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低不可闻的嗤声,“我说了,是以前的岳父,许骏腾漏了,这也不能赖我,你要是真觉得占了我的便宜,你可以按原价,补钱给我。”
这个时候,她总不能找许骏腾对质去。
言微一个气声,“我按原价补钱给你?”
秦怀鹤与她无声对视,那双清爽透亮的眉目,仿佛不染一丝尘埃,却又坚定有力,眼尾印着一颗泪痣,眸子里潋潋水光,着实让人挪不开眼。
他心神一动,忽地发笑,“不补了,我占你爸便宜,就当我们两清了。”
言微逼视他,“不是许骏腾说漏了吗,你哪儿占了便宜?”
秦怀鹤面上僵滞,唇线有些许的崩裂,“你就是找茬。”
言微眼睫往上一掀,扭过脸去。
在秦怀鹤的角度,那明晃晃就是一个大白眼。
他无声发笑,想不明白是哪一处得罪了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她在外头叫他一声秦总,就记他一笔小账,等见着了,再一股脑把气儿撒给他。
许骏腾过来了,说厂家明天就安排送货,会有工作人员跟随上门,给用户讲解如何使用。
言微:“谢谢,可以把工作人员的电话给我吗,我想让他提一下这个用户体验活动,让我爸参加,奖品倒是其次,主要是让我爸有事儿干。”
许骏腾:“可以,到时候我们会有直播活动,用户也可以在家做直播,如果能找到几个病友,聊聊天,也挺好的。”
“辛苦你了。”
她起身,跟随店员去付款。
秦怀鹤问:“刚才我没来的时候,她说什么了?”
许骏腾:“没说什么啊。”
“没骂我?”
许骏腾笑,“鹤哥,我不敢离婚,你想想,咱们男人能被谁骂?除了妈就是前妻,我妈骂我就够厉害的,我不能再加一个。”
秦怀鹤顿了下,“她怎么骂我了?”
“没有骂你,我说鹤哥有心,她说有吗,你心肝肺都没有,”许骏腾嘿嘿笑,“这都很客套了,你不知道钱京阳的前妻,把他骂得比屎还臭。”
秦怀鹤拿眼睇他,“你觉得这是客套话?”
许骏腾:“我觉得很文明了。”
秦怀鹤指节在鼻下压了压,看着言微的背影,扯唇,“文明人,怎么能跟钱京阳前妻比呢。”
“是啊,怎么离的呢,关系还这么好。”
秦怀鹤咬着腮帮子,撑着双膝站了起来,“上民政局离的。”
他往收银台踱步而去,在离她两米的地方缓下步子。
言微正在接电话,一只小手臂抵着鱼肚白的大理石前台桌,香芋紫的小衫添了几分温柔,冷白皮的肤色显得她清雅无双,款式简单的米色马鞍包搭在她后腰上,上面挂了一只灰色小松鼠,松鼠的眼睛滚圆,尾巴毛茸茸的,颇有几分憨态。
“林总找的你吗?”
“我出镜无所谓,可是你现在还在职,跟我做直播好吗?”
她唇边浮起了一抹笑,眼睫轻轻一垂,“还没到饿死的时候,放心吧。”
秦怀鹤贴过去。
她马上察觉到了,眼睫一掀,唇边那点笑骤消,像是被人偷听去了悄悄话,语气也变了,“改天再说吧,我在外面买东西呢。”
感受到被防备,秦怀鹤微微卷唇,抹了抹下巴,“谁啊?”
什么话,店员能听,他却听不得。
言微没有什么表情,“我原来的同事。”
秦怀鹤拿开手,唇线一抿,“哪个同事?”
她又开始掀眼皮了,视线落到别处,“你又不认识。”
秦怀鹤眸子沉如幽潭,“我想认识。”
言微无语看着他。
他清一下嗓,“你都离职了,他还担心你会不会饿死,我们亨川就需要这么有人情味儿的同事,你把他介绍到亨川来。”
言微摸上小松鼠,话音清凉,“算了吧,他以前在你们公司呆过,还是销冠,是你们公司留不住他。”
秦怀鹤一个气声,胸口上下起伏,“言微,辛苦你问问他,亨川是哪里不好,留不住他,我好改邪归正。”
她唇线轻颤,轻声嘟哝:“改邪归正是这么用的?”
