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廷沉默地跟在一旁,对这两个人每次都选天香楼从不换地方感觉十分无语。他也看出来了,姬长夜是被迫跟着小公主来用膳,满心不情愿哪里还在意什么用膳之所。小公主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想花心思选地方。
慕月奚跳下马车,招手,“顾东廷,我想买些那家的花生回去,你帮我去买吧。”她总要试着把顾东廷打发走,也许他就渐渐放松警惕了呢。
顾东廷给车夫怀里扔了碎银子,“去给小公主买花生。”
慕月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每次都这样!
突然,她眼睛一亮,指了指街对面不远处的胭脂铺子,“顾东廷,你看!”
那铺子门口刚刚闪过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是罗玉嫦。顾东廷的脸色变了一瞬,迅速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慕月奚眼睛转了转,“顾东廷,我也很喜欢那家的胭脂,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顾东廷不为所动:“奴才不会挑。”
慕月奚推了推他,“去嘛,不用你挑,你看看罗小姐买什么,帮我照样买一份就行。”
顾东廷下颌紧绷,“小公主可以自己去。”
慕月奚想了想,看向旁边的姬长夜,“姬亲王,要不咱们先去胭脂铺子逛逛?我看姬郡主最近也粉黛不施,兴许是带的胭脂用光了,又用不惯宫里的,咱们给姬郡主也买些胭脂水粉吧?”一成不变地进天香楼用膳再出来,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总要发生些变化才好。
姬长夜颔首:“舍妹不常用胭脂水粉,小公主无需挂念。不过小公主想去逛逛,姬某自当作陪。”
他今日没穿绛红色的亲王袍,而是一件苍蓝色圆领锦袍,袖口和衣领用银线勾着云纹。
慕月奚笑盈盈地说道:“姬亲王穿这件也好看,我发现你穿这种浓重些的颜色都不错,更显得面如冠玉俊美风雅。”她得把姬长夜的穿着记下来,最好把刚才她夸奖的话也记下来,等会儿回龙极宫之后还能说给大帝王听,虽然大帝王多数时候都懒得生气。
姬长夜狭长的凤眸中暗光划过,他知道她在故意夸他,但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被人夸赞总是忍不住会愉悦。而且她夸的都是事实,早上他穿这件苍蓝色锦袍的时候,也发现这种浓重颜色格外衬他的肤色。
两人并肩穿过大路去往街对面的胭脂铺子,顾东廷落后两步跟着。
刚刚走到路中,突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不过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小心!”顾东廷连忙上前两步,拉住慕月奚的胳膊,想要带着她离开路中。
姬长夜眸光闪了闪,却故意慢了一步。如果他“不小心”伤在了马蹄下,那之后就不用再跟她一起来用膳,他也就不用担心因为拒绝陪她用膳害得妹妹受她折磨,妹妹也同样不用再担心他在跟她相处的过程中被她所害。
眼看着到了跟前的马蹄,姬长夜眼眸眯了起来,他只需受些轻伤即可,他能挑好时机,既让自己受伤又能避开要害。
“快让开!”在他刚刚想好要行动的时候,胳膊却被抓住了。她纤白的手指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往旁边带。
她那点微末的力气怎么可能带得动一个成年男子,慕月奚着急了,姬长夜不能这么伤在马蹄下,她要的也不是让他受伤,而是让他死。见姬长夜还有些发愣,她干脆双臂抱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路边扯。
就这么一耽误,马蹄已经踏了下来。
顾东廷脸色一变,想要抱起慕月奚。
姬长夜盯着那紧紧抱着他胳膊的双手,神色复杂,终于改变了主意。
两人几乎同时揽住慕月奚的腰,一上一下两只手臂横在她背后,带着她往路边一跃。
两人力气叠加,推在背后的力量很大,慕月奚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回过身看看姬长夜,再看看顾东廷,两人都没事。
慕月奚松了口气,怒火随即上涌,一指那个纵马之人,“把他给我打下来!”
她没看清马上之人是谁,顾东廷却看得一清二楚,低头盯着她,“小公主确定?”
慕月奚眼看着那马快要跑远,大怒:“打!”
