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她自己知道,一阵接着一阵的苦涩,从喉咙里逼上来,让她不得不以此才能保持冷静。
医官很快就被请了过来,一路小跑过来的,还没等喘匀气息,就奉命开始为陆危查看伤情。
扶婉公主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她本就这这样容易留痕迹的体质,这下被江央公主这么弄,也不知道多久才成消肿。
少女忍不住嘀咕道:“小题大做,也至于的吗?”
“他在本宫这里,便不是普通的太监,你太过分了。”江央公主抬手就薅住了她的衣领,将她直接从背后拽到了陆危的面前:“你给我看清楚,他怎么样了。”
“不、不关我的事。”扶婉公主见到浑身是血的陆危,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无法控制地“啊”地惊叫出声。
“你也会心虚?”江央公主陡然抬起双目与她对峙,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很幽冷:“都是你们做的好事!”
扶婉又瞟了一眼陆危,少女的眉眼间,厌恶夹杂着恐惧地皱了皱眉。
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弱声弱气地说:“这兽园荒废好几年了,我以为没有什么了,谁知道这么不巧啊。”
“不必再说这些没用的,你最好确保,你说的都是实话。”江央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了,绝无半句虚言,再说到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好撒谎的。”扶婉公主恨不得立地发誓道,抿紧了唇瓣。
因为有母妃在背后耳提面命的缘故,她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故意和江央皇姐斗嘴了,这太监看着挺讨厌的,没想到对他们还真是忠诚。
原本御兽园的宫人还觉得疑惑,什么时候,一个太监的公道,都劳动做主子的来争了。
还没等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弯来,就见到江央公主霍然转过来,朝跟在身后的扶婉公主开始发难。
明白了,就说这些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关心一介宫人,无非就是借此来对彼此为难罢了。
眼下这难堪,自然都给了扶婉公主,他们也只能够装木头人,什么都看不见。
幸而陆危看上去没有性命之忧,否则眼下,她也不太能保持冷静了。
她今日的心情,着实是大起大落,也是相当的疲倦了。
这时候,太医也粗略地检查了一遍,过来对江央公主说:“公主放心,并无性命之忧,可以先抬回去,容臣再仔细诊治。”
江央公主听了,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说:“好,那就去月照宫。”
“呃,好。”捧荷怔了下,随后只得在前带路,宫人抬着陆危离开,
陆危的这一次劫难,江央公主心底大抵清楚因何缘故,也没必要和扶婉说了,徒留对方在背后无言的看着她们离开。
扶婉公主还是想不懂,一个太监而已,哪里值得江央这个人如此动怒呢。
仅仅是因为他们挑衅了她吗?可是,以往也没见她如何啊。
扶婉公主心底当然是清楚的,每次她刻意去寻事,都是仗着江央公主不会认真而已。
这一次她认真了,她为了一个太监认真了?
虽然她也觉得,二皇兄这么做有些过分。
但是,同样也认为一个奴婢而已,江央公主应该不会在意的。
真是太荒谬了。
第40章 逃避 容留
与此同时, 扶苏殿的宜章正美滋滋地等着,陆危带回来好消息。
阿姐不知道会怎么说, 她应该不会听不进去陆危的话。
陆危这个人一向最擅长体察人心,阿姐又是他的亲姐姐,对自己的姐姐低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宜章越想越觉得事在必成啊。
这时候,外面通传的太监走了进来,轻声说:“殿下,月照宫的人来了,说是有话要与您回禀。”
“来得正好, 快让他进来。”语气过度欢快地说完, 宜章又颇为疑惑,怪了, 怎么是月照宫派人来,而不是陆危回来。
但他也没有多想其中缘由, 毕竟去的人是陆危嘛。
“回五殿下的话, 陆掌事去月照宫的途中受了伤, 现在正在月照宫诊治,公主吩咐奴婢过来与五殿下说一声,陆公公暂时就不回来了。”
宜章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喷了出来:“什么, 说清楚,你说陆危他怎么了?”
