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承认若没有他一直陪她聊天,这两天肯定会无聊死。
谁理解一个人浑身上下除了脖子什么都不能动的悲苦?
“顾姐姐,我和你说我名字的故事吧。”斋藤春政已经了解到这位小姐姐的兴趣了,只要自己说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涉及自己奶奶那辈的事情,她便会听得非常认真。
“你说吧,我听着。”
“我的名字其实是有来源的,我妈妈说是在三十年代的一个先祖叫这个名字,奶奶为了纪念他才起这个名字的。”
“……,嗯。”顾玖视线看向了别处,尽力的隐藏着思绪。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是你奶奶的父亲的名字?我猜的对不对?”
“唉?你猜的也太准了吧。”斋藤眸光闪着惊讶,点了点头。
“既然是为了纪念……,是说明那个“春政”走的很早吗?我记得那时候应该是二战时期……”顾玖慢慢的说着,带了几分忧伤。
顾玖说到二战这类敏感话题,斋藤有些害怕,怕她误解了什么,急急忙忙辩解道:“你别误会,我外曾祖父不是二战日军。”
“那你的外曾祖母呢?他走了,日子应该很难过吧……”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外曾祖母改嫁了,同我的木村外曾祖父结婚了,再后来……。”
再后来是什么,斋藤没有继续说下去了,顾玖也没有听了,她的眼眶蓄满了泪水,遮挡了视线。
她的心揪在了一起,像被一双手狠狠地捏在了一起,她嫉妒那个叫木村的男人,他竟然在可以在那个时代同梨佳在一起。
只要想到梨佳可能会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喊着另一个男人旦那,她的胸口便止不住的疼痛起来。
可是她心中却又明白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明白死去的冲田春政不应该捆绑住她剩下大半辈子的生命与幸福。
她内心的悲伤并没有减轻多少,她多希望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顾姐姐,你怎么又流泪了,也是,我不应该说老一辈的悲情故事给你听。”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还有对不起让你也悲伤了。”
“没事,我只是说些我想说的,我想说战争是痛苦的,和平是那样的来之不易。”斋藤春政活动着自己目前唯一可以动的右手,抬了抬,给她看了自己的胳膊,“你看这是反战标志,我将它刻在了身上,以此来铭记和提醒。”
顾玖看着他身上的标志,吸了吸鼻子,想说点暖心的话语:“你的曾外祖母改嫁给木村应该很幸福吧,她定然……也是给他生了几个孩子吧。”
顾玖虽然嫉妒那个男人,可是却仍是想确认一下梨佳是否幸福,现在唯一能够让她感到安慰的,大概便是未来梨佳改嫁了,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孩子倒是生了一个,只不过木村外曾祖父他在42年便走了,他……他死在了太平洋战场上。后来外曾祖母便一个人守着两个孩子……。”
气氛忽然沉寂了许多,斋藤听到她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哭的这样厉害,以为自己说的故事过于伤感,而她太过于入戏了,一直在旁劝慰哄着也无济于事。
索性便在一旁看着天花板。
良久,他才听到她止了哭声。
她说。
“我讨厌战争——”
是啊,战争谁不讨厌呢。
第八十二章
窗外晨光熹微, 未来梨佳慢慢睁开了眼,手上的湿意, 让她感到几分疑惑,她窝在冲田春政的怀里, 挪动了一下位置, 这才看到他眉头紧锁, 眼角处竟是带着泪痕。
他尤在睡眠之中,可是她的挪动显然令他有些不满, 复而又重新将她搂在了怀里,比之前更紧了几分。
墙上的钟表走向了七点十分, 未来梨佳忍不住开口:“旦那,七点到了, 该起来了。”
他每天都会早早的在六点多起来,然后进行一天的工作,农场刚刚起步,还有许多事物需要打理。
只是今天却到现在也没有醒,梨佳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为他擦去了泪水,他是做了什么梦?竟然哭的这样厉害。
她继而试图抚平他的眉间时,他睁开了眼, 看到她的时候, 竟是扯了一个很委屈的笑容,随即吻上了她。
未来梨佳有些懵然,没想到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亲吻自己, 却也没有反抗,只是在看到他眸中那满满的疼惜和雾气后,这才有些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她抱住了他,热情的回吻了他,随后才撑开了距离:“旦那,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梨佳酱,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昨晚做的梦让他记忆深刻,一时半会也没有忘却,以往梦最是容易忘记的。
未来梨佳笑了笑,替他抚平皱起来的眉头。
“没事了没事了,旦那,只是梦而已。”
“梨佳酱。”
“嗯?”
