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那儿。”
乔寒指了指外殿长廊的角落,一点不愧疚。
对待虚云这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疯子,她已经够仁慈了。
更何况,她也想趁机试探出虚云的底线,最好逼得他露出反派的真面目。
原以为这么糟糕的待遇,虚云会生气。谁知道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他,竟然不发一言地接受了。他径直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又小又破旧的蒲团,安然坐下。
这一幕看得乔寒有些愣。
密云宗被灭门,虚云拼死带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旧旧的、看起来像小孩子用的蒲团。
她并不知道,贵为圣子的虚云在密云宗真正拥有的,只有这个小蒲团。
看着安安稳稳坐在小蒲团上,连神情都显得祥和多了的虚云,乔寒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
她掏出一枚辟谷丹,扔给虚云。
“你不会炼丹,每日可去库房领一枚,今日库房已经关门,吃我炼的即可。”
辟谷丹不大,褐色,散发着果子的清香,让人很有食欲。虚云拿起辟谷丹,看了眼,然后在乔寒的眼皮子底下,狠狠把辟谷丹捏成粉末,随手一扬,粉尘四散。
很好,乔寒面无表情地走向内殿,再对这种疯子心软她干脆直接捅自己一刀。
倒是识海里的小白疑惑不已。奇怪,那个家伙动作凶狠,为什么恶意值这么少。
乔寒并没有因为殿里多了个疯子,就改变自己的日常生活。如之前一样,到丹房炼丹,用灵兔试药。
只是殿里多了个疯子,到底有些不一样。每一趟试药,隔着重重禁制和繁复阵法,她都能感受到虚云不加掩饰地盯梢。
没去理他,到了休息的时间,乔寒回了寝殿。
今夜无月,夜色深深,寒辰殿里一片寂静,阵法上的蓝光偶尔一闪,彰显一下存在感。
外殿长廊上,虚云坐在蒲团上,闭目修炼。内殿黑灯瞎火,静然无声。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子时那一刹,虚云睁开眼睛,掌心翻转,指间赫然是一枚佛珠。
不同于他从前戴在脖子里佛珠,这一颗佛珠色泽灰白,表面粗糙,非金非玉,倒像是骨头做的。
若白微此时在,看到这颗佛珠一定会大惊失色。
白骨佛珠,可破修真界任何禁制,取得道高僧的舍利子炼制,万不存一。也就是说,死一万个得到高僧,才有机会炼制出一颗白骨佛珠。
不过受到白骨佛珠受到使用者的修为限制,只能破除比使用者高一个等级的禁制。
虚云是炼气中期,最多能破筑基中期及以下的禁制,但用来破乔寒设的禁制,自然可以。
他拿着白骨佛珠,轻松破掉通向内殿的第一道禁制。
在他面前的,是划在院中的繁复阵法。随意瞄了几眼,虚云便走下石阶,开始破阵。
密云宗每个僧人都知道,他们的圣子不但是修行天才,还是阵法天才,任何阵法,只要他看过一次,无论是原阵还是变阵,他都会破。
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阵眼上,在丝毫没有惊动阵主的情况下,虚云完美地破掉了内殿十二个阵法,来到乔寒的寝殿门口。
只差最后一道禁制,他就可以进入寝殿,杀掉熟睡的乔寒,为自己报仇。
虚云又一次拿出了白骨佛珠。
然而,就在佛珠靠上禁制的前一秒,他停下了。
此时此刻,持剑等在寝殿门后的乔寒,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差最后一步,他为什么停下了?
这最后一道禁制,并不是乔寒创的,而是原主的父亲设下的,等级为化神期,且具有警报功能。
上次被化神期的妖魔闯入后,乔寒特地找五师叔北岩补了一下,现在牢固得很。
只要虚云敢破禁制,乔寒不但会立刻给他一剑,而且警报会通知丹云门所有人,当众展示虚云的恶毒。
然而乔寒等啊等,门外的虚云始终保持站立的姿势,什么都没有做。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时辰,虚云终于动了。
就在乔寒以为虚云终于要破禁制而入的时候,门外的虚云转身走了。
他踏着阵眼,回到蒲团前,重新坐下,闭目修炼。
事实上,虚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在最后一道禁制前放弃了。但曾与乔寒交手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诡计多端,并不是一个会打无准备仗的人。
她既然敢放他进寒辰殿,所做的防备,绝不止他看到得这么简单。
第二天清晨,乔寒打开房门。在虚云的盯梢下,她撤掉了院中的阵法,甚至撤掉了前后院间的禁制,只留下自己寝殿的。
做完这一切,乔寒深深看了虚云一眼,后者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虚云正式入住寒辰殿,第一回 交锋,乔寒败。
稍后,乔寒和寻常一样去讲道堂讲道,她的九宝葫芦上只有她一道身影。
又不是没有腿,凭什么总要蹭她的飞行法宝。看着底下翻山越岭的某个光头,乔寒想道。
等虚云靠着两条腿,翻过两座山,又爬上一座山,到达讲道堂的时候,乔寒已经讲完了。
鱼贯而出的众弟子看见门口的虚云,一个接一个地呆住,满满惊艳。薄汗从他的额角一直流到完美的下颌,让人很想伸手帮他抹掉。
实际上,有几个离得有些近的弟子真得忍不住伸出了手,男女都有,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不妥,尴尬地缩回手。
“你是新来的那位密云宗的师弟吧?”