“这能受什么伤?”宜章觉得他们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这不是好笑的吗, 从扶苏殿到月照宫的路,他们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这还能受伤,不如告诉他, 陆危是被老虎咬了呢。
宫人面无笑色,很认真地说:“五殿下,奴婢没有开玩笑,公主也没有吩咐奴婢这样说,陆掌事的确受了伤,现在还在昏迷呢。”
一般这个时候,宜章都不过去了,但是他现在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蹊跷,来传话的宫人也说得含糊不清,他心头不能安心。
还是他亲自过去一趟的好,纵然没有事情,虚惊一场的话,和阿姐借机和解也不错,到了这里,宜章还是多少有点不信。
宜章到了月照宫,一路直接去了主殿,却没有如愿见到阿姐,反而是碰见了侍女捧荷。
“五殿下,公主正在后面廊下赏花,太医正在为陆掌事诊治。”捧荷说得挺含蓄的,赏花是假,守着陆危才是真的。
“在后面?”果不其然,宜章听了后,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阿姐在那里做什么。
捧荷可不敢让他多想下去:“五殿下快去吧,要不还是奴婢去请公主过来。”
“不,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宜章果然看见了阿姐,她正在廊下的月季花丛前,心不在焉地赏花,手里翠色的扇子流苏,被卷到了玉白的手指间,似是愁肠百结,看上去有点清冷的孤独。
“阿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他忍不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江央公主抬起头,多少有点没精打采的,声音清透:“你来了啊。”
“陆危呢?”宜章不知该怎么继续说,只好尴尬地问起了陆危,一个太监还不值得他特别关心,主要是想过来看看阿姐的。
“受了伤,还没醒。”江央公主也看出,他并不太关心,只是简略地回答了一下。
因为,医官要为陆危脱掉衣裳查看伤口,再加上江央公主的身份留在里面,是不成体统的,她就只好在外面等一等。
这样想着,她随手摘下了一片花瓣,在指腹间揉捻,花汁印在了手指上。
宜章看得眨了眨眼,阿姐可从来不是个辣手摧花的人呢,这六神无主的,明显是不大对劲。
但不计如何,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便呐呐道:“我路上听他们说,陆危是被人推下去的,那……查到了凶手是谁吗?”
“扶婉说,是二皇子。”说到这个,江央公主可就瞬间眼中有了冷芒,来了精神。
“不,这不可能。”宜章直接否认道。
眼见阿姐的目光探究,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二皇兄与陆危一个太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平白害他是为什么,肯定又是扶婉诬陷的,阿姐你千万别这么快下定论啊。”
宜章似乎不知道,他一旦有些心虚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和速度都会和平常不一样,而且话也会变多,极力的想要说服对方。
江央冷冷含笑道:“等等,你不觉得,你比我更武断呢。”
“阿姐我们现在说的,不该是这个问题,哎,我的意思是,阿姐你打算怎么办?”
“去问啊,这还用说吗?”江央公主似乎以为他问了个傻问题,看傻孩子一样的眼神。
“怎么问?”
江央公主背过手去,走到了廊庑里,淡淡地说:“不旁敲侧击的问,就是光明正大的直接问,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阿姐,你何必为了一个陆危,要去与皇兄他们对峙呢,这件事是扶婉做的不说,固然是爱屋及乌,我也不需要如此的。”
宜章以为,阿姐是因为他的缘故,虽然了解二皇兄不会计较,但是撕破了情面毕竟不好。
“我明白,只是,”江央公主当然不止为了宜章,但没必要说出来,她欲盖弥彰地捋了捋耳鬓的发丝,歪了歪头:“宜弟,你究竟是在怕他们,还是真的以为兄友弟恭?”
宜章恐惧着冲突,他讨厌扶婉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和他相比,扶婉才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但是,他恐惧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二皇兄和四皇兄,那可就不一定了。
且不说他有没有他们的手段,单纯的就狠心来说,宜章恐怕目前就做不到。
他贪恋这一时的平和,陆危还不值得他去打破这一切。
很难不让江央公主怀恋母后在世之时,倘若没有那一出,宜章的地位本应当固若金汤的才对。
宜章稍微低着头:“我没有,可这几年来,二皇兄他们的确帮了我良多,课业上也对我多有教诲。”
“是吗?”江央公主扯了扯嘴角,很淡然地反问了一声。
却并没有企图得到他的回应。
宜章心慌意乱,他不想相信,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真的:“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免得迁怒了别的无辜之人。”
江央公主略微拔高了清冷的声音,带着质询的味道:“你觉得我是在说谎?”
