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之眉心蹙着,委婉道:“还没聊出结果吗?”
院长助手叹了口气:“哪儿能是聊,这都吵了一个小时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案不合理,可武器集团的人已经和军方签了合同,我们院又是他们的重点扶持对象,他们委派下来的任务,咱们不接也得接。”
沈时舟一听,咬牙切齿地说:“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院长助手满脸无奈,声音压得更低了:“依我看,这事儿落我们院头上差不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有军方压在上头,想要撇得一干二净,即便是林总恐怕也有心无力,更何况咱们院长脾气本来就好,哪儿斗得过啊?”
这头话音刚落,侧边的办公室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拉开,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生面孔。
而办公室里面,陈院长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像是三魂丢了两魂。
满面春风的西装男路过门口的银发青年身旁时,察觉到什么,脚步忽地一顿,然后视线下移,余光瞥见他胸口左上方的胸牌——
帝国机甲研究院首席核心机甲设计师,裴珩之。
他一路进来,也只在这人的胸牌上看到了“首席”两个字。
西装男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古怪笑容:“裴先生是吧你来得正好,省了我再跑一趟。”
停顿片刻,他伸手往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你在研究院应该是很有话语权的,要不你去劝劝你们院长,让他别顽固下去了,这么僵持着对大家都不好,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去想解决方式,别等最后交一张空白答卷上来,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不止你们机甲设计师个人,整个机甲研究院也得跟着完蛋。”
不待裴珩之说话,旁边的沈时舟先忍不住了:“我去你妈的完蛋!老子骂不了军方的人,还骂不了你了是吧?!你们就他妈是一群傻叉,连传感器是什么都他妈不懂,还搁这逼逼!什么叫趁现在还有时间?整个研发部四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你觉得七天时间我们就可以搞定了吗?!”
西装男没想到他这么冲,指着鼻子就开始呵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所谓的机甲师原来就是这么没素质的?你有本事再骂一句试试!”
沈时舟冷笑:“我骂你怎么了,反正都是玩完儿,反正都是赔前途,老子先把你们这群满脑肥肠的傻逼东西骂爽了再说!”
西装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他层出不穷的口吐芬芳气得不行。
他本来想回嘴,可嘴巴动了一圈也没组织出什么有力的语言,心底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一时怒从中来,抡起一巴掌就朝沈时舟打了过去。
旁边的裴珩之反应迅速,巴掌还没落到沈时舟脸上,他率先猛地扭住了西装男的胳膊,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西装男被截住,试着抽了下手。
居然没抽出来。
很快他就发现,不仅仅是没抽出来这么简单,眼前这个眉眼清冷的银发青年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似乎都快被捏碎了。
“你想干什么!”西装男疼得脸部线条都扭曲了,“你再不放开,我就报警——”
话未说完,裴珩之就松开了手。
沈时舟和那位院长助手心有余悸,却见他往后退开一步,表情很淡地从制服的兜里拿出一片湿纸巾,而后撕开包装,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西装男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看得心底的火腾腾地冒。
刚要发作,裴珩之忽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了过来:“不要为难他们了。”
“这算什么为难,”西装男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你们研究院的职责所在!”
“既然如此,那我来解决。” 裴珩之轻声说,“这个项目我接了。”
说话时,他语气再平静不过,只那双金眸里隐隐透着凌厉和坚定。
仿佛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震惊了,就连办公室里颓丧的陈院长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来解决的意思,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要一个人揽下这个项目?”西装男轻蔑地盯着他,话里话外的怀疑毫不掩饰,说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甚至噗噗笑出了声,“叫你一声裴先生,还真以为自己牛逼呢?口气这么狂,谁给你的底气?”
集团内部在各行星网罗的顶尖人才都没做成的事,一个年纪轻轻的机甲设计师居然就敢说出这种大话,简直可笑至极!
