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为什么不现在把赏钱直接给他们得了,还让他们服完刑再来领,这么麻烦。”
虞皎问。
魏停云嗑起瓜子:“唉,本国公也是用心良苦哇,他们出狱后,手头拮据很可能会再犯盗窃罪,我只盼他们是一时贫困走岔了路;
之后拿到这些钱,谋些其他营生去。”
虞皎觉得魏停云嘚瑟的样子实在招人烦,不过他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别整天国公、国公的,听着跟个老头子似的。”
虞皎道。
魏停云哼了一声:“你就是嫉妒我!本国公,本国公,本公公,嘶…”
秃噜嘴了。
虞皎大笑他:“魏公公。”
“滚!”
工作一天是做不完的,加班是没用的,下午三点多,魏停云早早翘班了,让车夫到国子监门口,遛达到旁边的茶馆,去等岸舟放学。
国子监按照规制应该是完全住读,但实际执行起来,住在里面的极少,绝大部分人都是走读;
就算是外地官员的子弟,宁可住在客栈邸店或者租屋,因为国子监管得是很严格的。
夜不归宿、入夜说悄悄话……都要处罚。
临近放学,各家官宦勋贵的马车就渐渐多起来了,一般都是家丁、小厮们来接,偶尔夫人们也会来,有的掀开车帘唠嗑,唠高兴了,还会串车子。
每家马车门旁都会挂个小牌,写上自家府邸,一来避免冲撞,二来互相熟稔。
眼尖的魏停云一下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挂着魏国公府的铭牌,不少马车都要让道。
今天梁若琼来接儿子了,有不少官眷都争相与她攀谈。
毕竟,魏停云如今是圣上面前最当红的人儿,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入内阁都指日可待。
茶馆里的闲人们,远远观望众夫人。
有人感慨:“照我说,还是魏国公家夫人最是美貌,风韵犹存的少妇。”
“听说咱们府尹大人是个妻管严,真是牡丹花下死……”
魏停云:有点想打架…
忍住忍住,我可是昭京府尹,要真打起来,闹到府衙里,还得我判,特么的。
魏停云朝他们啐了一口瓜子皮,而后起身朝自家马车走过去,发现嘉鱼也一起来了,魏停云把她从马车的窗子抱出来,扛在肩上。
莫名被魏停云吐了瓜子皮的几个人正骂骂咧咧,见势头好像不对!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赶紧脚底抹油溜走了。
岸舟小小的身躯挎着书箱,混在放学的同窗人流中,可爱极了。
魏停云说:“咱晚上不回侯府了,下馆子吃,爹请客!娘结账。”
嘉鱼说想吃烤鱼鱼,女儿真是人如其名,最爱吃鱼。
炭火上的大烤盘滋滋冒油,豆瓣红油的焦香和葱花蒜瓣的味道,让人十分有食欲。
岸舟看起来是饿了,鱼还没好,米饭都吃了半碗了。
他小脸鼓鼓着:“今日夫子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命所归,我就反驳不是如此的,我父亲就只有我母亲一个妻子,但夫子说父亲是不正常的。”
魏停云吐了个瓜子壳:“呸!哪个夫子?”
“罗伯玉——罗司业”。
岸舟回道。
魏停云呵呵一冷笑:“哼,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别听他的。”
“三、四…”
嘉鱼掰着手指算着,“爹爹、娘亲,我要娶七个夫君。”
魏停云、梁若琼:……
同时拿起茶水,咕咚喝了一大口压压惊。
吃罢美味的烤鱼,不知道是不是小孩的通病,岸舟和嘉鱼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魏停云和梁若琼一人抱着一个,从食肆出来,将他们轻轻放到马车上,回府去。
嘉鱼小嘴还在砸吧砸吧:“再来一口。”
次日早朝过后,魏停云仿佛知道了景治皇帝对他委以重任的理由了。
他把魏停云叫去南书房,提出把嘉柔公主赐婚给他如何?