“我……我想再要一个孩子。”昨晚做梦中他便梦见她在他死后,改嫁了,还同别人生了孩子。
他此时幼稚起来也是没什么人能比的,当即抱着她,要同她一起造人儿来。
“旦那,这大早上的,不太好吧……。”未来梨佳一脸羞涩,将头埋得更低了。
“哪里不好了,这屋子又没别人能进的来。”说罢,他便开始吻她。
刚刚说完,屋门便被敲响了:“欧尼桑,起来了吗?你说上午要带我去看无籽西瓜田,再不起来可要过点了。”
“是纯子酱啊,你等等,再等等?”
“欧尼桑还是不要赖床了啦~”
听门外的脚步声踏踏踏渐远,冲田春政这才放松了些,看着墙上的时钟走向,颇为不舍的开始起床刷牙。
山坡上建着一排两层木制房屋,他们住在地势较高的主屋,农场里务工人员们住的屋子便要离的远一些。
七八间鸡舍和十几间牛羊舍都被规划起来建立在下风处,牧草种在牛舍羊舍不远处,绵延一大片,看起来好似一张碧绿色的毯子铺盖在大地上。
本着提高最大的生态效益,牛羊舍的另一边便开辟出了一大块菜园,种上了当季的各种蔬菜,一部分摘来吃,一部分便进行销售。
豆田麦田便需要驱车走上近1公里才能到达,那一眼几乎望不尽的麦田便是这整个农场的主要经济作物之一。
这一切也都是机械化的劳作,一台大型机械一天的工作量便低得上五十多人,而这也是经营这个农场的关键。
上午带着纯子一起去看无籽西瓜田,无籽西瓜的种植主意也是纯子提出来的,她提供了种植技术和瓜种,随后便将这一公顷的土地种上了无籽西瓜。
西瓜现在还是成长时期,绿油油的叶子看着也是倍加喜人。
中午时分,几人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烤面包和奶酪,便躺在躺椅上喝着蜂蜜柠檬汁小憩一会。
休息过后下午的计划则是看看近两百头刚刚诞生下来的小羊羔子,小羊羔们也是配有专门的兽医。
到达羊舍时,兽医正在给羊羔做防疫工作,农场里牛羊生了病,也是兽医专门管的,梨佳酱说自己可以试试,披着白大褂便跑来和年轻兽医一起探讨研究。
冲田春政看了,便连忙给她扛起来就走。
“好老婆,你学习什么兽医,又脏又累的,和牛羊待一起,还那么重味道,你给我治病就好了。”他扛着一边走一边说。
“……,你又没病。我学了好久的医学,你说就这样闲置下来没有用武之地,迟早我会把它们通通忘记的。”未来梨佳在他肩头拍着他的背要下来。
冲田春政走了几十米才将她放下来,打开车门,把她塞进了车里,随即他驾驶着这辆越野,车子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
他一边开一边说着,话语还颇为严肃:“谁说我没病呢?我病的可深了。”
“哪里?别瞎说?”未来梨佳听着他颇为正经的话语,仔细看着他的面色。面色红润有光泽,肌肉也颇为健实。
“你根本不知道我哪里生病了,你又不关心我,你只想和那个兽医一起学习。”
“……,旦那,你吃醋了?”
