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陆茶栀忍不住在心里想。
是书里总爱写到的喜出望外的傍晚。
远处蔚蓝的海水碰撞礁石,晚霞铺开橙色的天空,拂过耳畔的风里弥漫玫瑰花香。
爱随暮色渐晚渐浓。
潮起潮落的海边,广播里放着陈奕迅的粤语歌。
“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
高峰的快感,刹那失陷,
风花雪月不肯等人,要献便献吻。”
陆茶栀突然就明白。
热恋随着夏天一起到来。
-
班里同学结完帐下来走出KTV,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不远处的花台边,许佑迟坐在长椅上,拉着陆茶栀的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茶栀便弯下腰和他接吻。
“我靠?”叶哲飞难以置信,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是我喝醉了吗?还是迟哥喝醉了?大庭广众之下的,他干什么呢。”
作为和许佑迟一同长大的发小,姜卫昀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道:“你不会真觉得就那半杯白酒就把他灌倒了吧?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未免也太低估我们迟崽了。”
“他酒量很好吗?”叶哲飞好奇。
“怎么说呢,”姜卫昀回想了一下,“就前段时间我生日,在酒吧里面,我那些朋友本来最开始是想灌我的,结果威士忌可乐桶全灌下去,全场最后还清醒的就是许佑迟,还帮我们叫了车回家。”
“具体他的酒量有多好,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没见过他上头的样子。”
叶哲飞感叹:“这么离谱吗?”
不远处的许佑迟起身牵着陆茶栀离开。
姜卫昀看着,啊了一声,又迅速纠正自己话里的漏洞,“不对,我只是没见过他喝酒上头的样子,他为爱上头的样子倒是见不过少。”
……
林槿停留在人群的最后,一直注视着许佑迟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海岸边的人群里。
她看向花台旁那张早已无人的长椅,脑海里却一直回想着刚刚那两道亲密叠一起的身影。
眼眶发酸,她抱紧了怀里的一本《沈从文文集》,慌忙低头揉了揉眼睛。眼泪却猝不及防,掉落在手中尚未送出的书籍封皮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爱会渗透日落,每一道金色的余晖里都藏着丘比特的神箭吗。今天的夕阳这样饱满热烈,为什么许佑迟还是没能感受到她的爱意呢。
她抬头看向夕光,下意识用手指遮挡,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太耀眼了,会将直视之人的心脏灼烧成洞口。
一如她在五班的教室里初见许佑迟时,跳跃在他身上的盛夏阳光。
窗外蝉鸣嘶哑,一束束金光透过梧桐枝桠的缝隙落进教室,洒在他干净整洁的校服上,将少年的身形衬得笔直又修长。
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简单利落,只有三个字。
许佑迟。
少年音色清澈动听。
那一刻,怦怦在心脏里,而他在怦怦里。
人类的天性就是对美好的事物心生向往。像呼吸是本能一样,喜欢上许佑迟,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在高中躁动的青春日子里,许佑迟从始至终都站在所有学生都仰望的顶端,一身傲骨,成绩皮囊家世,重重光环加身。在普通人十六七岁尚处于迷茫青涩的年纪里,他耀眼到刺眼,活得澄澈又意气风发,闪闪发着光。
他拥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一群偏爱于他的老师,一堆仗义深厚的兄弟。
他身高187,生日7.9,巨蟹座,家里有一猫一狗,会很多的乐器,不止钢琴。
他很少和女生交谈,不喜欢吃甜食,不喜欢有人碰他的东西。
他打牌很厉害,只喝零度的可乐,喜欢打篮球,喜欢打游戏但不沉迷,喜欢的书籍很多,最爱看悬疑侦探小说,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沈从文。
他有一本旧了的《沈从文文集》,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但书皮一直保护的很好。