“朕知道你有妻子了,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不让你休妻,赐她平妻的身份,不过将来若是公主诞下子嗣,必须为世子。”
景治皇帝貌似通情达理道。
圣上赐婚是多大的荣宠,况且嘉柔公主是皇后所生的嫡女,但魏停云却是不会同意的,但又不能直截了当的拒绝。
看魏停云突然垂泪的样子,景治皇帝道:“怎么,还委屈上了!朕的公主配不上你这个国公爷吗?”
魏停云连连摆手:“圣上,臣不敢,只是念及少年贫困之时,妻子对我扶助之恩、不离不弃之情;
圣上知道,臣出身登县农家,家贫甚至不能供我念书考试,是内人变卖嫁妆、首饰……
臣在县学求学之时,大雪之夜,道路崎岖难行,家妻冒雪来送棉被;
待我入读府学,又为我离开故土举家搬迁,抛头露面辛苦操持全家营生……
爱妻为我育养一子一女,难产几死……
我在幽州生死未卜,她手有和离书,仍不离不弃,待我于归……
此恩此情,来生尚且结草衔环来报,这辈子又怎么敢辜负,起二心呢?
可是圣上赐婚金枝玉叶,臣亦不敢相拒;
又怕公主嫁我这无心之人,受丝毫委屈,我心里为难……”
景治皇帝环走了几步,坐回椅榻:“如此,魏国夫人确属伉俪良人,你且回去吧,容朕再考量。”
魏停云躬身退出,小舒了一口气。
多少年了,自己的演技还在,主要是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实话。
他简直不敢想象,公主嫁到国公府会是怎么样的惨剧。
昭仁皇后从玉屏风后走出:“这魏国公倒是个情深义重的男子。”
景治皇帝没吱声,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嘉柔,从小在这深宫之中,如笼雀一般孤单,如今终于可以飞出去找个伴儿了,魏停云说的是,我当为她寻觅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昭仁皇后坐下:“圣上是不想让嘉柔嫁给世袭来的勋贵子弟么?”
景治皇帝叹了口气:“你我都知,勋贵多纨绔,所有我一直打算在出身寒门的有为年轻官员中为她寻一位驸马,这个魏停云我一早就看中了,现在,唉,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
其他新科进士们大都已经婚配,不过和魏停云同期的,好像还有个叫虞皎的,就是那个被掳到猃狁的,虽然是个文官,但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天家驸马当有此风骨。”
第81章 内阁代班
对于是否增田赋的问题, 早朝时候,又是争论不休。
魏停云和徐焕然自然不是一个派别的。
魏停云深有感触的提起少时,家中十几亩地, 每年夏秋收获颇丰,但却不敢敞开肚皮吃饭,一家人要精打细算,甚至要以其他作物代替小麦面作为主食。
‘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
复有贫妇人, 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 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注)
还有大臣当廷吟诵白居易诗作:“北疆安定, 国库不虚, 请圣上怜惜百姓艰辛,不该再增田赋。”
你背诗, 我不会背诗?景治皇帝接着大臣没念完的:“为什么不背后面的——‘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 岁晏有余粮’?
既然爱卿如此怜惜百姓, 那清减诸位的俸禄、贴补如何?”
皇上当然不会真的扣他们工资, 只是个玩笑罢了。
最后是严敬、魏停云他们这派, 胜过了户部派, 田赋最后还是没有增加。
退朝的时候,魏停云特别开心,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上朝的用处,据理力争说不定就可以让很多人多吃一顿饱饭,说不定可以救命。
而且他一再提交的奏本,关于官吏们,尤其司法堂官们,责任重大,应当明律知法,专业出身,已在任上的,应逐批次到国子监深造考核,学习考核不过关的,应该换人换任;
经过数日的争论,最终也纳入内阁议程,只待酌定出具体的实施办法。
退朝的宫道上,徐焕然快走了几步赶了上来:“魏兄,我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其实今天我也是不同意加赋的,但既然你在那边,我只能持对边;
你我从登科那一天起,一举一动都已在圣上眼前,我那岳父有天喝醉酒跟我吐说,他只是虚有其职的富散官,却连选个女婿,都是不能自己决定的;
皇上的棋盘上,你我绝不能在一边儿,如同之前的盐糖之争;
唐师道落马行刑前,只有一个人去看他,知道是谁吗?国舅爷!”
