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我佯装挤了下奶,惊慌了下,但仍沉稳地起身,挪到炕边的窗肯前,轻声唤:
  “云雀,你在外头么?”
  “奴在呢。”
  云雀忙答:“夫人要什么吗?”
  我顿了顿,手捂住胸,低声道:“你去问一下乳娘,怎、怎么我忽然没奶了。”
  “是,奴这就去。”
  外头传来阵急匆匆地跑步声和推门吱呀声。
  我将衣裳穿好,耐心地等。
  用余光瞧去,李昭站起来了,他踩上鞋子疾步走来,立在炕边,脸上已经没了可怕的盛怒,眼里尽是担忧和悔恨,抿了下唇,手抬起,又垂下,十指交叠,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扳指,似乎想问我两句,可又没好意思,亦在静静地等。
  不多时,外头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纱窗上多了个纤细的黑影,云雀轻声回我:“夫人,乳娘说可能回奶了,莫要担心,待会儿通一下就好。她说您如今在月子里,可是得好好保养,否则会落下病根,不能着风,也不能着凉,千万不能哭,对眼睛不好。妇人生完子后,许多情绪都控制不住,加上照顾孩子劳累,生气是常事,但您得放宽心,否则对您身子不好。”
  “知道了。”
  我紧着又补了句:“让小厨房再炖点下奶的汤水。”
  其实我觉得,云雀这番话,未必是奶娘说的,大约是……胡马教的?
  我没再恼怒生气,低着头,没看李昭,慢慢地挪到儿子跟前,手隔着小被子摩挲他,柔声道:“睦儿乖,娘一会儿就有奶奶了,对不住,娘、娘再也不胡乱发脾气了。”
  说着说着,我又掉泪了。
  而此时,李昭默默地走了过来,坐到炕边,他从袖中掏出方锦帕子,替我擦泪。
  我发现,他眼圈也红了,自责地叹了口气,同样,他什么话也没说,将炕上的那些宣纸和书推开,坐了上来,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摩挲着我的背。
  就这样,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如同案桌上摆着的那盏宫灯般,燃烧着岁月给予的温暖和热,暖着对方。
  良久,他吻了下我的头、耳朵,头埋进我的颈窝里,柔声道:“对不住妍华,朕今晚实在是失态,凶了你,你原谅高昭罢,谋算人心已经成了高昭的一种习惯,就如吃饭喝水般,他改不了。”
  我破涕一笑,用力拍打了下他的背,不解气,连打了三下,紧接着,我抱住他的腰,窝在他怀里,委屈得像个小姑娘:“那你也要原谅妍华,妍华刚生了孩子,根本控住不住自己的脾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妍华没什么想法,就想让人关心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来由地害怕。”
  “不怕不怕。”
  李昭抱住我,轻轻地摇,用自己的体温,安抚着我:“别哭了,听话,咱不能落下病根。”
  “嗯。”
  我哽咽着点头,感觉憋在胸口的气顺了不少,仍委屈道:“我就是眼红嘛,素卿的儿子有朝廷最正直最忠勇的大臣当师傅,咱们的儿子……”
  我没说我的儿子,说了咱们的。
  “你看你小气的。”
  李昭无奈一笑,还似过去那般,温柔且耐心地给我教。
  “皇后是皇后,璋儿是璋儿,璋儿是朕的儿子,朕也要教养,不能让他走了歪路。况且,朝中也并非只有袁文清一个文德兼备的能人,等咱们儿子长大后,朕再替他挑个好的师傅,大不了,朕亲自教他行不行?”
  “嗯。”
  我点点头。
  憋闷彻底散去,如果李昭能亲自教养睦儿,那再好不过了。
  “妍儿,你奶真没了么?”
  李昭手伸到我的衣襟里,没敢挤,只是覆上去,柔声问:“是不是被朕气的?”
  “是!”
  我气呼呼地应他,转而噗嗤一笑,看向傻乎乎的儿子,撒娇:“跟你没关系,是你儿子太能吃了,可能跟我身子也有关,毕竟我不是二十出头的姑娘,怀孕的时候没怎么胖,有些孱弱。没事儿,待会儿说不准就又有了。”
  “嗯。”
  李昭点了下头,忽然坏笑了声,他坐直了身子,红着脸左右看了圈,将被子裹在我身上,然后自己钻了进去。
  “朕瞧瞧有没有。”
  说话间,他就解开了我的衣襟。
  我感觉胸口一凉,复又一疼,心跳得很快。
  “有呢!”
  李昭惊喜地坐起来,直面我,眼眸下垂,轻抿了下唇,又坏又尴尬地笑,肩膀轻撞了下我:
  “有一点点,哎妍华,这怎么一点味儿都没有。”
  “那你以为呢?难道是甜的?”