顾东廷眼神冰冷,伸手从身上摸出一大块碎银。要是他还是当初的指挥佥事,早就一马鞭将此人抽下来了,被人陷害成了内侍后收敛了不少,可既然小公主发了话,他也没必要客气了。
扬手一抛,碎银犹如利箭射向那人后背,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掉落,重重地摔倒在青石路上,翻滚了几圈,不动了。那马失了主人,往前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慕月奚也不去买什么胭脂水粉了,提着裙角大步冲向那坠马之人,走近一看,呦呵,认识,怪不得顾东廷要问她“确认”呢。
倒在地上的正是慕郡王慕云峦,他被摔懵了,吐了几大口鲜血后渐渐回神,虚弱地骂道:“哪个王八犊子打了本王?”
有路人好心提醒他:“管你是什么王了,闹市纵马本就不对,你刚才差点撞到人了。”
慕云峦呸地吐出一颗牙,“本王的妹妹可是救了陛下性命的小公主!本王想、想怎么骑马就怎么骑马!谁、谁敢拦本王?”
他摔下来的时候马鞭也飞了出去,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捡了起来,那手拎着马鞭过来,慕云峦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那手指似乎有几分熟悉,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抬本王去医治?!再敢磨蹭,本王把你们全杀了!”
“呵,郡王好大的官威,我先给郡王医治医治。”软软糯糯的话音刚落,那马鞭就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慕云峦被抽得惨叫连连,却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他本就摔得气息奄奄,被马鞭一抽,没几下就晕死过去。
顾东廷拉住了慕月奚的手臂,“抽了。”再抽下去她的手指可能又要红肿。
姬长夜也抬手架住了她的手腕,“再抽他要死了。”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没当场摔死已经算是运气,再被她抽下去,可能真就没命了。他倒不是在乎慕云峦的死活,而是不想卷入这种没必要的纷争,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远处有仆从惊慌失措地追来,“哎哟我的郡王您可慢点啊——”
慕月奚冷哼一声,把马鞭扔在慕云峦身上,也没兴致去看什么胭脂水粉了,直接转身进了天香楼。
她心情不好,点了一大桌的饭菜。
姬长夜笑道:“总是让小公主破费,姬某很是过意不去,这顿饭姬某请了。”
“随便你。”
她蔫哒哒的,纤长的睫毛没精打采地垂着,姬长夜不由得想起刚才她用力抱住他胳膊的样子,乌黑的眼眸瞪得圆溜溜的,藏不住的紧张,似乎生怕他会出事。
姬长夜心头一动,问:“慕云峦不是你亲哥哥吗,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兄长?”
“我跟他不亲。”
“那你跟谁亲?”
“我跟谁都不亲。”
姬长夜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跟慕星河到底亲不亲?她还记得慕星河吗?她接近他到底是不是为了给慕星河报仇?
做太子多年,姬长夜很少有遗憾,此刻他却有一丝后悔,要是当初不杀慕星河就好了,至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杀慕星河。
要是他没杀慕星河,她就算接近他,他也不用去质疑她的目的,那样他就可以坦然接受她的靠近。
“快些吃吧,吃完就回宫。”他递了筷子给她,“没准慕亲王已经去皇宫告状了。”
慕月奚明亮清澈的眼睛睁大了:“……?”他还有脸告状?
两人用过午膳,慕月奚把食盒送到储秀宫,她想着姬长夜说的“告状”,也就没盯着姬若娆用膳,等她一走,姬若娆一把将食盒扫到了地上。
服侍她的宫女默不作声地收拾干净,并没有说什么。
姬若娆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踝,她伤得太重,总要百十天才能好,好在太医并没有在药物上动手脚,给她复位的手法也正常,她能明显感觉到那种灼痛越来越轻,到现在已经没有开始那么难受了。
她需要快点好起来,就像慕月奚威胁她用膳一样,哥哥跟慕月奚去天香楼用膳肯定也是慕月奚威胁的,而且很可能就是拿捏着她做把柄。毕竟她和哥哥没办法见面,不知道能不能借口想念家人,让哥哥再进储秀宫一次?
她必须得尽快见到哥哥,提醒他要小心慕月奚。
……
慕月奚刚进龙极宫,就听到了慕亲王妃的哭嚎,“陛下,您要为我儿做主啊,他差点被人当街打死,这大雍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就敢杀人?!”
