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到,圣旨也写明子时之后,各归各家。
李云深没有了阻拦的权利,他看一眼秦云柔,抽回视线,看向站在眼前的神情焦灼的田立轩,颔首道:“回去罢。”
说罢,又看向旁边众人:“太常寺的人都归家去罢。”
太常寺有四个门,这会儿得了首肯,四个门齐齐打开来,原本聚集在院子里的众人流水一般的倾泻开来,朝四个门的方向涌了出去。
“不应该啊!如何都过了夜里子时,那凶手还没有出现呢?难道,他蛰伏十年,等待十年,不就是为了再次招魂吗?”秦云柔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李云深握住她的肩头,把她拉到跟前:“或许,凶手并不在太常寺里面。”
“不!他肯定在的。”秦云柔心道:会不会是遗漏了什么人呢?可是,太常寺里面的公职人员都在这里了,不可能有遗漏的。
这时,太常寺卿许少彬走到李云深和秦云柔跟前来,他颔首对李云深道:“李大人今夜办案委实辛苦了,也早些归家就寝罢。”
“今夜麻烦许大人让太常寺的人配合案情调查,耽误了大家伙儿的祭祖时间了。”李云深道。
“破案为重,不碍事的。”许少彬说。
两人客气了几句,李云深带着秦云柔离开。
秦云柔满腹疑惑,她临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只见太常寺卿许少彬此刻还独自站在院子的中央,他穿绯色窄袖官袍,双手负在身后,仰起头来,目光正看向天上的那轮圆月。
七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月光倾洒在许少彬那张刀削斧刻有了细纹却不减英俊,反而愈发显出沉稳淡定的俊脸上,他的眼眸深沉而睿智,看着天上的圆月,又似在透过月亮,看什么别的人,或者说,在思念什么别的人。
秦云柔迈过门槛,收回了视线,她忽而同李云深问道:“大人,能否让周茂打听一下,十年前,太常寺卿许少彬家中可有人亡故?”
“怎么,还在怀疑太常寺的人?”李云深挑眉问她。
秦云柔在李云深的帮助下踩着小杌子上了车辕,进到国公府的马车里头,李云深也跟着进来。
“不是太常寺的人,是许少彬。”秦云柔说:“初时我听到许少彬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今日一见,才记起是上回大人带我去百丈寺看思思的时候,在供奉弥勒佛的天王殿见过此人。”
“大人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秦云柔问李云深道。
李云深回忆了一下,他的记忆力一向惊人,然后单手支着额头,笑着说道:“你说许大人的话里,似乎有嘲笑众生之意,我当时还说你想多了。”
“是了。大人觉得我想多了,当时思思也说定是我想多了。”秦云柔说着主动握住李云深随意搭在膝弯上的大手:“可是大人,我有很强的预感,凶手和许少彬有关,甚至……”
“甚至,你心里觉得,凶手就是许大人本尊?”李云深反手握住秦云柔主动伸过来的小手,放在唇边温柔地琢吻了一下,然后把人箍进怀中,用掌心遮住了秦云柔的双眼。
“好了,查案很辛苦也很累,已经是夜里子时,你先睡下,什么事情都等明日再说罢,我会安排周茂打听许少彬十年前家里是否有亡故之人一事,你快睡罢柔儿。”
李云深的掌心温暖又干燥,耳边的声音也是温柔低沉,秦云柔在一片黑暗当中,渐渐睡意袭来,合上了双目。
秦云柔这一觉睡的很深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也就是农历七月十六的午时三刻了。
睡梦中,她似乎总是听见一个孩童在唱:十五的月亮,十六儿圆。
第110章 110
秦云柔醒来后,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看见近身来伺候的大丫鬟倚翠。
她慢慢坐起身子来:“倚翠,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了。秦姑娘。”倚翠说着把床边垂落的玄色纱幔挂于金钩之上。
“午时了?”秦云柔睁大双眸, 心道:我竟是一夜睡到中午, 睡了这般久吗?