  我耳朵发烫,别过脸,轻咬住下唇,也是不好意思极了。
  “不要脸。”
  我撇撇嘴,笑骂他:“多大人了,还抢儿子的粮。”
  李昭俊脸绯红,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瞅着我的胸口,眉一挑:“胜似琼浆甘露,朕得长生矣。”
  “坏透了你。”
  我扑在他怀里,靠着他,如同靠一座大山。
  良久,我轻抚着他细腻微凉的侧脸,低声呢喃:“你明儿天不亮就得走,又得劳累一整日,为着我生产,你生生熬了一日两夜,快去隔壁偏房睡。”
  “没事儿,朕看着你们母子高兴。”
  李昭吻了下我的脸,将暖帽戴在我头上,柔声道:“要不,咱俩一块去偏房,你还说朕呢,你也熬到了现在。今晚让那两个乳娘守着,咱俩美美地睡一觉。”
  “别了。”
  我摇摇头,笑道:“儿子出生后一直吃我的奶,若是换了旁人的,窜稀了怎么办?”
  “别担心,这小子没那么娇贵。”
  李昭说完这话,轻放开我,忙小跑到柜子那边,找了件寒冬腊月穿的大氅,行到我跟前,将我团团裹住,一把横抱起我,出了内间。
  他用脚尖勾开门,厉声让门外守着的胡马、云雀和乳娘们赶紧起开,急匆匆地抱着我跑进偏房。
  他抱得很稳,我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和寒气。
  我只感觉自己被放上张软乎乎的床,紧接着,蒙在头上的大氅被李昭剥开,他此时就立在床边。
  四下看去。
  这是我家里的偏房,原是给乳娘备下的,陈设简单,一应器具皆有,地上摆了三个炭盆,把屋里烧得极暖。
  我往里挪动了些,给他腾出个地方,然后慢慢地躺下,谁知还是扯动了底下的伤痛,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而此时,李昭匆匆擦洗了下手脚,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床,他一口吹灭矮几上的宫灯,把床帘放下,亦躺了下来,手伸到我的被窝里,寻到我的手,我俩十指交叠。
  “快睡吧。”
  李昭打了个哈切,催促着。
  “嗯。”
  我应了声,凑近他,额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的小龙涎香气,听他有节奏且平稳的呼吸,看他黑糊糊的侧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没出声,应该睡着了吧。
  虽说之前熬了那么久,可我竟一点睡意都没有,总是心慌,想去看看儿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起身下床,可就在此时,他猛地坐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俩居然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你也没睡着?”
  我轻声问。
  “你不也一样。”
  他叹了口气,掀开床帘下床,摸黑把那件大氅找来,再次将我团团裹住,无奈一笑:“走吧,咱还是去那边睡吧。”
 
 
第66章 满月酒&脉望   睦儿的满月酒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不知不觉, 我儿子已经满月了。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像一场梦,明明我已经被踩到了泥里, 成了山匪的老婆, 与丈夫日渐离心,成日家要面对婆母刁难, 还有后院一堆莺莺燕燕的算计。
  我怎么会爬回长安?怎么会和皇帝有了孩子?
  在哺育儿子的这段时间,我静下心来, 再次回顾自己走过的路。
  我忽然发现人生就像走台阶, 十六岁的高家小姐是一个台阶, 给了我贵族的出身和良好的教养;
  十七岁家族变故是一个台阶, 让我浑身长出了刺,在苦海中挣扎求存;
  三十岁前是一个台阶, 让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懂得了人情世故;
  在此之前,我的路走得艰难, 仿佛一点乐趣都没有,只要稍微一点变故, 就能将如意娘和梅濂打回原形。
  而在三十岁之后, 我忽然走得很快, 台阶也上的更高。
  我一直认为, 人这辈子短暂又漫长, 有的人活得稀里糊涂, 有的人活得行尸走肉, 而真正清醒的活着,又有几人?大多数人被现实磋磨得浑浑噩噩,忘了最初满怀梦的自己。
  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做梅濂的正房太太, 富贵和顺地过一辈子。
  可我选择了另一条路,注定了荆棘丛生,艰难异常,一步走错,我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万幸,我走到了现在,而且一步步达成心里的目标。
  我得知道,这条路没有前人走过,找不到借鉴参考,我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翼翼地走。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相反,我认为自己有很多缺点和局限,所以,我就得请教那些已经闯出一番天地的男人,譬如老陈、四姐夫、左良傅……还有李昭,他们都是我的师傅,或多或少都能点拨我。
  而且,我还会观察我见过的一些女人,从她们身上也能学到很多。
  这些年,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个女人,不是素卿,而是我杀了的陆令容。
  她是谁?
