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劈头盖脸的把原由揭出来,摆在他面前,叫他更是自责,他知道,全都是因为他行事鲁莽了,欠缺考虑才导致如今这模样。
说起来,全都是自取其辱,自作自受。
他搁下笔,长叹,“我有时候在想,这朝廷不覆了它,留着做什么?我这样在宫里行走,又是为的什么?”
“为的什么?不是为了活下去么?冯家如今只你一人,你活的若不好,又叫已经亡故的人如何?如今这点挫折就受不住了,是怪我多事,在蚕室的时候,就不该保你个全须全尾。当初你若是按章程,也就不必操今天这份心了。”沈念从药箱里拿出两瓶药,“往后且有时间花前月下,眼下还不是时候,得她从寿王府脱身出来,你再慰籍相思之苦就是。”
他抬眼,“言青和那边也没什么动作,他自从曲水回来,倒换了个人一样,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比之前在西厂的时候,内敛许多,就连见着我也是恭恭敬敬的。惯来意气风发的人突然不善言辞起来,叫我不得不时时刻刻防着。”
沈念起身收拾药箱子,问他, “入夜前,寿王府上来人传话儿,说允淑腹痛,着我明日一早过去瞧瞧,你可有什么话儿用我带去?”
他摇摇头,“明儿我亲去见她,你给她好好调养身子就是。有些话我是想亲自跟她说的。”
沈念额首,“那我先回宅子去了,善儿还在等着我回去,她身子重,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全,离不得我。”又嘱咐他,“药记得吃。”
冯玄畅抓过小瓷瓶,拿出一粒药丸吞咽下去,“日日都不落下,你放心罢。”
送走沈念,他起身去歇息,问廷牧,“允家那一家老小接过来安置了么?”
廷牧呵腰,“回主子话,都接府上来了,在偏厢安置着,您还过去问问话儿么?”
他嗯一声,折道儿往偏厢来,廷牧敲敲门,推门而入。
允老头是认识他的,当年和允淑还追着他人打过。
他坐下来,打量打量允老头,转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声儿不咸不淡的,“当年孙六叫你们给她做回亲人,如今也用不着了,言青和的泥腿子下手狠,回头再叫他盯上,咱家救得你们一回,救不得两回,索性给你们在苏州府边上的小村子买了二亩良田,明儿就送你们出城。”
允老头感恩戴德,一家人跪下来给他磕头,“大老爷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哩,小的是庄家汉没什么能报答大老爷的,回头我就给您供奉上长生牌坊,您是小的一家的再造。”
“也用不上这样客气,送你们走之前,你们还得到寿王府上走一遭,明儿咱家带你们到寿王府见见允淑,算是你们临走还我恩待你们的恩典。”
允老头给他磕头,连连应着 “成,本就是人之常情,大老爷放心,到了王府里头,我们决不插话的,您跟允淑这姑娘说话就是。”
这男人喜欢女人,就是稀罕同她说话,同她腻歪在一处,甭管是天王老子还是要饭的乞丐,对婆娘那都是一样的。大老爷看上允淑了,见缝插针寻空子到寿王府上去瞧人,他们就是拿来挡别人眼睛用的幌子,允老头明白的很。
送走冯玄畅,他嘱咐老婆和一双儿女,“明天咱们把嘴巴都关严实了,好歹这闺女也是咱们名义上的女儿,咱们得向着她。”
允淑早晨还未醒,奈奈就开心的来唤她,把她叫起来,伺候着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妥当了,奈奈才笑得合不拢嘴的告诉她,沈御医带客人来了,在茶房等着她的。
她一路上问是谁,奈奈都给她卖起了关子,就是不告诉她。
到了茶房,白影子一晃拉住她的手,“快让我瞧瞧,这几年可是委屈你了。”
她欣喜若狂,忙道,“姐姐怎地来了?”
沈念望着李允善,无奈的笑笑,“我说她身子沉,在家里歇着就算了,偏是不要,非得跟来寿王府不可,我又拧不过她,只得带过来了。”
善姐儿嗔他一眼,“这是我亲妹妹,怎么的就是不让我见?”
允淑拉她坐下来,摸摸她隆起的肚子,欣喜道,“这是我的小外甥么?这样大了?怕不是要快生了的?”
善姐儿直点头,“也不知道会像谁,等府上摆满月酒的时候,”
第57章 人比人气死人。
你同王爷一起来么?”
“她一个庶妃, 你又是外室,哪有叫王爷登门的道理?”沈念抬抬眼,岔了话儿问允淑, “昨儿说是叫我今晨来看看你,腹痛可是什么原因?”