徐焕然小声与他诉说,听得魏停云都停住了脚步。
短短的交汇,徐焕然就立即与他分道扬镳。
魏停云不知道徐焕然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自己表面是个傻白甜,但又何尝不知,居庙堂之不易。
不钻营,但察阅君心、自保确实是要的。
※
年末了,已经升任江南道转运使的梁家大伯梁万鹏进京述职,本来外官严禁与京官私交,但毕竟有这层极近的亲戚关系,所以他还是到国公府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梁万鹏和魏停云官品相当,但魏停云是国公爵位,所以梁万鹏谨守礼制规矩,躬身道:“魏国公。”
“大伯,您是长辈,要是这样跟我客气,就是折煞我了。”
魏停云赶忙躬身还礼。
年少身居高位,还能这样不骄不躁,梁万鹏很是欣慰。
和梁万鹏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小儿子:“明年就该送来国子监读书了,这次带他先来见识见识;
听说岸舟小家伙,都已经入读国子监了,都说他是小神童,真是虎父无犬子。”
魏停云心中微微惊讶,梁万鹏远居江南,对于京城的消息倒是很灵通的样子,这点小事都知道。
行政衙门官员的考课,任职每三年一大考,京官叫京察,外官叫外察;
名目很多,包括:治身心、敦教化、尽本职、尽地利、擢贤良、恤诉讼、均赋役、戒贪酷、行上令、老病疲……
四品以下官员由各省、道考查,逐级上报;
而四品及其以上官员则要进京述职,自陈其状,吏部和内阁则根据手中收集考查的资料和官员的陈述,拟定意见后,上报皇帝朱笔御批,决定降调、赋闲、致仕等。
每年这个时候,京城驿馆都住满了这些达官贵人们,都在紧张复述、筹备、练习,如同毕业答辩一样。
魏停云新官上任,远不满三年,所以不参与本次年末的考课,只是没想到却被叫去一起做评审。
唐师道落马,那内阁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
大昭规制,内阁出缺,新人选未定的时候,内阁进行事宜,需以国公补入,首辅酌定人选。
大昭不是没有其他国公,论资排辈,按说轮不上他呀;
所以魏停云得出结论,这肯定不是什么轻松的好差事!
述职评审的地点,在文渊阁。
魏停云到达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很多今日待评的官员在等候,其中还有梁万鹏。
阁内大厅,放了四排桌椅,约能坐下近二十人,内阁九人、吏部的人、都察御史……
魏停云到最后一排坐下,觉得第一次参加还是低调一些好。
首辅裴弘简自然是在首座,魏停云正在后排准备全程摸鱼吃瓜的时候,被首辅喊过去。
原来以魏停云的爵位,是要坐到第一排的。
魏停云只好又挪到了第一排。
没有多余的繁文缛节,评审很快开始。
第一位进来的官员就是河东省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
“冯副使,开始吧。”
首辅裴弘简道。
冯官躬身称是,坐到距离他们两米远的独坐桌椅上,拿出手稿。
述说了自己在河东提刑按察司任上,对提刑官的辅佐,以及辖区内所经手的众多案件,处理结果等。
其中还提到了魏停云当年的‘恶秀才休妻秦氏’的案件。
不知道这手稿是否非他所写,还是没仔细看评审的人,当年的司狱官本人就坐在面前,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魏停云忍不住:“打断一下,岳大人,我听大理寺的同僚说过,这件案子当年朝廷派去的钦差交上的结案案牍,因为有疑点被驳回重审;
你现在说的都是结案案例,那秦氏之死的隐情,是已经查出来了吗?”
冯官一愣。
裴弘简介绍:“这位是魏国公,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