  陈南淮的表妹。
  这丫头身世也是凄惨得很,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死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巨万的家产被舅舅、姨妈觊觎,而她自己身体也存在残缺,是石女,无法与男人行房。
  年幼的陆令容寄人篱下,被陈砚松的继室,也就是她亲姨妈江氏养在陈府,她爱慕陈南淮,却因为身体残疾一再拒绝;为了夺回家产,她同样走了条惊险的路,那就是与朝廷的封疆大吏左良傅合作,成为朝廷安插在陈砚松跟前的细作。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立志当班昭那样的奇女子,进东宫校书局做女官。
  只可惜,她太聪明了,发现左良傅根本没想让她如愿,于是,她设局自保,先害死了慈云庵的柔光小师父,后暗中给盈袖下毒,差点害得盈袖终身不育,小产而亡。
  陆令容作恶多端,没人能容得下她。
  但当时,痛恨她的陈砚松、左良傅、袁文清等人都没对她下杀手,不是不敢,而是……都不太好意思动手。
  因为陆令容作恶几乎都是假他人之手,再者,这丫头在洛阳非常出名。
  她虽然只有十九岁,但真的可以说异常聪慧,素日里乐善好施,帮扶沦入风尘的孤女,且时常住在庵堂里,为过世的父母守孝,故而又有个孝顺的美名。
  所以,即便家产被无良亲戚侵夺,但她竟能一点一滴地抢回来。
  是啊,如此善良纯孝的女菩萨,谁敢明目张胆欺负呢?
  先前老陈来信,指点我,为儿子的将来,得慢慢经营自己的名声,我觉得可以参考陆令容走过的路子。
  一直以来,我都有个心愿,想要为天底下和我相同命运的女子造个屋子,为她们遮风挡雨,不让她们被人随意凌.辱。
  ……
  结合四姐夫和老陈的建议,我把我今后的路定为两步走。
  其一,四姐夫提出的无欲则刚,这是针对李昭的。
  我大胆假设,后宫三妃于他,是君臣关系;而我,他能肆无忌惮地争吵、袒露心事,那么我们则是情人和某种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这很好。
  之前我冒进了,在除夕夜上替八弟求爵,结果被狠狠打压,导致我家鲲儿断了三指,是我的错,我挑战了他的底线。
  所以我认为,攻城为下,攻心才是上策,什么时候我和孩子成了他软肋和底线,那么到那时候,我将无往而不利。
  其二,老陈提出的经营名声,我将其概括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注:穷,意为不显贵)
  纸包不住火,素卿和我迟早会正面相对,我的过往肯定会被她挖出来,用来攻讦诋毁睦儿,所以,为了儿子日后的路更好走,我必须把名声经营好,素卿母仪天下,而我,要兼济天下。
  一步步来,不急,务必走稳。
  目标和路一旦明确,我便不再焦虑紧张,整个人都松快不少,月子做的挺不错,身子正在慢慢恢复,前儿睦儿开始吃乳娘的奶,我终于能睡个囫囵觉,痛快!
  今日儿子满月,我早早起来拾掇,沐浴梳髻,描眉涂唇,开春后,天一日暖似一日,但我不敢掉以轻心,还穿着冬日里的那身织金锦的袄裙,但尺寸似乎不太合适了。
  胸比以前大了很多,可腰似乎还瘦了点。
  云雀在给我改衣裳的时候,啧啧称赞,笑着说:“夫人这身段就跟没生过孩子似的,更窈窕了,皮肤嫩的像剥了壳儿鸡蛋,不上妆就很美了,稍稍捯饬一下,那就是艳压群芳。”
  我抿唇笑笑,随手把碧玉簪送给了她。
  对云雀,我真心把她当亲妹妹对待,不赏,只送。
  这段日子,李昭只要得了空就来,来就趴在儿子跟前逗弄。
  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儿子的,无奈睦儿身份还未公开,满月礼不能举朝共贺,于是,暂且只办家宴。
  关于请谁来,我俩之前着实商量了番。
  我肯定是想把我这边的亲戚朋友请来,四姐夫妇、八弟夫妇、盈袖、大福子还有月瑟公主、谢子风,一大家子和和乐乐地给睦儿庆贺。
  李昭呢,他孤家寡人,没什么亲友,便想把郑落云、袁文清请来,显摆下他儿子。
  可这里边有个问题。
  我实在不愿意让他和我的家人碰面,如他所说,他是帝王,谋算人心已经成了种习惯,我真是怕又出现除夕夜的那种不愉快,且子风最开始爱慕盈袖,袖儿和公主见面,仿佛也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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