沈时舟也一脸担心地看向裴珩之,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水。
要知道信息素千变万化,每个人腺体里的物质成分都是不一样的,现有信息素传感器也只能囊括其中的主要成分来进行识别转换,这也是为什么只适应于Alpha和Omega的原因,信息素主要成分的浓度不够亦或者缺失,都会造成传感器无法识别。
所以反推过来,能同时识别转换所有类型信息素的传感器,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珩之身上,只见他将手中脏掉的湿巾纸扔进垃圾处理桶,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回来,脚下站定,背脊挺直。
“就凭我——”
楼道的光影影绰绰,他的眼睛明亮透彻,仿佛满城的星光都拥挤在里面,璀璨夺目。
他一字一句地说:“是研究院首席核心机甲设计师。”
“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西装男被接连呛声,目露凶光,厉声道,“七天以后,我要看到成果!如果你做不出来,不止你别想在研究院混下去,就连傅东倪……”
听到他陡然提起傅东倪,裴珩之眼皮一跳:“傅东倪怎么?”
西装男阴狠一笑:“也别想好过!”
对方说得模棱两可,裴珩之却从这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话里,想到了整件事的另一种可能。
他猛地睁大眼,越想他心底越是不安。
匆匆扔下一句“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之后,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边往外跑一边掏出通讯器拨给傅东倪。
留下西装男和沈时舟等人在原地瞠目结舌,茫然相视。
可裴珩之一通接一通拨过去得到的全是嘟声,傅东倪不接他的通讯。
没办法,他又翻出杨星梧的通讯号。
听到对面熟悉的一声“喂”,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杨副将,傅一在旁边吗?”裴珩之快速问,胸腔里仿佛跳动着一团火焰,“我打她通讯没人接。”
“将军通讯器应该调静音了,”杨星梧说,“她这会儿正在和武器集团的人洽谈,看样子应该快谈完了。”
“你说个地址,我去找你们,我有急事要见她。”
“好的好的,我看一下……叫星城会馆。”
……
星城会馆的会客厅。
傅东倪和白焰对坐着,前者面色微沉,后者笑意不减。
白焰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而后递向傅东倪:“抽吗?”
傅东倪理都没理,面无表情地说:“这个项目大致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既然你们也给研究院发过通知,那我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就这样吧。”
白焰顿在半空的手就这么被晾着。
好一会儿,他才悻悻然地收回来,自己点了根烟:“傅一,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傅东倪一言不发。
白焰看着她漠然的表情,不知怎的,夹烟的手指有些抖。
烟雾将他饱满的唇衬得殷红,偏生他的脸色又白得毫无血色,他只好自己开口:“我早上加你星聊,就是想和你说这个项目来着,我以为通讯里说,你火气能小点。”
傅东倪闻言,目光移到他脸上,太阳穴狠狠抽了一抽:“白先生,请问你在说笑吗?”
她的声线很冷,白焰被这个陌生的称呼扎得几近窒息。
这本来不是他预想中和她的久别重逢,却不曾想被林萨的一通指派弄成了突发情况。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和棱角成熟的傅东倪见面,远比他想象中还难以令人承受。
“你都进帝国规模最大的军工集团了,还在乎我火气大不大?”傅东倪觉得有些反胃,她简直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你明知道这脑残方案不可行,还装模作样地来和我对接,白先生,你看我落魄的样子还没看够吗?”
白焰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眼眸黑沉沉的,仿佛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
他握紧拳,又松开,曾经锋利的轮廓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知道军方的对接人是你之后,我已经做好安排了。即使这个项目最后做不出来,到时候也不会追责到你的……”
“不追责我,追责研究院是吧?”傅东倪接过他的话头,眼神寒得彻骨,“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好心?”
