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娘娘知道
忙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是在欺负你。快起来罢。”
允淑俯身继续跪着, “臣不敢,大娘娘还是让臣跪着罢。”
大娘娘捻捻佛珠子,套在手腕子上, 眼梢是带着喜色的。
自从官家即位,正宫就要腾出来给新皇后住,即便官家丧后了,她这个太后仍然要搬到外宫来,北海子景色好,可荒寂,身边也没给她留下个伺候的人,几次三番让小太监去内书堂给冯玄畅传话,只想让他过来陪自己说说话儿,都让一句朝廷事儿忙给敷衍回来。
她气呢,当初冯玄畅靠上她, 才爬到司礼监掌印的地位, 在禁廷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杀千刀的阉人太监,如今翅膀硬了, 用不上她了,说踢开就踢开,连句好话儿也不愿同自己说了,还正大光明的娶了这么一个, 寿王的庶妃。
她看看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允淑, 心里头攒了好些日子腌臜气顺了不少。
冯玄畅不是不愿意来么?她还没办法了。
“你也用不上这样惶惶不安,哀家又不是要治你的罪,只不过,你毕竟是寿王的未亡人, 理应替寿王沐浴更衣,诚心诚意吃斋念佛,守足三个月的孝才是。你觉得哀家说的可过分?”
允淑再叩头,“大娘娘说的并不过分,臣回去便沐浴更衣吃斋念佛,为寿王守孝。”
大娘娘略笑了笑,“那倒用不上,哀家这里正好有小佛堂,也叫她们给你备下了素衣,你下去沐浴后,换上衣裳,就到小佛堂里跪着罢,下头人会按时辰给你送斋饭。”
允淑心里头有些乱,这是打算要把她扣在徕颐殿三个月?
“大娘娘,臣自然是愿意为寿王守孝的,只是如今臣任提刑官,每日里要去衙门办事儿,莫说三个月,便是三天不去上职,衙门里头也要乱套的,还望大娘娘恩典,准臣回去守孝。”
大娘娘脸色沉下去,狠狠掐了膝上的白猫一把,白猫吃痛惨叫一声儿,从大娘娘腿上滚下来,逃出了大殿。
“往前,那提刑司衙门废了多少年也没乱套,区区三个月罢了,还能翻天不成?”她色厉内荏,拔高音调,“哀家自然会出面去给官家说你为寿王守孝的事儿。咱们女人,浑用不上去和一帮爷们儿争事儿做的,你就在小佛堂守孝就是,去沐浴罢。”
大娘娘这是执意要扣住自己了,她琢磨一圈儿,也没觉得哪里得罪过大娘娘,怎么今儿就在她身上下黑手呢?大娘娘到底是大娘娘,是太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磕个头,站起来,跟着宫女从大殿退出来,去了庑房。
宫女给她蹲身,“大人,奴婢去备热水,您且等候片刻。”
允淑嗳一声,推门进来,庑房一张山水屏风,几样素简摆设,墩着沐浴用的木桶,她在杌子上坐下来,想怎么办才能脱身。
徕颐殿这边她生分,也没认识的人,来的时候又没带个贴身的,指着谁来找她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看大娘娘这意思,回头就是廷牧他们找过来了,大娘娘若说没见过她,她也还是走不了。
大娘娘是指定要把她扣在这里的。
未几,侍女们提热水来,她便同宫女套话儿,笑着拉给她拿衣裳的女使过来坐,道:“宫娥姐姐辛苦了,我想同宫娥姐姐打听打听,太后怎么知道我今儿进宫来的?”
宫娥瞧着面善,也不是会刻薄人的模样,四下瞅瞅,等其他人退了,才小声道:“前些日子咱们大娘娘叫冯掌印来说话,遣了人去过内书堂几次,也没能把人请来,内书堂当值的有个姓李的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前也是在大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大娘娘恩典,让他去内书堂行走,大人今儿到内书堂的事儿,就是李公公传话来的。大人也别太担忧,奴婢琢磨着大娘娘就是有事儿找冯掌印,这没法子了才要扣大人在徕颐殿的,等会儿若是冯掌印来了,大人自然就能走了。”
允淑低头轻轻哦一声,“那我这还沐浴么?”