林槿始终都记得。
有一次这本书掉在地上,是她率先捡起来,递给了他。
他说了一句“谢谢”。
从传言里,林槿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许佑迟。
可事实是。
他很少和女生交谈,却主动陆茶栀接水剥虾。
他不喜欢吃甜食,可陆茶栀给他的草莓慕斯他全然接受。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却主动将耳机分给陆茶栀。
相遇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许佑迟是触不可及的冰川。
林槿只窥见了冰山一角,便以为他永远都是那般冷淡。后来才明白,埋藏海面之下完整的他,早已被陆茶栀私有。
林槿后来也买了一本《沈从文文集》。
她读到的是《月下》中的那句:
——“我要在你眼波中去洗我的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许佑迟读的却是《从文家书》中的那句:
——“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地方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难过的是,他爱的那个人不是她。
……
刚刚在包间里,林槿注视他的面容,唱“爱你是孤单的心事”。
可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
木槿花也是花啊。
为什么他满眼只有栀子和山茶。
一个月前,在海殊寺里,她双膝跪在拜垫,向神佛祈求许愿:
不奢求他爱我,让他看我一眼吧,就一眼。
伫立高堂的神像目不斜视,沉缓的钟声和飘渺的烛烟传递答案。
等到醇酒酿成葡萄,死灰燃烧成焰,飞鸟亲吻海鱼。
他就会垂下眼眸,目光向你驻留。
可现实里,酒酿无法还原,灰烬不会复燃。
飞鸟与鱼,也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少女心愿再轻再浅。
不得爱慕之人的垂怜。
高考试坐前的纸飞机活动,年级主任让把愿望和梦想都写在纸上。
众人写的皆是自己向往的大学学校,可林槿看见,许佑迟那张纸上,写下的只有三个字。
——陆茶栀。
他的愿望,他的梦想,都是陆茶栀。
不是说他喜欢且仅喜欢学习吗。
这又算什么。
陆茶栀于他而言,是比学习还重要吗。
他有着一双令人艳羡的桃花眼。
都说桃花眼是含情眼,林槿却只能看见冰冷的霜花。
情呢。
是全都留在了看向陆茶栀的每一个眼神里吗。
……
会后悔喜欢许佑迟吗?
林槿的答案大概率是不会的。
她不是他故事里的女主角,只是他的万千仰慕者里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带着负面色彩的反派人物。
可那样一个骄傲的少年,灵魂里都染着光。
她向往着光。
高中夜晚的教室总是燥热,开着窗户也闷得透不过气,有时他坐在靠走廊边,她便一晚上每个课间都走出教室,上厕所也好接水也好,只为了经过他的身边。
夏日的夜空是深沉的墨蓝色,星子在其中闪耀。
她不想看星星,只想看他的眼睛。
她也曾被光照亮。
喜欢着许佑迟,所以爱屋及乌喜欢上他最擅长的数学科目,喜欢上阅读书籍,从《沈从文文集》到《无人生还》到《Pride and Prejudice》。
他坐在她的前桌。
所以在高中无数个厌倦了学习,无法坚持下去的日子里,抬头看见他的背影,好像又找回了向前的动力。
高中毕业,她和许佑迟的故事也写到结局。
那些晚风习习,坐在教室的窗边写试卷,抬眼就能看到落日晚霞的那些夏日,终于成为了记忆里怀念的年少时光。
所幸,故事并非全是遗憾。
她也曾和他看过了两年的落日。
往后漫长余生的落日,就留着,让陆茶栀在每一天的傍晚,吹着晚风陪他看完。
曾经的她多渴望他的神环黯淡。
但那个能够与他并肩的女孩子,早已站在他的心上,和他一样,熠熠发光。
他们都足够优秀与耀眼。
而她安静又平凡。
她注定无法和他们走上同一条路。
林槿坐公交回了家,父亲还在外加班,狭小的出租屋内,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传出炒菜的油烟气味。
窗帘拉开,客厅里夕光斑驳。林槿将那本全新的《沈从文文集》收进书架的最底层。
她和许佑迟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因高中的机缘短暂同行过一程,以后便再也不会顺路了。
她蹲在书架前,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十八岁的许佑迟,生日快乐。