秦怀鹤:“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你忍着点。”
言微:……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秦怀鹤,有一种牛逼和委屈交织的气息。
以前他可不会说“你忍着点”,这种……泛酸的话。
店员把刷卡单递过来,秦怀鹤长臂一伸,先拿走了。
“刷了卡没钱吃饭了?”
“……有。”
“没有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他把那小白条卷进手心里,似笑非笑的,“我去把岁岁带回来养。”
言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秦怀鹤……”
秦怀鹤压着眼看她。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告苏允君?”
他挑起眉头,“因为看不顺眼,这很难理解吗?”
言微唇线轻牵,“不难理解,其实,也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只是他们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告你。”
秦怀鹤原地叉腰,嘴角轻微抖动,“你这意思,等你有钱了,就先把我告了?”
她顿了顿,摇头,“我没有那么无聊,我也不想你去告她,闹大了,对岁岁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秦怀鹤的女儿见不了人?”
言微歇了一口气,“我只希望她安安静静长大。”
她转身,丢下秦怀鹤一人,去和许骏腾拜别。
两人客套几句,许骏腾把她送出去,两人走出那扇大落地玻璃门,看见秦怀鹤站在露天停车场里抽烟,背后是一辆低调的SUV。
他掐了烟,“上车,我送你回去。”
言微站着不动,“我打的回去吧,又不顺路。”
秦怀鹤闻言,双臂搭上车门,回过头看她,慢条斯理说:“哪里不顺路,除了坟场,哪个地方没有我的房子?”
第39章 他有心肝肺,都是苦的。……
许骏腾忍不住笑出声来,“鹤哥就是这么威武,等我们老了,坟场上也得有。”
言微面色微赧,默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这话也就秦怀鹤说得出来,关键是还有人捧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气人。
她扯着安全带,垂眼扣上卡槽,一抬眼正好迎面撞上他的目光。
一秒两秒三秒。
言微终是不敌他面皮厚,率先移开眼。
秦怀鹤解开袖口,往上卷白衬衣,不急不缓地问:“我是不是变老了?”
言微:“……”
他偏过头看她,“最近天气干燥,你买的洗脸巾用完了,毛巾一擦脸就痛。”
言微无动于衷,视线平直对着前方。
秦怀鹤定了数秒,一个清浅的气声,“言微,你看看我。”
她这才转头对上他,面色平平淡淡,“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该老吗?”
秦怀鹤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叩,压了压唇线,“不是该不该,岁岁还没到一岁,我怎么敢老,到时候她上中学,我去学校接她,别人还以为是爷爷。”
言微绷着唇,默了片刻,“没关系,谁都会老,就算看起来像爷爷,也不会不给你接。”
秦怀鹤咬了咬腮帮子,齿缝挤出几个字:“没良心。”
言微面朝窗外,不搭他的腔。
车子启动,缓缓开入车流里,很快就上了高架桥。
暖黄,湖蓝,橙黄灯带交织,渐变过渡,高架下,车尾灯连成了一条金色灯带,延绵看不见尽头。
秦怀鹤的手机弹出一条微信信息。
他瞥了一眼,是言微发给他的。
手一伸,半道又顿住了,他再一瞧,心顿时凉了半截。
是一个链接,后面还跟了一句:
【洗脸巾。】
他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色沉了下去,“光知道占我的便宜。”
一路无话,到小区的时候,还没到九点。
言微:“你停路边就行,我还要买点儿东西。”
秦怀鹤靠边停车,待她下了车,他二话不说就把车开到车辆出入口,车窗降下一半,那保安对他印象深刻,立马站得笔直,给他行礼,“秦总晚上好!”
