事,我已经披了一件了,不冷。大哥,你也要当心身子。”
宁闻轻笑,“这点风可吹不着大哥,还是你的身子重……”
“大哥,阿姐!”
宁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童声打断。
此刻正有一艘客船靠岸,二人听到声音看过去就见甲板上站着一个小人正高举着小手在跟他们招手。
船刚挺稳,小人就急着要下船。
“源儿,别急,小心些。”
宁闻和宁瑶忙小跑着迎过去,小人一头扑进宁闻怀里,看着宁瑶惊喜道:“阿姐,大哥,这真的是大哥啊!”
宁闻笑着将源儿一把抱起,揉揉他的小脑袋瓜,“你这小子,重了不少啊,也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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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尚书,这三年亏待您了,但我们也是听上面的吩咐,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刑部大人嘴上说着这话,心中却想着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真不假?三年前能将人抄家打进诏狱,眼下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人官复原职。
宁鸿笑着摇摇头,“我懂,我都懂的。”
同朝为官,同僚的无奈他也清楚。
“行,”刑部大人忙伸手比出一个请的手势,“那您快出去吧,这牢房毕竟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能少待一会儿就少待一会儿。再说,您三个孩子还在外头等您呢。”
宁鸿走出刑部的大门,就见自己的三个孩子正齐齐候在外头。
他眼眶里泪水在打着转,仍旧维持着笑容走过去。
“爹爹,”三人齐齐的叫了一声。
“诶,诶,诶,”宁鸿连应三声,他摸了摸宁瑶的脸侧,随后伸手拍了拍宁闻的肩膀,欣慰道:“我家闻儿也长成大男子汉了,还成了将军,有出息,比爹爹有出息多了。”
说罢他又半蹲下身子牵住一旁的宁源的手,“源儿也长高了,成了小伙儿。”
他苦涩道:“这三年,让你们三个受苦了,是父亲不好。”
“爹爹,”宁源小嘴一瘪,就搂住宁鸿的肩膀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能哭。”宁鸿哄拍着宁源的后背,虽说着这样的话自己倒也忍不住掉眼泪。
“爹爹,别这样说。”
一旁的宁瑶与宁闻从始至终也红着眼眶,两人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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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闻侧身下马,后头的三人刚下马车就见到了站在府门口的梁明旭。梁明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双手都提满了纸袋。
梁明旭见人回来了,面颊上挂起温润的笑,朝四个人走过来,一一打招呼:“宁伯父,宁大哥。”
他伸手捏了捏宁源婴儿肥未消的脸颊,“源儿都长这么大了。”
最后他才将目光落在宁瑶身上,轻声唤了句:“瑶瑶。”
宁瑶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个小厮,疑惑问道:“明旭,你这是?”
第五十五章 气死病秧子
梁明旭笑着道:“今日我父亲下朝就与我说了宁伯父的好消息, 我自然要前来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