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义只沉默看着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变幻莫测。半响，才近似叹息地开口：“不用同情他，他不需要。”
“我知道。”秦云岫眸光黯然，她不是同情沈昀，而是在同一个圈子里，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虽说提供资料的是沈夫人，可浑水摸鱼跟着踩他的人也不少，这就是这个圈子的常态。
说不定哪天她不小心行错一步，也会有无数人踩着她狂欢吧。不，准确来说，犯没犯错全凭别人一张嘴。
或许那一天，已经来了。
沈昀遭人眼红，那她呢？秦云岫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替她挡住了黑暗，所以她能一心一意拍戏。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莞尔道：“你不用一直待在这里陪我，不好听的声音我不听就是了。”
顾天义神情怔松片刻，耳边忽地回响起赵耀跟他说的话：“顾总，你可以让一切不利于她的声音消失，但当所有议论声消失只剩粉丝追捧时，相信我，她终有一天会摔得更惨。”
他说：“顾总，我觉得秦小姐比你看得开。”
是这样，她比他通透。
顾天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秦云岫的脑袋，盯着她眼神愈发温柔似水，“我的事不急，晚点去没关系。”
“行，那我不管你了。”连坐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这会放松下来，秦云岫感觉身体袭来的困意，她边抬手打哈欠边往床边走，“我先睡了。”
顾天义目光跟随女生的身影移动，刚准备起身，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他收回视线，转身拿起手机，看着徐振发来的信息，目光越来越沉。
最终，他面无表情摁黑屏幕。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从来都没有选择。但幸好，他现在有想珍惜的人。
心脏骤然涌出一股汹涌的暖流，冷硬的身体慢慢回温。顾天义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柔和的目光定格在女生安睡的脸蛋上，许久，他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唇边呢喃的话语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会过去的。”
“晚安。”
—
办公室内悬挂于墙上的时针滴答滴答向前走，男人修长的身形伫立在落地窗前，宛如一座雕塑与周边的寂静融为一体。
直到徐振敲门进来，“顾总，沈夫人到了。”
顾天义眸光闪动，清凉的视线从一望无边的夜空收回，缓缓落至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周身气场渐渐柔和下来。
找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了。
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过去找她，那时天应该亮了。
“请她进来。”顾天义转身走至待客的茶几上落座，拇指在钻戒光滑的边缘细细摩挲，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散漫。
徐振带沈夫人进来，利索地泡好茶，安静退出去。
沈夫人从进来起就在悄悄打量眼前的男人，想起他不声不响坑掉她好些项目，而她吃了闷亏也只能装不知情，走过来客客气气地笑问：“顾总，您找我什么事？”
“想请你帮个忙，”他唇边擒着淡笑，话锋一转，稍抬手示意，“坐。”
见他不是要找她算旧账的样子，沈夫人心底的紧张慢慢消散。她扶起裙边缓缓落坐，端起茶笑道：“您这话说得客气了，我哪能帮得上您的忙。”
“你能。”顾天义语气肯定，他在沈夫人略显疑惑的眼神中，从容不迫地拿出手机放在茶几上，手指滑动屏幕，一段对话声泄露出来。
“…狸猫换太子，沈夫人好手段啊！可惜眼光不怎么好，选了顾家的畜生，还是个会咬人的畜生，你留着他，不怕他有朝一日反咬你一口？”
“他应该不会……”
听到自己的声音，沈夫人惊惧地看着对面神情淡漠的男人，想开口说什么却像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而手机里冰冷的对话还在继续。
“谁说他不会，你才跟他相处多久？他最会装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骗得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你若信他迟早会后悔。”
“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让你这么做是在帮你扫除障碍。E.M分公司现在是你在管事，以后呢？他的存在始终是个威胁。”
“我凭什么跟你合作？”
“沈先生不知道活着的人不是沈昀吧？可能他知道，不过就算他跟你一样不在乎活着的人是谁，可顾家很看重那个畜生……只要我咬定是‘沈昀’突然冲出来撞到我们的车，你们沈家怎么都说不清。”
“你想赖上我？”
“不，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既然顾家以为顾寻死了，那就让他永远消失，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
“他的电影正在上映，热度高，关注他的人不少，直接让他消失显然不现实……”
“那就先毁了他，别人没有他的黑料，你手里难道没有他的把柄吗？”
“你让我考虑考虑。”
声音戛然而止，沈夫人额头早已被冷汗浸湿，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保持面上的镇定，“顾总这是什么意思？”
顾天义收起手机，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冷声反问：“你能救走顾寻，应该是第一个到达车祸现场的人，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什么？
沈夫人目光迷茫一瞬，慢慢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那天她和许莹莹聊天被沈昀听到他不是沈家的孩子，他红着眼开车冲了出去。她担心他做傻事，就跟着他，但她实在赶不上他的车速，等后来追上他时，已经迟了。
那时沈家正在内斗，沈昀作为长子不能有事，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当时看到另一辆车上的男生还有生命体征，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虽说有点可惜养了那么多年的人说没就没了，但一想到反正都不是她儿子，只要能帮她稳住地位，是谁都无所谓。
