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窝囊废,吃了个哑巴亏是不是?说!被谁撞倒了!我去要赔礼去!”
以周氏的性子,就是人没受伤也得送篮子鸡蛋来赔礼道歉,哪有撞了人当无事发生的!何况还有那摔碎的陶罐陶碗,那都是花银钱买来的!
主家的小公子撞的,这如何敢要人家赔礼,田树满为难道,
“是个小孩子…”
“是我撞的!”
张骐终于听不下去了,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小脑袋扬着很傲气的道,
“你想要什么赔礼?”
这一身华丽锦衣的小公子一进院子,那灰突突的院子都亮了几分,周氏一怔后那常年耷拉的脸皮一阵颤抖,极力挤出一个笑容,讪笑道,
“可是我家丫头不长眼冲撞了小公子,我这就让她出来给小公子道歉!”
王妈妈是看着自家小主子长大的,看他握拳拧眉,怕是气的不轻,忙上前打圆场,
“场里到处都是扬的麦糠,骐哥儿走的急了些没看清前面有人,不小心把丫头给撞倒了,你家老爷子已经去请郎中了,我们不放心跟过来看看伤到了哪里…”
田桂芝在屋里听的直撇嘴,麻蛋,真不愧是贵人,到了现在自己都没听到句道歉的话。
田兆升家院子里铺满了麻袋片子,上面摊晒着刚脱壳的麦子,饱满的麦粒经过日晒变的紧实干燥,张骐站在屋檐阴凉下,感受着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燥热,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程氏仔细给女儿检查了一遍,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也听过断了骨头的话会立马肿起来,现在看就是衣服被打翻的水壶浸湿了,手掌上擦破了点皮,这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王氏随后从灶房里兑了一盆热水端进来,担心的上前问道,
“桂芝没事吧?”
毛毛从阿娘后面跑了过来,趴到床边认真的说道,
“大姐大姐,你哪里痛,我给你呼呼就不痛了!”
“我手腕痛!”
桂芝没藏着掖着,把受伤最重的手伸出来给小堂弟看,手心划破了皮,血糊糊的,看着挺可怕,果然毛毛心疼不已,很努力的朝着受伤的位置吹着气。
感受着手上的小风,桂芝侧头朝着小堂弟笑道
“毛毛你真厉害,果然不痛了耶!”
毛毛不大的小眼睛立马笑成了一条线,更努力的呼呼了!
王氏在旁边看的笑,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也想要个女儿了!
桂芝被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五郎带着郎中到了。
张骐忙跟在郎中后面进了屋,此时才看清了靠坐在床头的小姑娘,光溜溜的脑袋,眉毛浅淡的几乎看不见,巴掌大的小脸黑红黑红,有的地方还起了皮,长的可真丑!
此时的桂芝确实不好看,她的皮肤随父亲,暖白皮却怕晒,连日的麦收让皮肤晒脱了一层皮,头上因为长虱子被她干脆剃光了事,没了乌黑的头发遮掩一二,更显得脑门大,可她自己自谦长相一般可以,对别人说自己丑可是很记仇的,所以细长的眼睛闪着冷光狠狠瞪了站在门口的唇红齿白的小胖子一眼。
张骐感受到了对面的愤怒的眼神,小脑袋一扬,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心里却冒出了‘长得这么丑,真可怜!’
田桂芝要知道他此时的想法,非从床上跳起来揍他不可!
隔壁村的老郎中靠着祖传的两个跌打方子糊口,更擅长的是察言观色,只看了桂芝面色一眼就知道没伤着骨头,问了几句话,又搭了搭脉就下了诊断,
“小丫头运气不错,只跌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
听说未伤到筋骨众人都是心里一松,郎中留了一份跌打膏就起身告辞,王妈妈忙有眼色的上前掏出铜钱付诊费,周氏就撇撇嘴,意思意思推了两下就让开了。
张家小公子扬着头进来,又扬着头出门,只是一踏进里正家的院子就耷拉了脑袋,母亲那里怕是要吃挂落了,谁知家里只有大表叔一人在家,看他进来微微带了些埋怨,
“你跑哪去了,你母亲没等到你,和我娘已经走了。”
张骐呼的肩头一松,这么幸运的吗?
“啥时候回来?”
“天黑之前。”
张骐就绕着大表叔打了个转,终于下决心坦白道,
“表叔,我刚才在场里撞倒了一个小丫头。”
“谁家的?严不严重?”