“讲道已经结束了,我这儿有笔记,师弟你要看吗?”
“看我的看我的,我写得字特别端正。”
丹云门众的师兄弟们争着抢着跟虚云搭话,虚云站得笔直,面上不显,掩在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看到两个女弟子正靠过来。
就在他快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自众人背后响起。
“太闲的话,留下来抄五百遍《参同契》。”
听到大师姐的话,原本兴致高昂的众弟子瞬间蔫了。师弟虽好,但不值得搭句话就抄五百遍三千字的《参同契》啊。
生怕乔寒再发话,众弟子马上做鸟兽散,跑得比灵鼠还快。
周围清空,乔寒看向虚云。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虚云的神色似乎带着一点......感激?
但识海里,小白的话,让乔寒知道,感激是她的错觉。
“哇,这股厌恶和怨恨浓得像大雾,小寒,这个虚云特别特别讨厌你。”
嗯,她就是喜欢他恨死她却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今日你晚了,错过了讲道,该罚。”
“将《参同契》抄写一千遍,明日交上来。”
“若明日你还晚到,抄写两千遍,后日则是四千遍。”
隔天,乔寒还没起来,虚云便离开寒辰殿,翻越重重山岭,来到讲道堂外。
等讲道堂开门,他第一个进去。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虚云都是第一个到达讲道堂的人。
很快,丹云门便开始流传,新来的小师弟勤奋又好学。
非常喜欢勤奋好学弟子的五师叔北岩,特意守在讲道堂外观察了三天,见虚云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日日第一个到达,他十分欣赏。
得知密云宗满门被灭,虚云身无长物,连件像样的代步法器都没有,五师叔破例在派事坊给虚云挂名号,让仅入门一月,只是普通弟子的他,也和其他资深弟子一样,可接取任务,赚取灵石。
只是五师叔没有想到,他这边才给虚云挂上职,那边就有人指定要虚云接任务。
指定任务的不是别人,正是丹云门大师姐,乔寒。
她给虚云指派的任务是——采到寒灵芝。
第9章 “别碰他。”
春末的山上依旧冷,尤其到了晚间,更加寒冷冻人。夜半时分,寒辰殿的长廊,在蒲团上打坐的虚云忽然睁开眼。
夜里这么冷,汗水却从他的额头一串一串往外冒。斗大的热汗珠遇冷化成了白雾,打湿如墨的眉与长而翘的眼睫。热潮将虚云如玉的肌肤染成胭红,他体内原本运行顺畅的灵气通通停滞,浑身气力快速流失。片刻,他倒在蒲团边,牙关紧咬,面色痛苦,像婴儿一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又发作了,烈火焚身,不能动弹的虚云,心中充满绝望。丹田损毁灵根变异都去不了密宗媚毒,岂不是说他永远摆脱不了需要双修的厄运。
“吱呀”一声,内寝殿门打开。
乔寒左手伞剑,右手法诀,隔着宽阔的院子,警惕地看向长廊。
入目所及,一团瘦弱的身影剧烈颤抖。寂静的夜里,乔寒依稀听到低而急促的喘息。
寒辰殿忽然飘起香气,浓烈甜暖,犹若百花盛放。一瞬间,冰冷道宫仿佛变成了温暖的花房,绵柔甜香,无端叫人筋酥骨软。
意识到有异,乔寒马上屏住呼吸,可是甜甜暖暖的气息却无孔不入,一直钻进她心里。鬼使神差地,乔寒抬起脚步,走向虚云。
人刚到长廊外,识海里的小白送出一大股清凉的灵气,乔寒的灵台恢复清明。
“别碰他别碰他。”小白急急摆动鱼尾,撅起的鱼嘴指向地上的虚云:“他身上的恶意比上回要杀你还浓重。”
闻言,乔寒赶紧后退,伞剑挡在身前。
与此同时背对她的虚云松开腹部的手掌,心头杀意淡了一点。
她若过来,他不介意再自毁一次,即便杀不了她也无所谓,即便这次会彻底死掉也无所谓,绝对不能在毒发的时候被她碰了,露出丑态。
识海里,乔寒询问小白,知不知道虚云这是怎么了。
见多识广的小白翻了翻记忆,不确定地回答道:“曾有传闻,修佛者若要悟道,须充分体会七情六欲,所以他们有一些秘药,让人一直受那种苦,直到飞升。”
七情六欲之苦,那不就是......联想到欢喜禅,还有那股惑人的甜腻香气,乔寒隐约明白了。
难怪虚云十分排斥别人靠近,尤其是女子,原来是自带媚毒,随时有失.身危险。
说不定这会儿他就觉得她想趁人之危,毁他清白,抢他修为。
总是受这种毒折磨,这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个个要杀人啊。
乔寒反转伞剑,灌注灵力,一伞打在虚云已经长出些许黑色短发的后脑勺上。