想到这，沈夫人冷静了些，有条不紊地叙述，“我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撞上的，我追上沈昀时两台车已经撞变形了。当时看到另一辆车上的男生半死不活，我就把他救走了，我不知道那辆车上还有人活着。”
当初她根本不知道车上的人是顾家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动那个心思。不过她确实没管另外两个人。本来就不关她的事，不是她撞的人，她怕什么，她最多就是见死不救。“我怎么对沈昀是我们沈家的私事，顾总管不到吧？就结果来说是我救了顾寻的命，对你们顾家有恩，顾总现在拿录音威胁我，是打算恩将仇报吗？”
“是劝你悬崖勒马。”顾天义神情始终平静又淡漠，“他既然选择帮你在沈家站稳脚就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你不必顾忌他。”
沈夫人狐疑地看着他，“你和谁是一边的？你母亲要除掉的人，你却要保他？”
“你拿到手的东西随时都能被人夺走，他不在了对你没好处。至于顾家夫人的话，”顾天义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面上淡然：“让你看笑话了。”
听到这里，沈夫人心中大抵明白了男人的立场。她看着他冷漠到几乎没有情绪的面容，一时多嘴问出声，“容我冒昧问一句，你是顾夫人亲生的吗？”
顾天义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血缘这种东西，只能约束有良心的人。
恰好，他所剩无几。
“我只想知道，如果没有沈昀，车祸还会不会发生。”他顿了顿，冷眸扫向沈夫人，“你应该能帮我这个忙？”
沈夫人心下一惊，他这是让她当反面间谍去套顾夫人的话，看似在请求，实际也没给她别的选择。
她站起来，勉强笑道：“我尽力。”
等她离开，办公室内又恢复成往日寂静的模样。顾天义望着茶几上未动的茶杯，落到水面上的视线渐渐放空。
他想起他听到噩耗从国外出差回来时顾正痛不欲生地在他面前怒骂，“车祸一定是你母亲害的，一定是她害的，这么多年没事，她一出来人就没了。一定是她犯疯病害死了他们……不，她根本就是故意的，说什么同他们一起去山上祈福……她就是想害他们……”
他记得他那时很冷静，“证据呢？”
“证据？哈哈哈......证据……”顾正眼眶气得通红，口不择言怨恨道，“人都死了你跟我要证据？你不愧是她的种啊，我恨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们？”
“够了！”顾老爷子手中拐杖猛敲地面，厉声呵斥，“要不是你想让阿寻取代天义和秦家联姻，又怎么会刺激到她，报应，这就是报应。”
“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提了。”
“除非她死……”
“她我带走，”大抵是心凉到极致，所以他始终是最冷静的那个人，他说，“不会再让她回来。”
“滚，你跟她一起滚。”
过去这么多年，那声音竟然还如此清晰地在耳边盘旋。记不清被呼来喝去多少次，不过他心底好似习惯了，连伤疤都变得坚硬。
所以他又怎么会疼呢。
又怎么可能心软。
第56章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夕阳余晖穿过透明落地窗, 将男人站立得笔直的身型拉长成地上纤瘦的影子。徐振敲门进来，察觉到男人周身化不去的冷压，内心轻叹口气, 低声禀报最新进展， “顾总, 爆料的博主已经删博道歉了。沈夫人出面提及沈昀出车祸的事情，替他挽回了些路人缘。”
他将手中的文件和录音笔递给转过身来的顾天义，继续补充，“这是沈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资料, 她说她以后不会再插手顾寻的事。”
顾天义瞟了眼文件, 只接过录音笔，按动两下,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从里面传出来。他神色冷淡地关掉, 漠然出声：“没有以后了。”
徐振垂眸保持沉默。
顾天义兀地往外走。
徐振立即转身跟上, 他跟着顾天义到地下车库, 瞅着男人明显没休息好的黑眼圈, 想起他短短几天时间国内外来回折腾, 主动上前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顾总, 我来开车吧。”
“嗯。”顾天义淡淡应声, 上车阖目之前给了个地址，“去医院。”
从公司到医院开车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内的人始终保持沉默。两人到达病房外时，病房内却是欢声笑语。
顾天义脚步停滞一瞬, 随后不疾不缓抬步迈进去。徐振紧随其后, 心想江彤哄人的本事挺高。
之前顾天义任由顾寻逼盛万红撕下表面的伪装，她心中有气, 一看见顾天义进来，原本的笑脸立即收起来，没给他好脸色，“他说给你三天时间，你就真掐着点来给我收尸？”
顾天义漠然看着她，没说话。
徐振暗中给江彤使眼色示意她同他一起出去，江彤神色担忧地看着互相僵持的两人，想说什么又察觉出气氛不对，最终她默默跟着徐振走出去。
室内恢复寂静。
顾天义走到病床前，瞟了眼江彤削皮到一半的苹果，拿起来继续削皮。想起什么，他语气平静道，“我以为你不爱吃这个。”
盛万红冷哼一声没说话。
“总有人为你做这些小事，你锦衣玉食惯了，也不知能不能适应粗茶淡饭，”顾天义顿了下，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尝尝？”
“没胃口。”盛万红生硬地拒绝。
顾天义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漠，他将苹果轻轻放置一边，若有所指地开口，“放久了会变味，怎么都尝不出原本的甜。”
盛万红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皱了皱眉，神色开始变得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我会心甘情愿跟你走。”他等那么久，就是想等她有朝一日清醒，问她，“你当初让人绑架我和顾寻，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起了歹心，我可能再也回不来。”
盛万红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并没有多少歉疚，而是理所当然道， “他们不敢。”
“是因为你不在乎吧？”顾天义想，她这么多年的忽视足够他认清了，“如果不是外公让你带我回去，你甚至都想不起来去接我，对吗？”
“我最后不是去接你了吗？”盛万红不耐烦地皱眉，语气极冲，“你现在是在怨我吗？”
“不怨，”顾天义眼底眸光黯淡，他扯动唇角，“希望你也不要怨我，这样才公平。”
盛万红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顾天义将沈夫人送来的录音笔轻轻放在桌上，在盛万红疑惑的目光中，僵着手指按下播放键。
“……他算什么东西，不是顾正护着他们母子两，他们早就死了。不过最终的结果也没差，你干得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