宫娥笑了笑,“北海子离内宫远着呢,宫里头又不许人骑马乘车的,就是掌印大人过来,怕也没那么快,您就泡泡也好,奴婢虽然是伺候大娘娘的,也得说一句,佛香闻久了身上也不舒坦,还不如在这儿多沐浴些时候。一会儿花房过来送些晒好的干花瓣来,你且再等一会儿罢,这庑房地气暖,专供沐浴用的,比外头暖和的多。”
她说好,谢过宫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送宫娥出门,她跟出来在外头站一会儿。
这会儿天不好,阴下来了,方才还皓日当空,她抹一把脸皮,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别不是要下雪,她愁了,心道天爷啊,这时候可千万别下雪,下了雪就得封路。
北海子这边当初为了有好景致,从内宫到外宫专修了一条水桥,不下雪的时候,怪有意境,下了雪水桥就没法走人,跟冰场似的,这要是下了雪,没个七八天不化,她可就更盼不着人来找她了。
她愁眉苦脸的在台阶处坐下来,也不管地面儿凉,把头抵在膝盖上,绞尽脑汁想办法。
花房铺排排来了四五个女使,打头儿的捧香盒,后头有拿花瓣的,拿长帕子的,还有拿熏香的,允淑瞧着她们,心道这宫里头洗个澡还真讲究,这么多香料往浴桶里一倒,自己就是道味香汤浓的炖菜,添把火就能端上桌了。
打头的女使圆脸,个子不太高,穿着大宫女的衣裳,允淑瞅着眼熟。
人到跟前来了,她忙笑起来,可不是眼熟呢,是文仪,当初进宫那会儿,和双喜跟她住一个屋里的女官。
文仪见是她,也是一愣,显然不知道是认识的人。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只愣了一下,便把手里头的香盒交给身后的女使,吩咐道:“都送屋里去罢,依次摆好了。”
吩咐完,这才过来同允淑说话。
“她们去传话,说大娘娘有贵人来礼佛,叫我们花房准备香料来,没成想是你。”
允淑忙道:“说起来,我也没想着是我,这不是大娘娘的恩典么,执意要我留下来礼三个月的佛。”
她同文仪比不得同双喜亲近,后来往来也少,摸不透文仪会不会帮她,话也是试探着说。
文仪笑了笑,“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我虽在宫里没混上什么有用的差事,可你的事儿我还是听说过的,你不是才同掌印大人成了亲么?大娘娘留你三个月,那厂臣愿意?”
允淑只说是大娘娘恩典,咱们做臣子的,心里头自然是感激的。
双喜拉她到屋里坐,嗔她,“少来罢,这算什么恩典的?就是平头百姓小两口才成了亲,恶婆母都没有让人家分开三个月的事儿,我琢磨着,怕这是拿你来给厂臣提醒儿的,好叫厂臣别忘了谁才是正主儿。”
允淑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心里直犯嘀咕,“提……什么醒儿?”
文仪瞧瞧,东西都摆放差不多了,起来吩咐小宫娥退了,才细细同她道明。
“我替你先宽了衣裳,你泡着,我给你搓身子同你慢慢说这事儿。”
允淑宽衣整个泡在浴桶里,文仪给她边撒花瓣边道:“你进宫比我晚,有些事儿不知道,冯掌印当年蒙冤受宫刑,是从太监里头最低位的陈人做起的。咱们都是女官,进宫来位份就比一般的宫娥高了,自然不知道下等使唤的日子多凄惨,能从泥潭爬出来的,要么就是攀上高枝儿了,要么就是给宫里各贵人卖了身子,我听说,冯厂臣起初是攀上高中侍的,后来高中侍引荐他到了咱们大娘娘身边儿,大娘娘同官家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儿,多少年不在一处了,白白担着个皇后名头,宫里最受宠的,就是莲弋夫人,这是你我都知道的。”
允淑仰在桶沿上,给自己浇瓢子水,“我知道,当年我还冒死送过沾了莲弋夫人癸水的龙袍哩。”
文仪说,“是了,官家心里头觉得亏欠咱们大娘娘,很多事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宫里头的女人,全围着官家一个男人,能不寂寞么?大娘娘也是女人,这时候高中侍把厂臣送过来,你晓得吧?厂臣那副尊荣……”
她自然晓得,这样好看的男人,就算是个太监身子,也能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文仪说到这儿,允淑的心里头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了,她心里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想再听下去,可又很想知道。
好半天,才捂上脸,嗡哝道:“他不是个太监么?大娘娘还能硬逼着他爬凤床么?”
文仪叹气,“谁知道呢,说不受宠的妃嫔可怕,怕就是这么可怕的罢,连太监也不放过。反正,自那以后,厂臣就平步青云了,手里头权势越来越大,官至司礼监掌印,给冯州牧翻了案平了反,如今又做了太子帝师,咱们见了要尊一句九千岁的人。他这么高的尊荣了,大娘娘却被赶到北海子这里,大娘娘是心里头不甘心罢。”
允淑望望挂在顶上的花灯,心里头难受的不行,可是又不能哭出来,是大娘娘,她连拈酸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他若是真爬过凤床,那大娘娘知道他是全须全尾的么?
第113章 她搓搓手臂,委……
她搓搓手臂, 委屈的不行,道:“我倒是个无辜的了,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由头就给扣在这儿, 横竖是大娘娘同厂臣搁这斗法的,也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这是乌狗吃食白狗当灾,替人受过来的。”
想了想,还是不解气,愤愤:“你说,大娘娘找我错处做甚么,厂臣请官家赐婚,我还能抗旨不遵么?我有什么办法,可不是我自己个儿要掺和进来的。”
文仪忙宽慰她,“你也别气恼, 等会子你洗好了, 换了衣裳,去大娘娘跟前露个脸就回来,守小佛堂的女使同我是认识的, 我放你回去就是,大娘娘是为了厂臣又不是为了你,也不会来瞧你跪了还是没跪,如今你是提刑官儿, 朝廷命官在宫里头丢了, 可是大事儿,你回去了对大娘娘也好,若不然官家追究起来,大娘娘也是要担责的。”
允淑拉住文仪, 喜道:“你说的可当真?放我走了,回头大娘娘怪罪你可怎么好?”