“当时手上就出血了,请郎中来看过,说是没伤着筋骨,至于哪家的我不清楚,就知道她爹是个跛子。”
“啊!”
大表叔田树理和田树满同一个辈分,只是早出了五服,一听恍然,
“是他家啊!那没事,他们是讲理的人家,你不用担心他会讹你!”
“那要不要送点赔礼?”
“要的,你撞倒了人,于情于理咱都该去看一看,再说她那个奶奶是个不好相与的,小丫头伤了手怕是几天不好干活,送点东西过去她还能少骂那孩子两句!”
王妈妈进屋里拿了两包京里带来的点心,大表叔从灶房里捡了二十个鸡蛋,陪着小侄子又来了田兆升家里。
“婶子,我这侄子冒冒失失的撞了你家孙女…”
里正的长子竟然带着礼物登门赔礼,这番态度让周氏很受用,嘴上说着不用不用,手上却丝毫不松手,王妈妈礼物放下,也放了心,等太太回来自己稍微提一句这事就过去了。
果然到了傍晚张太太回来后听说小儿子撞到了人,王妈妈在旁边说给了诊金,大侄子又陪着送了赔礼过去就点点头,把儿子数落了几句就算了。
田桂芝安心的躺床上两天,周氏也不整天在屋里躺着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尖声支使着两个儿媳妇团团转,还指桑骂槐孙女长了一身懒骨头,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躲懒…
田桂芝那是什么心性,如何会搭理她,躺在蒲草席上,悠闲的摇着蒲扇,只管在床上等着亲娘投喂,说不起来就不起来!离了自己那地里的麦子还收不回来了不成?
田兆升家的院墙是黄泥墙,有别于篱笆墙能从外找到个缝隙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张骐跳着脚往院子里张望,跳了几次也没看到那光头丫头的身影,院子里周氏的尖酸声调打消了他进去问问的念头。
两天后,田桂芝终于出了屋门,她身上的酸痛并不假,只不过是干活累的成分大些,这两天可算是得空好好歇了歇。
院子里晒干的麦粒大半装进了麻袋,堆在了正房门前,田桂芝估摸着这些麦子马上就要飞走了,不由凑到娘身边小声问道,
“娘,咱家啥时候交租子?”
“傍晚就去,听说主家明天就回京了!”
自家租的地最多,所以交租也到了最后。
“一二三…”
田桂芝开始围着院子里的麻袋转圈数数,今年风调雨顺,产量比去年略有增长,前世出生于农村的她估摸这一麻袋的麦子约有两百斤,装好的有二十袋,地上还有一些在晾晒,总量约有五千斤,交租要一半,还能剩两千多斤麦子,按人头分,每人不到两百斤,自家开荒的地产量更低,两边地里的麦粒一抓到手里就能看出差别,更何况还要交赋税!
桂芝叹气!不知道分家时能给自家几百斤麦子?她真的好想好想吃纯麦面的馒头啊!
第11章 分家 家产分割
田兆升赶着牛车带着两个儿子去里正家里交了地租,光自家的租子就十几麻袋,张家管事拿米斗量过重新换装了麻袋,他们自己的麻袋就又腾了回来。
二郎三郎帮着管事过数,田树理招呼田兆升在院子里坐下歇歇喝杯茶,和他商量道,
“叔,你家明后天牛车能腾出空来吗?”
“可是去京里送粮?”
“是的,还是和去年一样,吃住都有东家安排,每人再给五十文辛苦钱。”
“行!明早一准到。”
田树满听说明天主家要用牛车送粮时,单独找了父亲,
“爹,明天我赶车进京吧。”
田兆升打量了他一眼,猜测道,
“你想去你舅舅家?”
“嗯,分家的日子都看好了,我想和舅舅说一声。”
田兆升有点犹豫,
“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赶牛车我不放心!”
以往进京可都是父子二人一起的,轮流赶着牛车还能轮换一下,大郎这身子骨能行吗?
“二叔也去,我就跟在他后面!都是村里相熟的,爹你不用担心。”
田兆升思前想后了一会,大郎分家的事还真得知会小舅子一声,不然他以后肯定会找算自己的,于是就点了头,
“行吧!这麦子也收的差不多了,也给你舅舅送袋子新麦吃吃!”
一大早,田树满就赶着牛车到了里正家门外,村子里有牛车的都来了,给主家送粮进京,大家伙儿都挺积极的,当然原因还是这个主家不抠门。
驿道上,张骐不时趴在窗口往后张望,那丑丫头的爹赶牛车还挺稳的。
“那么稀罕牛车要不要去坐一会儿?”