尽管有所防备,可虚云打死没想到乔寒会拿伞敲他脑袋,顿时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直冒星星,连八爪挠心的痒感都不明显了。
居然没晕?乔寒握着灵力遍布的伞柄,“哐哐哐”又抽了虚云三下,把他后脑勺都敲肿了,才成功把人敲昏。
昏过去的虚云不再蜷缩成一团,松开的四肢像软面条,趴伏在地。
乔寒怕他是装的,试探性地拿伞剑戳戳他。
没反应,很好。
她摸出乾坤袋,在自己炼过的丹药里找了下,拿出一枚益神丸,一枚敛息丹。
再用伞剑戳戳虚云肿大的脑袋,仍然没反应,乔寒放心地把人翻过来,捏住虚云的下巴。
指尖的温度热烫得惊人,乔寒忍住甩手的冲动,把丹药塞进虚云嘴里。
益神丸能保护神识,她只想把人打晕,别大半夜作妖,并不想把虚云打成智障。敛息丸则是为了掩去他身上的香气,否则引来别人,她的寒辰殿就不得安宁。
至于是否把虚云的情况禀告给师尊,乔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行。
到寒辰殿一个多月,虚云头一次表现出毒发。除了看到发烧、流汗、瞎抽抽,乔寒对媚毒的机制并不了解,万一说了却查不出,岂不是白搭。再说了,师尊也未必信她。所以把这事告诉别人,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倒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喂了药,为了稳妥,乔寒又敲了虚云两下,回了寝殿。
夜慢慢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虚云醒了过来。
发觉嘴里有药味,他心神一凛,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吐出丹药。
然而丹药早就化成了药力,怎么可能吐出来,虚云站起身,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寝殿。
该死的女人给他吃了什么?
只是片刻后,愤怒的神情忽然凝固住,虚云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腿,又摸摸自己的心口。
他的气力全都恢复了,往常至少折磨自己一天一夜的酥麻感觉,今天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
而且不像每次熬过毒发依然那么难受,现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烫,心里丝毫不难受,整个人出奇的轻松。
这一切,都是在乔寒打昏他,给他吃了不知名的丹药后发生的。
想到这一点,虚云的神情霎时间复杂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安安静静的寝殿,拳头紧了松,松了紧,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平,原本杀意满满的怨愤心绪,这会儿满心不是滋味。
渊鱼小白正在乔寒的识海里发呆,察觉到些什么,小白晃了下鱼鳍,将几缕浅浅的恶意吸收掉。
咦,小疯子这次的恶意这么少?脑袋被敲坏了?小白暗想。
无论乔寒还是虚云,就连活了三千年的小白都没有想到,把人打昏过去竟然能阻止媚毒发作。不过再想想,媚毒是作用于神识的毒,虚云的修为退到炼气期,神识不能脱离身体存在,所以他一昏,神识就停滞了。而没有了载体的媚毒,自然没法继续发作,浓度慢慢降了下来,回到潜伏状态。
阴差阳错的,虚云以为乔寒给他喂的药能压制媚毒,免了他焚身剜心之痛。这份关心让他浑身不自在,甚至生出一种害怕再见到她,又觉得应该见见她,跟她说点什么。
前所未有的奇怪心思,让虚云不知该怎么做。晨光熹微,他站在寒辰殿的长廊,久久凝望着乔寒的寝殿。
听到寝殿里有动静,虚云回过神,脚步一抬,做贼似的飞快逃出了寒辰殿。
而乔寒已经习惯早起看不到虚云的人影,如往常一样喂了灵兔之后,驾九宝葫芦到讲道堂。
令她意外的是,平常恨不得离她三丈远的师弟师妹们,今日竟然有人主动跟她搭话。
“大师姐”说话的是一个瘦瘦高高像根竹竿的男弟子,他似乎很不情愿,甚至没有看乔寒,低着头声如蚊讷:“我愿意帮你找寒灵芝。”
乔寒看了看竹竿男弟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站成一圈,不停朝竹竿男弟子使眼色的众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