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李丁尧
时间:2021-07-04 09:47:44

  再他妈瞎跳挖了你,操。
  裴云阙咬牙切齿地想。
  还好,廖宋及时找到了准确的形容词。
  “你就理解成精准扶贫吧,我当时穷的快要跟流浪汉抢被子了。”
  裴云阙刚想说什么,有人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还叫错了。
  “裴……阙云?”
 
 
第14章 【十三】
  【十三】
  廖宋推着他转过身,看见了不止一个人,四五个打扮非常精致入时的年轻男女,从头到脚就写着很贵你买不起几个字。
  转头前,叫错名字还可以是意外,转头后,再看不出这几个人面上那点心思,廖宋也不用混了。
  “得罪过?”
  廖宋用只有他们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
  裴云阙懒得压低声音:“我得罪过的人能排到月球,全记清,你太看得起我了。”
  接下来这几分钟廖宋觉得还挺有趣的,他们明显跟裴云阙是一个阶层的,而且还非常了解他这个人,裴云阙耐心堪比喜马拉雅山上的氧气,珍贵且稀薄,没有什么寒暄,快速切入了主题。
  内容的中心思想还是很统一的,发言的主要内容是为他可惜
  ——最近UBP在附近开啦,太可惜你不能去了,他们家上了新菜,那个蒙迪卡罗海鲈鱼绝了,帕尔马火腿沙拉配烤核桃蓝纹奶酪汁是很老套啦,但是真——的很不错。等你好了,一定一定要去尝尝哦。
  “等你好了”伴着各色名词出现了四次以后,廖宋见他还不阻止,饶有兴趣地听着,她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对方话头插了进去:“那个不好意思啊,但时间到了,我在家做了点越恳焖鸡佐芫荽末配三分熟ASL酱,现在回去,应该差不多刚好,你们想去尝尝吗?裴先生新添的别墅离这里也不远,这个时间点……开三个小时就到了。”
  廖宋笑容灿烂地邀请:“一起走吧?”
  等众人开着跑车炸街飞远,裴云阙率先开口:“越什么鸡?”
  廖宋:“白斩鸡加香菜蒜末酱油,越恳是我们那儿一条街道,做的鸡宇宙第一。”
  裴云阙非常诚恳地提意见:“你以后墓志铭可以加一条,此处长眠着一位熟知大蒜拉丁文学名的女士。”
  廖宋点头同意,这才蹙眉问道:“这些……都是你以前的朋友?”
  开局就来、永远默认他买单的’朋友’,也差不多。
  裴云阙不想解释那么多,懒懒地仰着头:“嗯。”
  “偶尔路过,不作停留。”他顿一顿,眉头轻然一挑,惑人又有些沉沉的危险:“我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你有意见吗?”
  刚好路过一个长椅,她停下,在他旁边坐了会儿,一起看着夜幕落到江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廖宋才开口:“不碍事。”
  裴云阙瞥她一眼,他都忘了之前说过什么话题了。
  廖宋把双手插进外套兜里,靠攥握短暂地取暖:“蝴蝶不会只停在一朵花上,那也不妨碍春天不朽。”
  裴云阙沉默良久。
  她对那些破事儿的解构方式还真他妈独特。
  他到后面都快睡着了。朦胧间觉得,今天的风是蓝色的,钴蓝。清澈透亮,拂过山岗。虽然他不在山岗。
  晚上九点多回到了家,在进屋前,裴云阙终于还是提出一个不经意的请求。
  “太晚了,你要在这儿休息吗?”
  -
  在两位年轻男女讨论睡觉地点时,远在六十公里外的CBD区灯火通明。
  钢筋铁骨的写字楼中,某一栋的67层最大的办公室,被一股大力猛地冲撞开。
  冲进去的男人西装都有些变形,更不用说被摩丝固定过的头发,他的五官偏向平庸,没有任何记忆点,冲到了办公桌前,那上面的铭牌刻着三个字:[裴溪照]。
  坐在主位上的标致女人,只有嘴唇跟他有两分相像,都是上薄下厚。至于其他部分,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了,即使他们是亲兄妹。
  “你来干嘛?”
  裴溪照微微皱眉,签字笔扔到桌面,往转椅里靠了靠。
  “裴溪照,你做事有没有分寸啊?!”
  裴越双手撑桌,表情布满阴霾:“他那个护工为什么可以留下来?!你不是一向跟他反着干的么?要什么就收什么,才能压一压那点要命的狼性——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你别忘了!”
