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乔婕妤走后,江央公主彻底是陷入了一种思绪翻涌的状态,怎么都不对。
  捧荷放轻脚步进入殿中,正要收拾了茶具,江央公主却蓦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道:“去,随我去藏书阁一趟。”
  藏书阁地处幽静之地,常年皆有宫人在此看守,哪怕是到了夜里,为了防止走火,也会有人守在这里。
  “公主,敢问有何吩咐,可是要借阅书籍?”宫人伶俐地迎了上来,这宫里凭借衣袍制式很轻易就能够认出人来。
  更别提如今宫里的两位公主,除了扶婉公主就是江央公主了。
  江央公主略作思忖,道:“本宫要寻一些书,医理……魏晋的医理古籍,或者是人物传记。”
  “好,公主请随小的来,魏晋之时的书都在最里面。”司书内侍在头前带路,心想这公主皇子若是借个诗词歌赋的典籍还对劲。
  唯独这位江央公主古怪得很,一来就要看什么医理之书,那一半谁能看得懂。
  江央记得少时读过的,隐约记得有一种东西,和乔婕妤所言的症状很相似,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了,并不能够确定是不是。
  内侍带她们到了里面,躬身道:“公主,您要的书就在这排书架上了,可要小的为您寻找?”
  “不必了,本宫随便看看。”江央细细地看着书架上镌刻的标注,分类时期都很细致,耐心一点就能找到了。
  内侍便颔首退到了书架外,折身去将书阁里的直棂窗都打开,让外面明亮的阳光普照进来。
  江央很快就寻到了一本魏晋名士录,一页一页地按照记忆里翻过去,终于目光定格在了几个字上,就此住了手,将这短短的一章看尽。
  书中记载,古有曹魏之人名为何晏,乃是有名的清谈家,也是第一个有记载服用寒食散的人,所谓傅粉何郎,说的便是这个何晏。
  此人娶了曹操之女后,耽于声色,并且以服用寒食散为当时的风流之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一转身手臂不慎撞在书架上,发出了响动。
  外面等候的内侍惊闻声响,立即探身询问道:“公主,可有事吩咐?”
  “无事。”里面传来公主清冷的声音,平缓柔和。
  此间光色明朗,然而江央公主脊背彻骨发寒,她捧着那本书,指尖缓缓沿着字迹往下看去,心中不自觉的默念,仿佛要将这些白纸黑字刻到心里去。
  江央想起琉璃泉殿的构造以及状态,就注定了它不是取暖之地,以及偏向柔软贴服的丝质广袖旧长衣,常年的丝竹饮酒,多为慵怠之态,发冠松散,日渐暴戾的性情。
  这都不该是常人有的状况,从短期来看,父皇不是突然变得如此,但是若放远比对,他这一切的改变,来得太过蹊跷。
  皇帝早年间弓马卓绝,甚至亲自教过女儿,鲜少喜好丝绸柔软的宽袖衣袍,多数比较轻松利落的束袖。
  在皇后死后,开始大肆择选美人,众人都以为是因哀恸放任使然,甚至江央都是这么以为的。
  现在她想,可能不是的。
  看到寒食散几个字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没有特别意外,而是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尘埃落定。
  倘若父皇不是患了奇怪的病,那所有的症状都与此药效无异,这所谓的寒食散已经在魏晋之后被禁用了。
  怎么可能还会有,并且送入了宫里给皇帝服用。
  扶苏殿,宜章才放了课。
  “陆危,我们去月照宫看看阿姐,我都有好几日没见阿姐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人能陪着说话。”
  五殿下兴致勃勃的,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闱里,相比之下,他真的更像是寻常的少年郎。
  “殿下此时就要去吗?”陆危欲言又止,却又阻拦不得。
  “你突然回来了,阿姐兴许应付不来,我还不得去看一看,要多多照顾阿姐了。”五殿下自觉已经是大人,而且阿姐看起来那样孱弱,想必在皇觉寺过得分外清苦。
  回到宫中,一切也都不同以往,唯有他能和阿姐之间畅所欲言了。
  陆危迟疑了一瞬,五殿下已经去更衣。
  他想了想,既然公主已经半个月,都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也许当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现在早已经忘记了。
  到了月照宫,陆危上前道:“烦请通禀,五殿下来探望江央公主。”
  捧荷见了笑着进去通传。
  他们入了殿中时,江央公主正看了一夜书,才醒过来,端着一碗紫苏熟水饮用,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颇为倦怠。
  陆危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这月照宫的宫人不服管教,对公主照看不周。
  公主这样软糯的性子,在皇觉寺即使有什么想要的,恐怕还得自己开口索要。