冲田春政在一片金灿灿的麦田边上停了车,从前座换到后座来,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你看,我的病在这里,只要你摸摸就治愈了。”
“旦那,你怎么办到的,用这样严肃正经的语气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办到。”
“……。”未来梨佳没话说了,看着他越发炙热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试图转移话题。
“旦那,我们去看小羊羔吧,不然下午又要过去了,今日的计划要落下了。”
“小羊羔交给兽医我放心,不用去管它。”
“那……我们,去看看……”
“不,你看看我的心就好了。”他凑近了她,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边,“这里应该没人打扰我们了。”
……
冲田纯子摸着羊羔一脸懵逼,说是一起看羊羔,怎么一眨眼这两个人都不见了呢?还一整个下午都看不到人影,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纯子被放了一下午的鸽子,气呼呼的骑着放置在牛舍的公用自行车踩回住宅处。
此时正是暮色苍茫黄昏时分,天边被夕阳染了大半个天空,红彤彤的。金黄色的光芒斜照下来,像金灿灿金箔碎片铺散着整个大地,美丽的惊人。
到了住宅区便远远的听到了吉他的乐声以及美妙的歌声。
这歌声不难分辨,是自家尼桑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悠扬的歌声清晰的传了过了,远远的便听他唱道:
And baby through the years,
Even when we're old and gray,
I will love you more each day,
'Cause you will always be the dy In my life……
第八十三章 三浦严一番外
一辆运载货车在一片秋叶铺盖的石子路上行驶着, 路边的霜叶红的似火,仿佛正在燃烧着一切一切。
三浦严一独自一人坐在驾驶室内, 漫无目的的开着,行驶进这一片金黄色的林海深处。
他的眸子有些空洞, 思绪似乎有些恍惚, 脑海里时不时闪过的画面, 让他眉头紧锁画成川字。
鲜血——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他手上患有冻疮病, 一到冬天手便会溃难流血,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地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姿态的鲜血, 从头颈喷射而出,从胸膛喷射而出, 从断臂淋漓落下,四处都是血流染红的土壤。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沐浴在鲜血中。
罂粟——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那种存在于科普中印刻于每个士兵的行为守则上明令禁止的东西。
只是他没有想到伪满洲国的农民会被军队强制逼迫种植罂粟,而罂粟作物被低价回收,随后衍生制品再继续被注射进伪满洲国居民的身体里。
在驻满洲关东军看来炮弹虽然能消灭敌人却非常费钱,而罂粟不仅可以消灭敌人还可以赚钱,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东西。
女人——他是一个男人, 见过女人, 也自然娶了妻子,他恭敬的爱护着她。
在这里女人是物品,朝鲜有日本人建立的以贩卖女人营业的株式会社, 在这里也同样。他亲眼目睹了一辆运载了日本女人的大卡车在街上□□,卡车边上写着女人们的特点与卖点,他们被供给于茶馆、妓院、舞厅、酒楼,她们没有自由、希望、未来。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仿佛又回到了雏菊花一般纯洁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坐在师傅家的走廊上,与自己的小友谈笑。
最后他再次回想了一番井上千夏温柔的笑容,他很想再一次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很想……。
他继续开着车,好似要将油箱里的油烧尽,才肯罢休。运载车很笨重,不过他开的很熟练,作为一名辎重队员,他的驾驶技术很好。
车里面装的是十万发子弹,他要将它们运送到游击队员出入最频繁的区域。
终于柴油烧尽了,车子停了下来,他将最后一根香烟抽尽,拿出一只钢笔在发黄的信纸上简短的写了一段话。
亲爱的中国游击队同志:
我看到你们撒到山沟里的宣传品,知道你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我很想和你们会面,同去打到共同的敌人;但我被法西斯包围着走投无路。我把我运来的十万发子弹赠送贵军。它藏在了北边的松林里,请你们瞄准日本法西斯军射击。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山谷里响起了一记枪声,惊飞了两三只乌鸦,山谷里埋伏的游击队员,听到这枪响,慢慢的警备着朝危险越去。
随即他们看到一辆满载弹药的汽车、一个死去的司机、一封没有姓名的信。
他们将他埋葬起来,对于这封没有名字的信颇感遗憾。
他们为他起了一个名字,用以纪念。
第八十四章 BE后续+本书考据书籍文献
2019年8月10号, 日本。
飞机窜入苍茫云海,飞行在一万多米的高空上, 顾玖透过玻璃窗看着高空的景色,内心有些紧张。
很快, 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她等待了许久许久, 从伤好到复健她等了大半年的时间。
2B铅笔削的粗细适宜, 被她执在手里,沙沙的在纸上画着, 她努力的回想着未来梨佳的面容,她有些害怕自己时间一久了, 便会将她忘记。
这个厚厚的速写本被她画了几十张,每一张都是她, 只是她好似从来画不腻一般,每一次落笔都是她的面容。
她的笑容是那样好看,像是一缕柔和的阳光,像是一掬清澈的泉水,像是四月的樱花,让她沉溺其中沐浴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