“你放心罢,只要厂臣来了,大娘娘怎么会在意你呢?”文仪把汗巾递给允淑,“好了,擦擦罢,把这身衣裳换了,去大娘娘跟前谢个恩。”
允淑嗳声,擦了身子换好衣裳,头发简单用素色发带绑在身后,直垂腰迹,素衣素服。
文仪看她两眼,心道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这身穿着打扮,比什么都好看,又叹,这才成了婚不足半年的,厂臣身强体健,大娘娘就让允淑穿孝衣,也真是太难为人了。
允淑回来给大娘娘回话,外头守着的小黄门给她打个千儿,道一声:“李大人,大娘娘有话儿,您甭进屋了,直接去小佛堂跪着罢。”
允淑往屋里看看,隐隐约约听着大娘娘在屋里头发了火,试探着询问:“大娘娘没事儿罢?”
小黄门觑一眼,低声儿道:“这……奴婢不好说,不能说。”
他确然是没法说,里头一个是自己伺候的主子,另一个是管他能不能在宫里头继续当差的,说错一句话,都是性命不保,明知道大娘娘是在发脾气,那也得捂着藏着,叫允淑进去了可就是泼天的热闹,他不敢,吓得慌。
允淑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杵在那儿,方才文仪说了要放她走,若不见一面大娘娘,回头大娘娘想起来,再去小佛堂里瞧,她不在就要连累一堆人,这事儿她不能干。
从庑房出来的时候穿的单薄,站在外头冻得慌,她抬起手笼统呵着气,坚定回小黄门,“小公公,我得去拜谒大娘娘,得让她知道我是实心实意去小佛堂为寿王爷守孝了才成,虽说全看我自己的心意,用不着做到明面上来,可是小公公也晓得的,咱们底下人做点事儿,不让主子瞧见怎么行呢?想必小公公是能理解我的用心的,还请小公公通融。”
小黄门被她说的有些动摇,往深了一琢磨,眼前这位不光是提刑司的大人,还是他上署掌印大人的夫人,自己还年轻,大娘娘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指望几天,他低头琢磨好些时候,心一横牙一咬,权当给自己博个好前程罢。
“不瞒李大人说,是掌印大人,方才到,正在屋里头和大娘娘说话的,您且等着,容奴婢进去通禀,奴婢可是冒着性命之忧去的,还请李大人给掌印大人吹吹枕头风,提奴婢到内书堂做个行走的差事,奴婢先谢过您了。”
允淑冻得直搓脚,连连应着,“成呢,烦劳小公公,小公公叫什么名字呀?”
小黄门一呵腰,“奴婢叫陈吉,大人稍后,奴婢先去了。”说罢小黄门转身进了屋。
还没一会儿呢,屋门帘子挑开,冯玄畅阴沉着脸看上去想杀人,看见站在那冻得哆哆嗦嗦的允淑,急走两步过来,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罩上,捂她的手,“谁让你穿这身衣裳的?让你嫁给我,凭着我的威风在外头呼风唤雨就是,堂堂掌印夫人能叫人这样欺负?”
允淑咧嘴嘿嘿一笑,脸冻得惨白惨白的,“你怎么就来了?我原本同文仪说好了的,这会儿是苦肉计,见过大娘娘她就放我回去。”
他横眉竖目,“苦肉计?我平日里舍不得你受丁点委屈的,你使什么劳什子苦肉计,跟我回家,要变天了,一会儿路不好走。”
允淑吐吐舌头,“不进去跟大娘娘说一声么?”
“说什么?不必。”他打横把她抱起来,回头瞅一眼身后跟着的小黄门,带着杀意,“给大娘娘捎个话儿,若是她安安稳稳在北海子过日子,咱家照样还能让她荣华富贵,若是以后再整什么幺蛾子来寻允淑的麻烦,咱家一定让她有命担太后的头衔,没命担太后的尊贵。”
小黄门都给吓傻了,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腿都吓软了。
他抱着允淑从北海子出来,允淑刚泡过澡这会儿有些睡意,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不经意打个哈湫,捏捏鼻子,嗡哝,“回去得喝上碗姜汤才是,受凉了。”
廷牧老远瞧见他们,颠颠跑过来嘘寒问暖,“主子没事儿罢?这事儿都怨我,我也没成想着内书堂还有大娘娘的狗腿子,主子您放心罢,奴才已经把人五花大绑扔湖里头喂鱼了,回头奴才一定把内书堂的人从上到下筛个遍的,绝不会让主子再遭二回罪了。”
允淑不好意思的捏捏耳朵,“没呢,大娘娘就是请我过去泡个澡,没事儿。”
廷牧当了多少年的差了,瞧她这身装扮,就是没吃硬亏,也是碰了软钉子,请人去泡澡给人穿孝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