我希望你诸事顺遂,喜乐平安。
最后的最后,和你爱也爱你的那个人,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过去两年,许佑迟是照进她疲惫生活里的一束光。
林槿知道。
她抓不住光。
第74章 落日出逃
翌日依旧是炎炎夏日的晴朗天气, 清晨八点,太阳光金晃晃穿过葱郁枫林的叶隙。
雀鸟轻快掠过树冠,衔着食物, 向巢穴的幼崽奔去。
不少同学都还浸在暑假的深度沉睡之中时,陆茶栀已经抵达溪城枫林深处的画室。
梁知已经从画室辞职,这个月就要前往伦敦继续深造。
他秉持着做事应有始有终的原则,这几日还留在画室,指导完陆茶栀的美院校考才会离开。
美术考试三门科目里, 陆茶栀最擅长的就是梁知教的色彩。
在画室的最后一周,她按梁知的指导, 有针对性地练习将自己的个人风格融进画卷, 让画面感更加鲜明。
回到黎城后,先是参加了两个美院的线上考试,最后才是十七号的A大线下考, 因疫情增设的考点在了黎城的某座大学。
持续了半个月的高温曝晒过后, 十七号那天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黑云压在半空,暑气被雷声和雨幕席卷, 气温直降到十多度。
下午时分, 陆茶栀结束了最后一门素描考试,背着画袋走出考场。
她撑伞走到路旁的一家咖啡厅外,里面灯光温馨, 少年背脊瘦且直挺, 坐在玻璃窗边看书。
英文原版的《Wuthering Heights》。
垂眸认真阅读书卷的侧脸,好看到像是画中才会存在的美少年。
大概是比那个坐在壁炉边, 就让凯茜惊叹是个漂亮宝贝的林顿, 更加令人心动不已的小少爷。
陆茶栀曲起手指,轻轻叩响玻璃窗。
许佑迟从书页中抬眸, 撞进她微弯的笑眼。
他无声用口型说:“进来。”
陆茶栀收了伞,放进门口的伞篓里。
咖啡厅里有人坐在钢琴前弹奏安静的古典曲目,她取下画袋后问:“这是什么曲子?那个帅哥弹得还挺好听的,好厉害。”
“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64号第二首。”许佑迟抿了抿唇,又道,“这首曲子,以前在学校里我也给你弹过。”
陆茶栀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困惑地眨眼,“什么时候?”
“高三下期刚开学,二模考试你的理综没考好,没去上体育课,我带你去艺术楼的琴房,弹了这个。”许佑迟用书签夹好书页,直视着她的眼睛,“不记得了吗?”
陆茶栀顺着他的话,在过往的记忆里回溯,似乎是寻到了那么一小段与之有关的回忆。
很模糊。
她只记得,二模成绩出来的那天,气温闷热得仿若蒸笼。班级中等的排名,加之她手上隐隐作痛的旧伤,她的心情的确很烦躁。
许佑迟是带她去了琴房,她靠在窗台边吹风,用勺子吃着他买给她的草莓圣代,看向窗外,蔚蓝色天里飘过几朵白云。
冰凉的白色冰淇淋在舌尖化开,草莓酱甜中带酸,好像这样就能取代那些沉闷难过的情绪。
琴房里安静的只剩下钢琴连贯流畅的音符声音,她神游物外,也没记清楚他到底弹了哪些旋律。
只是,那节课下课过后,她的心绪是比之前平静了很多。
许佑迟很想告诉她。
咖啡厅里正在弹钢琴的这个人,左手弹得过重,中间弹错了好几个音,节奏也没有找准,把圆舞曲弹得像是狂想曲,哪哪都能找出一堆毛病。
但这些想法,他一句也没说出口。放缓了语气,最后只道:“你喜欢这个的话,晚上我回家到琴房可以打电话弹给你听。”
陆茶栀盯着他的脸半晌,扑哧笑出来,“知道啦,你最厉害,我最喜欢你了。”
许佑迟的面色这才算是柔和了些。
陆茶栀拉上他去前台点单,点了焦糖玛奇朵和马卡龙打包,等待取单的空余,和许佑迟站在展柜橱窗前看水杯。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款黑色的玻璃杯上,陆茶栀也随之看过去。
展柜上的那个水杯,和她用了一年多的那个白色杯子是同一款式。
也是她当初在高二的寒假,给他选新年礼物时,听取白雨瑶和林槿的建议后,舍弃的那一款。
陆茶栀从展柜上移开视线,“你不喜欢我之前送你那个吗?”
“喜欢,”他将黑色的玻璃杯拿下,“但是我更喜欢这个。”
“为什么?”
许佑迟很久都没说话。就在陆茶栀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我想跟你用一样的。”
钢琴师起身离开了位置,曲子进入尾声就此结束。
陆茶栀从许佑迟手里拿走玻璃杯,原原本本地放回展柜上,“我那个杯子用了很久了,我们之后去买情侣杯好吗?”
许佑迟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