  回到宫里,这群东西更是捧高踩低的,眼见着公主不得皇帝的宠爱,难免就会疏了对公主的照看。
  兴许公主自己还发觉不出来,陆危越想越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为何急着离开,心下越发沉重起来。
  宜章对此一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只是抽鼻子闻了闻,闲话道:“阿姐还是喜欢喝这些熟水,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
  “阿姐知道,宜章才不像女儿家,只是喜欢木樨荷叶茶,一定要加上桂花蜜的。”江央公主轻轻地故作莞尔道。
  说起话来依旧温吞柔弱,眉眼间倒是一派温柔。
  陆危就站在下面,然而,江央公主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一味地与宜章言语,姐弟二人之间倒是一片融洽。
  “没有的事情,我才没有喜欢过,甜腻腻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宜章早就改掉了这个喜好。
  他小时候,的确很喜欢,也不是什么品茶之道,而是母后会为了他加上桂花蜜,化开在水里。
  陆危没有心思听五殿下玩笑,看着整个月照宫,都如同蒙了尘一般,更是埋怨自己何必那样,明明知道,公主对宫里是不熟悉的。
  恨不得自己开口留下来,可是,难免会令五殿下起了疑心。
  “看阿姐似是有心事,不知为何烦恼?”宜章正襟危坐,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大孩子一样问道。
  可再怎么样,在江央的眼里,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她搭在桌边的手指反复蜷了蜷,踟蹰一时,居高临下的江央公主,将眸光掠过了一畔的陆危。
  恰陆危正抬起头来看向她,江央公主便垂眸抿了一口茶水,这一转念,话从舌尖又顺着茶水咽了回去,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就在此时,挽栀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犹犹豫豫道:“公主,陛下命人来传召您到琉璃泉殿去,说是商榷为您……择选驸马一事。”
 
 
第31章 芙蓉   谢家求娶
  宜章“噌”地站了起来, 严词厉色只向挽栀道:“你说什么?”
  陆危亦是心底掀起了,不亚于宜章惊涛骇浪的波澜, 但又和五皇子的惊讶,是完全不同的,是冰川雪山临头崩塌的绝望。
  纵然此前的犹豫拒绝,都是出于种种顾虑,但在她的心底,那蕴着的火苗从未熄灭。
  “奴婢也是听传话的内侍这么说的。”挽栀被猛然变脸的宜章吓了一跳,遂小心翼翼地答道。
  倒也不怪宜章如此颜色,他们都知道赫枢这个作为父皇的, 素来是靠不住的, 荒唐的事情没少做。
  陆危垂下首,颤抖着吸入一口气, 殿中幽凉的冰鉴散发出的缕缕凉意袭入肺腑,将他这个人从里到外的冻结。
  江央公主安静又平和地看向他们的反应, 吩咐捧荷二人侍奉她梳理了妆发, 并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袖外衫, 玉璧系在浅色的宫绦长穗上垂下来,压在她的裙幅上。
  仿佛与她无关一般。
  “阿姐,我要同你一起去。”宜章跟在她身边一同向殿外起身而去,要往琉璃泉殿去。
  “你去做什么?”江央公主回头问他一句, 全然没有要他去的意思。
  殿门大开着,阳光沐浴着她的半面眉睫眼鬓,温润和光, 少年闻言抿了抿唇:“我怕阿姐你凭着父皇任意指了婚……”
  听到五皇子的这一句,陆危顾不得失神,立马将神思拉了回来, 让自己别错过公主的任何一丝变化,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不会的,你回扶苏殿去吧。”江央公主只是会心一笑,复又垂下眼帘回过头去,轻轻地说一句:“总之,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陆危听得眼皮轻颤,攥紧了袖子里的双手。
  “阿姐又怎么知道不会的,”宜章只当做阿姐的那一句,是对他自怨自艾地含嗔埋怨,发急道:“谁不在意,作为弟弟我都是重视的。”
  父皇他的脑子根本就不正常,风一时雨一时的,宜章以前是觉得父皇神秘,后来才惊觉,他纯粹就是随心所欲。
  唯有陆危知道,恐怕后半句真正说给的人,是他。
  “陆危,你说是不是?”宜章也察觉到,阿姐的话意有所指,但他只以为,是对自己的抱怨,便抓住一个人就让他为自己证明。
  陆危这才说了第一句话:“当然,五殿下说得对,公主的婚事不可小觑,怎么能没有人在意呢。”
  “宜弟的话听上去,当然字字皆可信。”江央公主终于将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清清正正地说:“只是,陆掌事的话的,希望不要是虚词才好。”
  陆危一下就听懂了公主的话中有话,宜章只当阿姐听了自己的解释,这就笑了起来。