“嗯, 厨房那边的早膳一直在蒸笼里热着,午膳也备上了,这个时辰世子爷应该会回别苑同姑娘一道用午膳的。”
倚翠这般说着, 竟真是把李云深说来了。
只见李云深穿着月白云纹长袍,脚踏乌头黑靴, 从外面跨进屋内, 见到秦云柔正低头穿鞋,笑着道:“日上三竿才起,小懒猪。”
秦云柔瞅一眼倚翠, 倚翠低着头佯装没有听见, 但是微勾的唇角把她暴露了。
秦云柔红着脸蛋羞恼地瞥了李云深一眼, 可也无从反驳, 毕竟,确实是她睡过头了。
洗簌之后, 两人去了后院用膳。
“大人,我让你打听十年前太常寺卿许少彬家有没有人亡故之事,你今日打听了没有?”秦云柔心里一直记挂着案子,便开门见山同李云深问道。
李云深给她夹了一块油淋秋葵,说道:“已经安排周茂去打听了。”
周茂卯时便被李云深派出去打听许少彬的家事,但是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 所以打探起来,也颇费些时间, 好在李云深豢养的暗卫多达百人,混迹于京都朝野和市井。
周茂午时半回到别苑,把打探来的消息递给李云深看:“主子,请过目。”
李云深接过帛书,打开来看。
看过之后,眯了眯眸子,把帛书递给一旁等待的秦云柔。
秦云柔便也低头细看帛书上的内容,看完后,她合起帛书,对李云深道:“亡妻?”
“许少彬的发妻刘氏,曾因病早亡,便是死在了十年前的春至时节。”李云深说:“可若十年之前,真是许少彬杀害了十名少女,那么昨夜鬼节,他为何不行动?”
“昨夜,我一直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孩子在唱,十五的月亮十六儿圆,我就在想,《招魂录》里面记载的月圆之夜,会不会并非单指十五,也有可能是十六呢?因为正好碰上七月半鬼节,我们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十五鬼节,召唤亡灵更为合适。”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云深看向秦云柔。
秦云柔回道:“我还是认为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太常寺卿许少彬!”
“指认凶手,需要证据。”李云深道。
“少女头骨,就是最好的证据。”秦云柔说着蹙眉思索:“凶手……会把少女头骨,藏在何处呢?”
“家里,公廨里,别苑里,郊外的庄子里,无论哪一处,都可以藏,范围太大,不好寻找。”李云深说。
“我觉得,许少彬今夜在何处,那十个少女头骨就必定在何处。”秦云柔看向李云深:“过了今夜,便要等下一个十年,若是《招魂录》里所说的月圆之夜,不是十五,而是十六的话,那么凶手一定会在今夜动手的!”
“柔儿。我知道你想破案,想替死去的十名少女申冤。”李云深说着握住秦云柔的手:“可是,破案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大人,你信我,今夜寻到许少彬,必有线索。”秦云柔执意道。
李云深看着秦云柔坚定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我信你,柔儿,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
李云深和秦云柔去太常寺拜会许少彬。
门口站着的田立轩同二人说道:“今日是许大人休沐日,大人并不在寺内。”
李云深颔首,同田立轩作揖道别后,便领着秦云柔去了太常寺卿的府邸。
府匾高挂,上写许府二字。
周茂站在李云深身侧,把今日打听的消息一并说与李云深听:“属下今日打探到,这许少彬原是苏州人士,后来通过进京考试,中了探花,先帝见他有才,便留他在京都任职,后来步步高升,又得从龙之功,便有了今日今时之地位。”
“他能顺利辅佐两任帝王,且在发现先帝病重,能够立刻辅佐新帝继位,也是个消息灵通,八面玲珑之人,如何就……”李云深看一眼身边立着的秦云柔。
于是问周茂道:“他的发妻,真是病故的?”