善姐儿是个眼皮子浅的,不似允淑识大体,美貌固然有,脑子却不大好使,也是李家遭变的时候受了刺激,又疯了段时间,沈念从不敢说重话再刺激她,事事都让着她。
允淑唉一声,“昨儿是万不得已了。”她给奈奈使个眼色,奈奈退出去, 使唤伺候的人各自去忙, 守在门口给允淑望风。
下人都差遣干净了,允淑才继续道,“我没事儿, 好的很,身子也壮实的,随王妃进宫的时候,见着大监大人了, 说是要往王府里头安插东厂的番子, 沈御医你同大监大人要好,回头替我给他捎话儿,告诉他我求了王妃去人市买壮丁回来使唤,叫他想办法换上东厂的人罢。这是个好机会, 别浪费了。
沈念回说倒是用不着,“今儿他同你阿耶一并过来,得着空你亲给他说就是。”
她叹气,“那不成,他来我不见得能同他说上话儿,寿王爷是知道他对我的心思的,在王府里,就更不能同他亲近了,还是您替我转达的好。”
沈念缄默会子,“你说的是,若今儿你跟他说不上话,我回头再给他说一说就是。”
“这件事顶紧要的,可别耽误了。寿王府上看着我的眼睛多,”她往外边瞅一眼,“在我身边伺候的,除了奈奈一个能信的,其他人谁也不能信实,有时候我觉得这窗户,这门,外头院子里的树,一朵花一株草也是长着眼睛的。”
两个人说事儿看似闲话家常,内里存着刀光剑影,她在寿王府上过得什么日子,自不用说出来,沈念也是明白的,若不然冯玄畅也不会费尽心机想法儿怎么把她带出去。
李允善插不上话儿,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有些埋怨的看着沈念,娇嗔,“常思怎么见了妹妹话就多起来了?在家里也不见得对我这么话痨的。”
她有些小脾气,论理允淑是沈念的姨妹,她这个亲姐姐还没说上两句话的,一个姐夫在这里同姨妹相谈甚欢,倒衬的她像个外人,她面皮上绷不住了,心里不乐意,起身往外走。
沈念走两步拉她,“这是做什么?说生气就生气的,你若不开心,左右允淑也没什么大碍,咱们这就回府罢了。”
他这样一说,李允善觉得倒显得自己小气,无理取闹了,心下更不是滋味,攒个笑模样回身,“我也没生气,允淑是我亲妹妹,我还能跟她争风吃味儿么?我有些闷罢了,去园子里走走。”
允淑忙起来,“姐姐,我没什么事儿,你同姐夫回吧,不用挂记我,回头生了孩子记得给我说一声,我要给你备一大份礼的。”
李允善摸摸肚子,带了三分冷漠,“你如今是寿王的庶妃,是有身份的人了,荣华富贵的,确然是要给我备份厚礼才是,不像我,常思是个医官,成日里被贵人们使唤来使唤去,想见他一面都要等到深更半夜。我又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在沈家人眼里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沈念皱皱眉,“好好地又提这些做什么的?父亲母亲虽对你是有成见,可同国公府的亲事不也是退了么?如今也无人逼着你走了叫我再娶妻不是?”
允淑不知道怎么劝解他们,手足无措道:“沈御医,我姐姐命苦,以往受了那么多磨难,你可别再亏了她才好,她实心实意跟着你的,如今孩子都要生了,你就莫再让她受委屈了罢?”
沈念觉得自己真是难,怎么都是他的错,这几年日子过得真是一地鸡毛。只得苦笑着答应允淑,“我哪能叫善姐儿受了委屈?你放心吧。”
允淑过来拍拍李允善的手,“姐姐别气了,两个人过日子互敬互爱才好,若姐姐觉得不踏实,往后就不唤姐夫过来了。”转而对沈念道:“往后再有传唤,遣秦艽姐姐过来就是,姐夫还是多留在府上照顾姐姐和姐姐腹中的胎儿吧。”
沈念额首。
说着话儿,奈奈在外头喊她,“主子,奴婢瞧着是西厂的言督主过来了。”
沈念怔了怔,“他来做什么的?”
允淑咂咂嘴,“头前说是在西戎商旅手里得了上好的燕支,今儿是得空了拿来献给寿王妃的罢,?还说他在曲水千里沿湖带回来沐浴的细盐,我瞧着他这人想个招儿出来就是阴人的,拿来给我用得东西,回头我得都倒了才是。”她巴望着外头,嘀嘀咕咕抱怨,“这人真正心坏,我还在皇后殿里做书房女使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一次,我瞧着这回也是黄鼠狼来给鸡拜年的。您和我二姐姐先回吧,别回头跟他碰上才是。”
沈念也是赞成允淑说的,拉着李允善往后厅去,嘱咐允淑,“你凡事小心些,探探言青和的虚实。”
她回身握握李允善的手,叮嘱李允善,“二姐姐路上小心些,回头我若是得空了就去看你。”
李允善脑子时好时坏的,这会儿有些愣神,她没听到允淑说的话,倒是突然挣开沈念的拉扯往外头跑,沈念一惊,道声“糟了。”人跟着追出来。
李允善跑出门不偏不倚正和言青和撞了个满怀,言青和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差点摔个仰八叉,好不容易站住脚,把李允善从怀里拎出来,仔细打量一眼。
他笑,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哟,这不是沈家娘子么?怎么在这里见着了?”