  经过前次的荒唐指婚失败后,赫枢并没有想过放弃,但他绝对没想到,促使他再次重视此事的,却是他引以为傲的大将军谢淮真,
  “他大胆。”赫枢额头冒起青筋,“噌”地就站了起来,抄手将手里的四角琉璃盏砸了出去。
  杯盏骤然被摔在在光可鉴人的镜砖上,碎了一地,伺候的宫人对大发雷霆的陛下习以为常,一声不吭的就上前,迅速收拾干净,并且换了新的茶盏上来。
  赫枢手里的奏折都是没扔。
  “陛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内侍大着胆子问道,皇帝这样憋着可不是好事,后面遭殃的还是他们近身伺候的。
  “谢家求娶江央公主。”皇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奏折,看着上面狂妄的字句,脸色阴沉如袭来的狂风暴雨,抑制不住的冷笑叱骂道:
  “竖子卑臣,谢淮真这个狗东西,胆敢求娶寡人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倒是恨不得人就在面前,先捅上一刀痛快痛快的样子。
  内侍慌忙跪下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赫枢坐回去喝了一口茶,仰头张腿靠在了椅背上,吐出一口郁气之后,依旧愠怒道:“气得朕脑仁发疼。”
  内侍这才殷勤上前,为陛下按摩肩颈,舒缓疲劳,一面细声细语道:“陛下乃是万乘之尊,切莫为了那等坏了事的,气伤了自己的龙体。”
  内侍除却这话之外,别的也不好说了,若是旁的大臣,他尚可云云一二,轮到这谢淮真,除了陛下,旁人都没口说他的。
  “他心里一直记得,朕都知道,竟然将朕的大度当成了他放肆的理由。”赫枢眉眼染上了躁郁之色。
  内侍蓦然想起那桩旧公案,心想,陛下觉得是皇后娘娘背叛了自己,谢淮真却觉得,是陛下巧取豪夺,抢走了他的心上人。
  这哪里又说得清。
  陛下自幼在宫廷长大,不能说是顺风顺水,可是,在少年时期做什么,都是无往不利的。
  哪怕是彼时在面对渴慕皇后芳心,多了些阻碍,也很快就跨了过去。
  突然要他意识到,自己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其实背地里是人家不情不愿的,甚至带着害了他的念头。
  亏得江央公主姐弟,都是陛下亲生的血脉,否则,还不知要到什么地步呢。
  但这种事,又不能与放在寻常人家同日而语。
  “去召江央过来一趟。”皇帝还是将江央公主择婿一事,正式提上了日程,大抵也有其他的缘故。
  内侍官领了命,前往月照宫去,没想到五皇子也在,还一块跟来了。
  江央公主与宜章一前一后,步履轻缓地走到了殿中,而后在皇帝面前同时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宜章怎么也来了?”呵护
  宜章打定了主意要旁听,干净利落地再次撩袍下拜道:“儿臣正在皇姐宫中小坐清谈,恰逢父皇召见皇姐,想到儿臣也久未见父皇来请安了,故而一同前来了。”
  宜章倒是说得流畅无比,但是,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五皇子这分明是不放心自己的姐姐,才巴巴地跟过来了。
  否则,放在平常,哪里敢跑来平白无故的给皇帝请安。
  说这么多的虚词,也是为了彼此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赫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就令二人坐下了。
  陆危和捧荷等人,跟在他们的背后跪坐,殿中此时没有特别多的人,也就显得清净了许多。
  连熏香的味道也很清淡,往日都是酒气和脂粉气。
  “你来了也好,朕要说的,正与你皇姐的终身大事有关,你听听也好。”赫枢笑道。
  “是,儿臣听着。”宜章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自己总是被隔绝在外面,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即使后面阿姐同自己说,也必定是避重就轻的。
  这是为了他好,但他一点都不会好。
  同样一般心思的还有陆危,他方才本来可以阻拦五殿下的,但是出于私心,陆危没有出声,而是跟着五殿下一起来了这里。
  “公主,五殿下。”乔婕妤也在琉璃泉殿,看见江央公主和五皇子一同来了,在赫颐身旁宛然先朝二人福身笑了笑。
  宜章对这个眼明心慧的乔婕妤,倒是还有好感,毕竟自己阿姐的人呢,于是礼节性地略微颔首。
  “想必内侍官已经同你说了,你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该选驸马了,父皇有意在都城世家子弟中,为你挑选一个青年才俊,或者你自己挑一挑也不是不可。”
  赫枢一如既往的散淡口吻,但是这次问话,多了点真心实意的正经:“江央你看如何?”
  这应该还挺令人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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