“我当然不是说阿姐你,可是扶婉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眼看着又要剑拔弩张起来,好不容易缓和的姐弟关系,宜章打心底不愿意再吵一次,上次他自己摔门而去,就已经够过分的了。
哪怕真的是阿姐错了,他也该包容一些。
宜章这样一想,很快就将心底的波澜平息了下来。
“你去问问那个内侍,他是不是看见了,扶婉和遇晏他们在一处。”
“我问了,他说没看见是谁。”宜章夺声道,这次底气十足,他是真的问过,又说:“等陆危醒过来,我们可以问他。”
江央公主慨然道:“当然可以,你敢问就好。”
“你做的很好,阿姐既然开了口,势必是要留你在此了,阿姐若有什么事情,定要来告知我。”宜章当然是心中自有主张的。
他想要照顾阿姐,将父皇的那一份,也给了阿姐,让她无忧无虑,能够的到一些弥补。
这时候,太医走了出来,江央公主抛下了宜章朝他走了过去,竟然要亲口问一问情况。
宜章心头弥漫上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辛酸。
他好像失去了点什么。
但是说不上来。
“公主,病人的手腕处有骨折的情况,微臣已经开好了药方,也垫上了夹板,也和病人说过了该注意的事项,情况不是太坏。”医官给陆危统统查看了一遍后说。
情况并不算特别差,许是因为在滚落的过程中,有一些东西垫在了石头上,没有造成比较严重的碎骨。
江央公主才稍微放下心了,让捧荷拿了赏钱,然后送太医出去。
她转脸就对身边的宜章说:“方才太医的话你听到了,现在就让他留在这里养伤吧,想必你一时半会也不缺人的,或者,本宫派个妥帖的人来换过去。”
宜章:“阿姐,不必了,你的人还是自己留着用,陆危留在这里不给你添麻烦就好。”
江央公主不欲与他再生争执,哪怕是亲姐弟,也容不得这么戳刀子的。
还是让他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于是,落落寡欢的宜章,也让她一并赶了回去。
而且,现在天色已经太晚了,他明日还要去上早课。
宜章站在月照宫的门口,自我安慰地想,起码算是和阿姐和解了吧,这才落寞地走掉。
江央公主走近房间里,陆危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她。
她低声问道:“你早就醒了?”
“是。”陆危嗓音微哑地回答。
“本宫与宜弟说了,让你留在这里养伤,他已经同意了。”江央公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宜章对陆危虽然还算器重,但这下他受了伤,又只是一个奴婢,若是没有人压着,那些医官必定是不愿意仔细看的。
这些伤眼下看着没什么大碍,不伤性命,但是多少人都是养伤时,看护不佳染了重疾的。
“多谢公主容留。”
“不必。”她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凝视着他,发现他的额头上也撞出了血痕。
她按捺住了心底残存的惊悸,颤声问:“陆危,疼吗?”
“公主还是别看了,”陆危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竭力遮住血污,微微费力喘息着笑道:“更何况,卑臣也并不太疼的,眼下见了公主,便更觉不疼了。”
江央公主看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哪有不疼之理。
她的眼眉轻颤了颤,抿了抿唇角轻声斥责道:“你这是胡说了,当本宫是三岁小孩吗,那么好骗的。”
“公主三岁时,想必也很可爱了。”陆危轻笑道。
但他不敢笑得太剧烈,感觉身上的皮肉都牵扯着泛疼。
“你看到了,也经历过了,知道本宫在这宫里的处境如何了,即使已经落寞如我,不可能永远没有是非困扰,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救下你。”
“不会下次了,殿下才是应当被保护好的人。”陆危低声道,他的左手腕骨处,摔成了轻微的骨折,现在被裹了起来。
“公主放心,卑臣很快就会好的。”陆危自己也问了太医,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伤耽误太久,更不想……在月照宫占据太久。
江央公主柔声缓缓道:“方才本宫与宜弟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她莫名有点在乎陆危的感受了,这些话任何人听见,大概都不会太高兴,陆危对宜章也是尽心尽力,到头来在他心里,还是不足以破除虚假的迷障。
岂不是太令人寒心了。
“是。”陆危又笑,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说:“公主,五殿下和二皇子他们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