白焰脸上的笑瞬间消退,他在傅东倪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让你这么生气,”他凝望着傅东倪好几秒,声音沙哑,“看来我又做错了。”
两人四目相对,傅东倪眼中的愤怒几乎压抑不住。
“既然当初一声不吭就走了,”她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你就不该再回来!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白焰几乎维持不住,身子陡然一僵。
慌乱中,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拂开。
胳膊不小心碰倒桌上的咖啡杯,清脆的一声响,浓稠的咖啡流了满桌,杯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无从开口,只余下一句艰涩的:“对不起。”
傅东倪无法接受这句“对不起”。
当年和白焰的分手将她心底仅存的曙光硬生生地劈碎了,让那些痛苦的、残酷的、落魄的、被一次次抛弃的记忆在她脑子里反复轮播,以至于每每想起来,她心腔里都是阵阵惊痛。
傅东倪待不下去了,直接站起身,冷冰冰地开口:“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白焰僵硬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火光猩红的烟丝燃尽,指尖被烫了一下他也浑然不觉。
好半晌,他才颤抖着手掐灭烟,捂着抽疼的胃,很低很低地笑出声:“永远……也不会原谅吗……”
-
从星城会馆出来后,傅东倪才发现外面下过暴雨,走过的石板路都湿漉一片,偶尔还会在头顶落下几滴遗落的雨点。
她暂时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避开杨星梧,换了个门出去。
十分钟的路程,不长不短,她指缝里的烟却没停过。
虽说她平时也抽烟,但远没有今天这样抽得这么凶过,她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以致于喉咙都被烟灼得像火在烧。
然而当她穿过二号门的出口,一抬头,却蓦地发现一位身穿研究院白色制服的青年正坐在前面树荫下的长椅上。
“裴珩之?”傅东倪惊讶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她快步走过去,才发现这人一头柔软的银发似乎刚刚淋过雨,少见的潮湿凌乱,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
“脸色这么白,你没带伞吗?”
傅东倪微微曲膝,在他面前半蹲下和他平视,才发现他眼睛通红,血丝密布,于是按着他的肩膀,沉声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接连不断的问题,彰显着对方并不平静的内心。
裴珩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眉心皱起的瞬间,难以自持地俯身抱住了她,炙热的唇贴在她颈侧。
“很久了。”他哑着嗓子说。
久到看着你和他在一起,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第24章 燃火04 5.13
裴珩之的唇烫得灼人, 傅东倪想到自己身上满是烟味,抬手想推开他。
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发觉他身体竟然僵硬得有些过分。
“傅一,你别动, 让我抱一会儿……”
裴珩之近乎贪婪地大口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浓重的烟草气,微润的潮湿感, 还有干净通透的海水的味道,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填满由白焰的出现带给他的摧枯拉朽般的嫉妒和恐惧。
傅东倪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想了想, 轻声问:“你是看到什么了是吗?”
裴珩之没说话, 脑袋埋得更深。
傅东倪脸色沉下去, 用一种强硬的力道将他掰开,食指勾着他的下巴, 强迫他直视自己:“裴珩之,我在问你话。”
头顶树梢上突然掉下一滴冰凉的雨珠,很快隐没在裴珩之的衣领里, 他无意识地颤了一下。白制服的下摆被长椅上湿漉的灰尘染污,就这么呆坐在这里的模样, 像被谁欺负过。
“我看到, ”他似是吐字有点艰难, “你和白焰见面了。”
瞳孔里一闪而过惊惶的光, 稍纵即逝的情绪, 傅东倪甚至来不及捕捉。
“但没关系, ”裴珩之反握住她的手, 目光温驯地看着她,“我不介意。”
说话时,他声线平稳, 一惯的平和淡然,只明明身处盛夏的季节,他的指尖却是冰凉的。
傅东倪探究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来回逡巡,像是在验证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她不确定裴珩之有没有看到她的失态。
但重新见到白焰,要说她无动于衷,心底丝毫波澜都不起,那都是假话。
单单是刚才那股对着白焰油然而起的愤怒和失望,都快让她有些控制不住。
她知道这么多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会变的,她也变了,可白焰却不止是变了,从前那个不屈、坚定、骄傲,满身信念感的白焰像是死了,今天面对她坐着的人简直陌生不堪。
傅东倪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她无意对裴珩之隐瞒。
“不管你介不介意,我都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傅东倪抽出手,鬼使神差地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将他眉心那点儿担忧揉散,“但在这之前,得先跟我回家一趟,你淋了雨,要尽快把湿衣服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