沈念从屋里追出来,把李允善从言青和手里往回一捞,拱拱手,“言督主。”
言青和回揖,“沈大人今儿清闲啊?这是带着家眷过来探亲?”
沈念铁着脸,“言督主说笑了,沈念同寿王府上哪里沾什么亲?不过是昨儿得了传召,来给庶妃瞧身子。”
言青和点点头,“庶妃,庶妃身子不适?真巧,咱家给庶妃带来新鲜玩意是专门调理身子的东西。”
“哦?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是什么草药么?”沈念狐疑。
“草药管什么用的?”言青和敛起笑模样,“这东西可比草药好几十倍。”
沈念正想见识见识言青和说的比药草好几十倍的东西,蓦地抬眼,他皱眉,心里叹口气,出门没看黄历,今儿真是个热闹日子,该到的不该到的,人全都到齐了,一个也没落下。
看来今儿真是不宜出行。
寿王带着小厮过来,后头跟着冯玄畅和允老头一家。
允淑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铺铺排排站了一院子贵人,寿王和冯玄畅,言青和同沈念,瞧着人,她脑仁子扔扔作响,身子一歪就倚在了奈奈身上,小声道:“我还是装病吧,我就这么晕过去,你喊人,回头把我往床榻上一放,就说我……突发恶疾。”
奈奈抓着她的胳膊,立时一嗓子嚎出来,配合的天衣无缝,“天爷呀,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转而冲着沈念撕心裂肺又是一嗓子,“医官大人快瞧瞧主子吧,定然是突发恶疾,这手凉的冰块一样了。”
沈念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人还好好地,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过来给允淑诊脉,摸着是脉象平稳,不免得一脸疑惑。
沈念站在那里挡着了后头人的视线,允淑睁眼给他做个鬼脸后,又立时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沈念恍然大悟,什么突发恶疾都是装的,这是怕冯兄在寿王面前失态吧?他颇是配合道,“庶妃怕是邪气入体,要静养,快些扶进卧房躺着吧,外头的风吹不得。”
站在寿王旁边的冯玄畅差点一个箭步冲上去,真是强压着心里头的冲动,愣是克制着管住了自己的脚。
寿王亦是担忧,立时走过来把允淑抱起送回房小心放在床榻上,转而吩咐沈念道:“快给庶妃诊治,你的医术是尚医署最好的,别让庶妃落下病根。”
沈念揖礼,随寿王一同进了屋。
目送寿王进去,言青和扯扯冯玄畅的袖子,“冯掌印也莫过于忧心,如今那小娘子得王爷的宠爱,比跟着你一个太监过日子更好不是?”
冯玄畅弹开言青和的手,冷脸道,“言督主胡说什么?就算是王爷的庶妃,那也是有排面的,是你我可妄加议论的么?”
言青和微点头,“掌印大人说的是,分的清楚就好,咱们这太监的身子,就该与寺庙里修行的和尚一般心如止水,佛偈说的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他挽挽袖子,整整朱领,“做人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总想着效忠主子还给主子带绿帽子,何苦徒增烦恼呢?您说是也不是?”
他提步进屋,压根本没听言青和阴阳怪气的长篇大论。
言青和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瞧他进了屋,转而望望目光呆滞的李允善,嗤道:“瞧瞧,人比人气死人不是?当年你可是被齐晟囚了受尽百般凌辱折磨,再瞧瞧屋里头那位,不仅没怎么受罪,还一路被他护着进宫,步步高升,如今就算是软禁在这府上,照样这么多人跟着操持,想想一纸婚书的夫君处处为妹妹着想,如今的夫君同样为妹妹忙前忙后,啧啧,活到这份上,你也是真真的可怜,空有一副美人皮囊,竟没一个真心相对的。”
李允善孤零零站在那里,身后没有扶着她的人,好半晌才木讷的抬眼,恨恨往屋里看一眼。
言青和抚掌,“你若琢磨透了,咱家给你画条道儿走,可还行?”
第58章 你这么可叫我如何的?
李允善攥紧了裙带, 只觉得有瞬间气血上涌。
饶是这几年沈念加倍小心待她,也没能根治她的疯病,多数时候她脑子是清醒的, 想起来过往那些凌/辱仍是抵不住的想发疯,沈念担忧她,未想过要孩子,这突然怀上她又舍不得堕了,常常一个人莫名就流眼泪,沈念心不落忍给她仔细着调理,这才挨到将要临盆。
人哪有没妒忌心的?
早前是看着冯玄畅已经没了家世又成了太监,矮子里头拔将军才依附上沈念,可看看,同样都是被人囚了,允淑命就那么好的?寿王爷也上心, 冯玄畅也上心, 就连沈念也是三天两头的被叫到王府上来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