  裴溪照短暂地闭眼复又挣开,才长出了一口气:“第一,那是康复师,不是护工。第二,他跟我表示过不想要她继续留下,我就让人留下了。第三,现在他咬死了就是要那个人,你或者我,有什么办法吗?把人家送到国外去?你又想靠你手里那点权力,把他弄乖吗?”
  裴越牙根紧了紧,眼神阴沉:“裴溪照,你别忘了,当年你自己也同意计划的,让他一辈子做浪荡闲人就行——”
  “我想让他做浪荡闲人,不是浪荡残废!”
  裴溪照从椅子上站起,双手往桌上重重一压,脸色也难看至极。
  “裴越,我再提醒你一遍,一年前,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他妈没影了。我们已经拿到大部分股份了,他手里百分之零点几都没有!爸爸他们常年在瑞士,对他早失望了,你那么针对他干什么?他怎么说也是裴家人,我们的弟弟。” 裴溪照咬住最后两个字的重音。
  裴越轻呸了一声:“裴溪照,你就是今年太放松了,他都能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裴溪照坐回座位,神态很冷。
  “我觉得你过了。他连这点喜好也不能有吗?我们跟阿阙本来就没怎么一起上过学,他以前还比现在好点,我觉得有个偏好总比没有好。有本事你把那康复师连夜送走,别来找我,没用。”
  过了很久,裴越才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照,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一直都很乖啊,你知道的,就也没怎么唱过反调,脾气又安静。呃,有时候是不太好吧,那也是对那些狐朋狗友,年轻人撒点气也是正常吧,对我们那一直都没变过啊。”
  裴溪照双手交合,闭上眼睛:“裴越,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你能不能出去。”
  裴越看她说不动,点点头:“行,你不管就算了,我自己管。”
  在裴越最后出门前,裴溪照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看在血缘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
  裴越左手扣着门,冷笑了声:“血缘?我们这种家庭,配谈这两个字?”
  砰——
  门被重重甩上了。
  裴溪照彻底在椅子里软下来,面上的疲惫浮出水面。
  没有唱过反调?一直很乖?的确是。
  她也是最近一年才反应过来,人都有喜怒哀乐,不满愤懑,被欺负了也会伤心或报复回去。更何况是衣食无忧中长起来的小孩,按理说要更娇惯一些。
  但裴云阙,初中跟他们汇合,住在一起以来,对他俩的任何建议、意见,甚至是……无理的要求,从来没有过异议,也不跟他们争什么。甚至考学那一年的意外,他都没有爆发。
  裴溪照其实看到过,他熬通宵写题目的时候。
  虽然那时候距离SAT只有五天,裴云阙靠临时抱佛脚,考了2380,写申请又熬了很多大夜,最后出意外了,不能去念,竟然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的很乖知分寸。
  二是,根本懒得计较。飞步凌绝顶看取日升东,谁会在乎脚下那点云飘在哪里。
  裴越和她总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一,可现在,裴溪照从他偶尔流露的神色中,越发惴惴不安。
  要是二呢?
  就算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他们还回得到从前吗?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能继承母亲的宽容,别无他法。
  -
  廖宋真的是后悔不已,就因为那一秒脑子不清醒。被美色耽误的人生,废了,彻底废了。
  为什么要答应留宿呢?
  裴云阙的要求,让她瞬间体验了无痛当妈。
  他说怕鬼,怕蚊子,还想吹吹山风,廖宋拉开一点窗缝,纱窗,搬了个椅子,找了把大扇子,开始扇。
  中央空调系统难道被他吃了吗。
  然后又让唱点助眠歌,廖宋给他唱了民间著名艺术歌曲《儿子我是你爸爸》,两句后即被叫停。
  廖宋少说默念了两百多遍,客户是上帝,有钱拿有钱拿。
  在肉眼观察,初步确定客户入睡后,她也终于可以放下扇子。
  然后发现客户做噩梦了。
  刚开始廖宋也以为他是装的,试探着摇了摇,结果额上渗了满满一层汗,她探一探手,已经有点烧起来了。
  廖宋当即跳起来,跑去翻急救箱。
  单纯吹风发烧就算了,如果是哪里的并发症,那可是会要命的。
  裴云阙眉头紧皱,虽然感觉极其不安戒备,但牙关始终紧闭,梦话一个字都没出口。
  廖宋测心率、测体温,先帮他物理降了温,翻出药的时候,却没法再去倒水了。
  ——她手腕被紧紧扣着。
  廖宋推断这不是装的,因为感觉真的快断了,这位病弱少爷力气大成这样,她失策了。
  整个人只能随着自己的手腕转动,快转到一百八十度了,眼见着手腕要脱了,廖宋终于慌了,开始推他。
  “哎放手放手!!我真的要废了哥,哥……不是,祖宗,祖宗你醒醒!!”