张太太打趣儿子。
张骐眼珠一转辩解道,
“我只是不舍得姑奶奶,母亲咱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啊?”
“你回去后好好读书,我就多带你来玩。”
这话题仿佛戳中了小儿子的死穴,张骐往后一仰,闭目不应。
牛车车队被带着进了京城外一个庄子里,这里的主家是做粮食买卖的,和京里好多贵人都打好了关系,贵人家的粮食有多的就都卖到这里来,买卖做的很是大。
等到田树满牛车上的麻袋卸下来,他和二叔打了个招呼,没在主家安排的客栈里留宿,而是赶着牛车去了舅舅家。
杜明辉家的院子只有两进,他两个儿子已经成家却还在读书,还有一个小女儿还未出阁,一家子住在一起,全家靠他一个人的俸禄过日子,连个下人都不舍得雇,日子过的确实不宽裕。
看着田树满进门,舅母高兴的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听说分家的日子已定,几个男人在酒桌上都喝得有点高了。
…
另一边,张太太的马车驶入了自家三进的院子,院子很安静,家里只有门房、厨娘和两个粗使的婆子,长子在国子监读书,麦收放假被她打发到另外一个庄子上看顾着收麦子,按平常老爷这时候也该回来了,今日却…
“太太回来了!”
门房高兴的大开大门,安静的院子因为女主人的归来瞬间热闹了起来。
夜灯初上,王妈妈来到太太身边悄声道,
“太太,那边生了,是个丫头,老爷一连两天都未回府!”
正在对镜梳头的人透过镜面看了眼自己陪嫁婆子不忿的眼神,淡淡的道,
“我知道了,记住我说的话!切不可让景哥儿和骐哥儿知晓!”
“那边呢?可要去处理了!”
“不用,是个丫头可以消停两年,就这样吧!”
王妈妈低头退了出去,张太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出神,直到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
“老爷回来了!”
收敛了眼里的冷意,她起身来到床边,靠坐在床头,使劲眨了眨眼睛,眼里泛起了些许湿意
…
隔日天黑之前,田树满牛车上装了口大铁锅回了家,这是舅舅给他搬新家的礼物,这口铁锅到了家,一家人围着都很高兴,这铁锅可值钱啦!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钱省下来了,周氏尖声道,
“你舅舅可真是难得不穷酸一回!”
田桂芝听的直撇嘴,人家对自己外甥从来都不穷酸的好吧!
夜里田树满夫妻俩躺在床上喁喁私语,
“舅舅当差不得空,等我们分家时,两个表弟说好了要过来帮我们‘烧灶’。”
“那敢情好!”
程氏高兴极了,
“我也好久没见表弟他们了!”
田桂芝眯着眼睛笑,分家分家分家!
“玲玲,那佃租的良田咱就不要了吧!”
这是田树满反复思量过的,自己顶不起一个劳力,若是地种多了,那活大都要压到媳妇身上,他就想着干脆不种了。
程氏却不乐意,她很豪气的说道,
“我来种,我在娘家时种地可是一把好手!我要多种麦子天天给桂芝蒸白面馍馍吃!”
要种自己的地了,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田桂芝眼睛有点酸酸的。
田树满低声道,
“我们种不过来的,我早估算过了,咱家自己的下等田分个三四亩咱两个人种正好!”
“可那几亩荒地产量太低了,咱家口粮都不够!”
“现在正好是草席草帽好卖的时候,分家后我多编些赚了钱买粮食吃。”
程氏不同意,还生气的背过了身,伸手拍拍女儿,把个桂芝给吓的都要僵住了,娘咧,你这是干嘛啊!
扭了扭身子嘟囔了声,
“娘,你干嘛打我!”
程氏轻拍的手僵在了空中,
“臭丫头到底睡了没?”
桂芝缓缓的呼吸,装睡装的很自然!
“她说梦话呢!你别吵她!”
睡在外面的田树满拉过媳妇的手,
“玲玲,你好好听我说,你看咱村里李大娘,她才四十多岁,那腰弯的都直不起来了,就是年轻时干活太猛累坏了身子,现在吃什么药都养不回来,还被儿孙嫌弃,我想你好好的,等老了咱可以背着孙子孙女上街…”
“大郎,我听你的!”
程氏感动的扑到了丈夫怀里…
“亲娘咧!”
田桂芝心里默念“人之初,性本善…”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直到慢慢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