慕月奚眨眨眼睛,姬长夜竟然猜对了,还真的有人来皇宫告状。这怎么行,告状这种事不是应该由她来吗?
慕月奚用力揉了揉眼睛,眼角顿时泛红,她小跑着进了前殿,边跑边喊,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恐惧,“陛下——”
萧御缜大手一个用力,“咔吧”一声,朱笔断在了掌心。
他猛地抬头,刚想起身,小公主就冲了过来,边跑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慕亲王妃,嘴巴一瘪,满是鄙夷。
萧御缜:“……”不用紧张了,小丫头没事,只是在做戏,她真有事的时候不是这种表现,要真的哭了反而会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
慕月奚扑到龙案边,在慕亲王妃震惊的目光中,抱住了大帝王的胳膊,娇娇地哭诉:“陛下,我刚才差点死了——”
萧御缜脸色一沉,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直,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确信她真的没事,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慕月奚委屈巴巴,“我刚才上街,就在天香楼外面,突然有一匹马疾驰而来,我险些就丧命于马蹄之下了。”
“闹市纵马?”萧御缜看看目光躲闪的慕亲王妃,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闹市纵马!当时那高高抬起的马蹄离我的脸只有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她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气愤道:“要不是顾东廷和姬亲王及时拉了我一把,陛下,我现在就是一张肉饼了!扁得不能再扁的肉饼!”
即便知道她在夸张,可想到当时的情形,萧御缜的心里还是遏制不住地愤怒。他知道被马蹄踏过的人会伤成什么样,而那样的伤势他只要想一想有可能落在小丫头的身上,就想要把那纵马之人千刀万剐。
“怕,没事了,下次你出门给你带上一队金吾卫,保管有多少马都靠近不了你,好不好?”萧御缜心知肚明她没有害怕,但还是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
金吾卫?!慕亲王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感觉自己这一趟告状要适得其反了,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慕月奚小脑袋用了摇了摇,“不要侍卫!”
开玩笑,金吾卫是皇帝的亲卫,专门负责保护皇帝安全,在皇帝出行时前驱后殿,上次去他去善觉寺带的就是两队金吾卫。这样的皇帝专属侍卫,跟着她出门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一个顾东廷就够碍事的了,她连支开顾东廷的法子都还没找到,要是再来一队整整齐齐的侍卫,她这辈子也想杀姬长夜了。
慕月奚眼睛一转,假装刚刚看到慕亲王妃,“呀,你怎么来了?刚才我听到有人哭嚎,是慕亲王妃吗?你要让皇帝给你做主,做什么主?”
“啊这——”慕亲王妃呐呐不能言,她万万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往日不起眼的小老鼠眼下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案后,被皇帝珍而重之地安慰着。
她托着小下巴,纤长的睫毛一眨,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她,“慕亲王妃有什么冤屈不妨直言,陛下可是明君圣主,从来不会偏袒谁,你要告谁的状就尽管直说!”
慕亲王妃死死地抓着手帕,想当年她端坐高位,笑着看这个贱丫头受刑,看着她哭得喉咙溢血,口口声声喊着“哥哥”,那样子多么凄惨无助。可现在她跪在下面,坐在高位的却换成了这个贱丫头。
她为什么就没早点弄死她!
“呀——”慕月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那纵马之人被义愤填膺的侠士打落马下,我气不过还上去抽了两马鞭,说起来他有些面熟,难道是慕亲王妃的儿子?”
她看看萧御缜,惊讶道:“难道,慕亲王妃是来告我的状?”
“陛下,我是冤枉的!”她拉着萧御缜龙袍衣袖,摇一摇,“闹市纵马本就不对,那人一路过来还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就算没人受伤,那人家的摊位、箩筐什么的不也毁了吗?我还差点被踩死呢,算了,这点我可以不计较——”
她大度地一摆手,“但我也没做错什么呀,慕亲王妃要告我什么?”
慕亲王妃想到自家儿子奄奄一息的惨状,一口血噎在了喉间,好容易咽下去,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哭道:“陛下,我儿性命垂危,臣妇前来并非要告状,而是想恳请陛下派太医去给我儿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