  裴云阙睡得显然极熟,整个人陷在低烧的噩梦中,估计是梦到了什么敌人或死对头。
  廖宋心一横,在职业道德和脆弱的手腕中,选择了后者,俯下身去。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夜晚,星云被雾遮盖,银月掩边,山上排排低低的绿树被风吹得弯下腰去,那风又透过窗缝,将透明的窗纱柔柔吹起,一起一落间,重叠的人影被掩映。
  吻不像夏天那样湿润绵长,倒更像此时的窗外,一个净冷的冬夜。干冷的树枝,凝结的冻霜,地脉中隐而不发的一切生命之源。
  它像一道闪电,缓缓出发,迅猛前进,如一道开始时便洞穿了所有结果的箭支,射向星团都未成形的起始。
  人类世界发生过的所有,都刻在了那电光火石的最初。
  包括这一刻。
  “仇敌不会吻你。”
  廖宋贴着他微冷的薄唇说,又轻轻将手从他放松的桎梏里抽出。
  全程她都睁着眼,垂眸看见他密密的鸦羽极轻地颤着,又沉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我知道,风是蓝的。”
  廖宋帮他掖好被角:“晚安。”
 
 
第15章 【十四】
  【十四】
  凌晨四点,裴云阙退烧了。廖宋思虑再三,还是没打电话叫裴家的医生过来。她去隔壁找了刘嫂,用随身带的笔写了几张便条。
  廖宋:“一小时测一次体温,清醒以后按我写的给药,观察到明天中午为止。”
  刘嫂从睡梦中被扯起来,脸色不太好,哼了两声,随手接过。
  廖宋捞起外套,穿完扣好帽子,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您一个月拿两万多,差不多能解决孩子私立学费?”
  刘嫂愣了愣。
  她推开门,风和零星雨滴在一瞬间灌进来。
  廖宋最后看了刘嫂一眼,温和道:“那我建议您上点心。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如果我的病人出了什么差错——”
  面前的年轻女人神色淡静,唇边挂着轻笑,眼底却一片漠然。刘嫂不由得往后撤了步。
  廖宋没继续,只是笑了笑:“那就麻烦了。”
  雾蒙蒙的天呈现出铁灰色,很快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廖宋打车到山脚下,准备在就近的公交车站等第一班车。
  司机师傅叫住她:“哎小姑娘,侬到啥地方?我载你去么好了,雨这么大,你看你也没带伞。”
  廖宋摇头:“谢谢。”
  公交站底下能躲雨,她也需要点自己的时间。
  广告牌上已经沾满水珠,不能靠,但廖宋并不在意,她倚在边沿,摸出盒煊赫门,十七块一包,她差不多半年消耗两包,极度心烦意乱时才抽。
  认识裴云阙以后,消耗量大大提高。
  廖宋不是没亲过,她谈过两次恋爱,一次小学五年级,为时三天,一次大二,为时三周。说不上多喜欢他们,但也不讨厌。
  只是觉得无聊。
  她知道自己的喜好。裴云阙性格赶客,但人长对了,在她审美点上来回蹦迪。
  这次虽然是情急之下,但总像……趁机占人便宜,廖宋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本来就稀薄的道德感,好像变得更薄了。
  廖宋食指夹着烟,翻了半天却没找到打火机,心情糟得很。
  正打算把烟扔进垃圾桶,面前’啪’的一声,火苗幽微地从她面前闪过。
  廖宋视线扫过去,看见张熟面孔。
  盛煜穿了身挺括的黑色呢子大衣,里面是剪裁工整漂亮的西装三件套,脸上笑意真切,歪了歪头:“要跟我借个火吗?”
  廖宋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唇边也勾起笑:“好啊,谢谢。”
  橙红的火苗燃亮后,很快又淡下去。
  人却依然站在她平行的位置,没有离开。
  廖宋咬着烟头,拿出手机看了眼:五点十三分。
  “才五点多,盛总这么早就出来忙?”
  盛煜语气颇有些无奈:“是还没回去。刚好从这边路过,就看见你了。你呢?”
  廖宋耸了耸肩:“如你所见。”
  盛煜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瞬,一丝阴沉掠过,又很快恢复如常,笑道:“现在工作了,比学习那时候更辛苦了吧。”
  廖宋在烟雾里望着前方,没有车的马路宽阔又空荡,望着望着,轻笑起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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