“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是如此,至于是否还有其他隐情,便不得而知了。”周茂说道。
李云深略作颔首,见到许少彬已经从府内迎了出来,便令周茂住口。
周茂也是个乖觉的,立刻便退到一旁去。
“今日本官休沐,不知李大人光临,有失远迎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许少彬穿一袭墨色窄袖收腰长袍出来迎客,他双手作揖,对李云深道。
李云深也回揖:“许大人太过客气了,是本官突然来访,来的匆忙,也未提前下帖子,是本官的疏忽,还望许大人见谅。”
“请进请进。”许少彬左臂一抬,让出路来。
李云深领着秦云柔一道入府。
进了宅门,走过影壁,又穿过一道古朴的垂花拱门,这便沿着抄手游廊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面,摆放着各种造型的兰花盆景,处处雅致,处处是景观。
秦云柔不由得赞叹:“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把花厅装扮的这般雅致的,许大人的夫人一定是一位极好风雅之人。”
许少彬听罢,先是一顿,然后看向秦云柔,颔首道:“本官的夫人已经逝去十年有余。”
“抱歉。”秦云柔露出愧疚之色。
许少彬倒也没有追究,而是说道:“本官夫人原是出生名门,极为雅致的人,她嫁本官之时,本官尚得侍郎一职,只在京都内住一个二进的小院子。这府内的布置装扮,皆是她在家中闲来无事,画于书页之上,后来本官官居太常寺卿,又得陛下赐予府邸,便按照昔年夫人在书页上所绘,修葺打理。”
“大人重情重义。”秦云柔道。
许少彬勾了勾唇角,没有接话了。
这便是不准备再说什么了,秦云柔见许少彬闭了口,自己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关于死去亡妻,本就是私事,又是颇为敏感的话题,许少彬能够聊上几句,已经很出乎秦云柔的意料了。
李云深道:“上回去太常寺的藏书阁里寻一些鬼神类的古籍,想以此帮助破案之用,但是藏书阁里的书都看遍了,也没有寻得什么有价值的,本官听闻许大人有一私用书阁,收集了不少上古传说,皆是古籍孤本,不知道许大人能不能领下官去瞧一瞧。”
李云深说罢,看向一旁的周茂。
周茂拿出卷轴,慢慢拉开。
李云深道:“这是本官家父此前征战沙场,从敌方那里得来的一副上古神兽图,上画凤凰、麒麟、梼杌、重明鸟、毕方、饕餮、腓腓、诸犍、混沌、庆忌,十大神兽,据说是给菩提老祖开过光的,若是镇压邪祟,或者祭祀亡魂,最为合适。”
“李大人来就来了,何必带上贵礼,这般客气。”许少彬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也看向一旁的管事,说道:“阿钟,把卷轴拿去库房收好。”
被叫阿钟的管事接过周茂递上的卷轴,卷起来转身出了花厅,朝库房而去。
许少彬领着李云深和秦云柔出了花厅,往西面的书阁走去:“本官的书籍都搁在西阁里面,那里当西,平日里晒书也是极为方便的。”
来到书阁,许少彬亲自开了铜锁,推开书阁的浮雕木门。
“李大人和秦姑娘请便,本官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就不陪着了。”
“好。”李云深回道。
许少彬走了出去,半合上书阁的浮雕门,周茂站在外头守着。
秦云柔见许少彬走远,低声道:“库房很可疑。”
李云深随手抽出书架里的一本《博文山海》翻开来读,低着头说:“我已经派了暗卫跟在那管事身后,暗卫会去府内库房探查一番。”
他说罢,随手翻了几页,觉得没什么兴趣,便把书籍放回原处,转身朝另一边走去:“不过,你也不用太期待,我觉得,即便府里真有头骨,也不会在库房。”
“那会在哪?”秦云柔问。
“我又不是凶手,我如何得知?”李云深摊手道,又挑眉去瞧秦云柔:“你不是很喜欢代入凶手的情绪吗?你闭上眼睛,感知、预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