秦怀鹤略微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
言微原地看了看,往小超市走去。
这个时候,岁岁可能还没睡,他到这里了,想进去看一眼也无可厚非。
秦怀鹤停好车子,院子的门半敞着,他伸手推开了。
桂花扑鼻,甜得腻人,把院墙下的柚子味儿都盖过去了。
这会儿他得了闲心,就着那盏橙黄壁灯,瞧了瞧腿边葱绿的海芋,还有肆意生长的鸳鸯茉莉。
他唇边微微向下撇,寻思着是不是言微养的,怎么长得这样野蛮,连路都要霸占了去,他院子里的花草有专人打理,总是过于规整精致,不如这里有人气儿。
身后有了动静,他转过身,在昏黄的光线里和轮椅上的言成明四目相对。
两个男人面色都有瞬间的僵滞。
秦怀鹤唇线轻拉,朝言成明走过去,“爸。”
这一声脱口而出,叫得十分自然,秦怀鹤心神有些恍惚,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言成明的时候,也没有叫得这样利索。
好像他并没有和言微离婚,时间流逝,他和言成明过成了家人。
这个想法一瞬即逝,还是让他有些汗颜,若是被言微知道,只怕要说他臭不要脸了。
“您去哪儿回来?”
言成明唇间动了动,“去转转。”
秦怀鹤往他身后,抓上轮椅,推着他往里走,“我和言微去给您看移位机和护理床了,明天送货到家,把那旧的换了。”
言成明的脖颈僵硬扭了一下,“不用换。”
“换了吧,现在的东西好用。”
言成明没再说话。
进了家门,一楼没有人,隐约听见二楼保姆的说话声。
“岁岁呢?”
言成明往楼梯看了一眼,“洗澡呢吧……”
秦怀鹤兀自把他推到沙发前,弓着腰背,挑拣茶几上那几个遥控器,“您看什么电视?”
言成明:“我不看。”
秦怀鹤看向他,“看吧,睡那么早做什么,才九点。”
言成明不言语了。
秦怀鹤摸索了下,他已经好多年没看电视了,平时习惯用语音助手听新闻,电视上的类目多到他无从下手。
他在电视剧和电影两个选项中一来一去,“爸,你想看什么?”
言成明脸上的老褶子微动,“随便你。”
秦怀鹤看他一眼,最终选了一部港片,扫.黑反.腐的。
他印象中,言成明说话有些磕巴,但现在发现并没有。
秦怀鹤沉进沙发里,白衬衣拉扯,腰间堆出一节节褶皱。
电影开局有些平淡,两个男人默默无言。
保姆抱着岁岁下来了,看见秦怀鹤,有些吃惊,“爸爸过来了?”
秦怀鹤站起身来,对女儿伸出双臂,唇边泛起了笑,“来看看岁岁。”
他愿以为岁岁会像以前那样,抱着保姆不搭理他,谁料到岁岁看见他,在保姆怀里晃动双臂,蹦着小屁股,对他咯咯咯笑。
她突然这么热情,实在出乎秦怀鹤意料之外。
他有些受宠若惊,抱过女儿,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今天愿意跟爸爸了?”
她才洗过澡,带着小婴儿的馨香软糯,抱在怀里,让人心尖软塌塌的。
岁岁的小胖手摸上他的鬓角,又抓上他下巴的青茬。
保姆阿姨说:“在外面她就粘人,在家里她高兴,这是欢迎爸爸来找她玩儿呢。”
秦怀鹤咽一下喉,嘴巴挪过去,亲亲女儿的小手,胸口有难以纾解的情绪。
再一扭头,言成明正含笑看着岁岁。
阿姨去泡奶了,他把岁岁放到沙发扶手上,挨着言成明,“外公在这里。”
岁岁的脚丫踢着言成明的轮椅扶手,她的劲儿不小,把言成明的手臂都给踢下去了。
言成明笑了,“就是调皮。”
秦怀鹤也笑,“像个男孩,皮实。”
言微就是这个时候进来了,看见这副场景,面色一僵。
秦怀鹤略一扭头,与她无声对视。
言微默默拐了个弯,把手里的水果放到餐桌上,跟阿姨说话。
“泡一点就行,我来弄她睡。”
“知道,你先去洗澡吧,她看见你就洗不了了。”
“嗯。”
阿姨给秦怀鹤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家里还有茶叶,你要喝的话,我去泡一杯。”
秦怀鹤:“不用了,你忙你的。”
“那你坐一下,我把她抱上去睡觉了。”
秦怀鹤往后看,已经没有了言微的身影。
心里空寥寥的,着实有些难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属猫的,脚步那么轻,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他虽不是客人,好歹也和他说一句话再上去。
电影到了中段,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主角被人拿枪顶着头,剑拔弩张。
“爸,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