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意枝很快冷静下来。
先扭过头,冲着方循音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继而,她看向那个女孩,开口道:“是好巧。小叔,要不你们俩请我同学吃饭吧?”
……
方循音跟着渠意枝蹭了顿饭。
场面十分尴尬。
事实上,就算是再迟钝,她也差不多看出来情况。渠意枝就是故意来找他们俩的,所以才要拉着她,装成一场“偶遇”。
却不知道渠意枝和她这个小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循音不敢往那方面乱猜。
一是因为称呼。
二也是因为,男人虽然长相风姿卓绝,但看打扮、也能看出年龄至少二十五六,和渠意枝差距还是有点大。
更遑论那种强大气场。
也绝不是小女孩可以攀染。
良久。
四个人吃过午饭。
渠意枝擦擦嘴,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小叔,你能不能开车送我们回去啊?这里打车好麻烦。”
男人点点头,站起身,先去买了单。
再冲着两个小女孩说:“走吧。”
那个跳舞机女孩很是体贴:“锦时,那我就先走了。你先把两个小朋友送回去吧。”
“我送你一起。”
“不用麻烦,学生就住在旁边,我散个步走过去也就五分钟,正好消消食。”
男人没有强求。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知道啦,啰嗦。”
语气亲昵。
简直称得上旁若无人。
方循音抱着书包,余光轻轻一扫。
渠意枝皮肤白,这会儿,眼圈竟然泛出一片红,委屈神色、挡都挡不住。
与女孩告别后。
男人领着她们俩下楼,去停车库。
走到车前,又先替她们拉开后座车门。
“上车吧。”
方循音不说话,安安静静坐进去。
渠意枝却不肯动。
非要坐副驾驶。
男人拗不过她,冷笑一声,沉沉开口:“行,都随你。满意了吗?”
渠意枝:“不满意。小叔,你知道的,我永远不可能满意的。”
闻言。
男人似是也上了火气。
“嘭”一声、重重拉上车门。
完全顾不上还有方循音在场。
他咬牙切齿。
语气十分凌厉。
“渠意枝,我看你是欠收拾。”
-
夜幕降临。
方循音洗过澡,回到房间。
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
来自渠意枝。
她没有多想,将电话回拨过去。
响了一声。
那头飞快接起。
方循音问道:“渠意枝?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渠意枝一直没有说话。
也没有将电话挂断,就这样静静沉默着。
许久,她开口:“方循音,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声音似是带上了哭腔。
方循音一愣。
还未来得及说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整张脸“蹭”一下烧了起来。
难道,渠意枝看出了什么吗?
怎么办?
这下该怎么办?
接着,就听到听筒里,渠意枝哽咽着说:“千万别随便喜欢谁,还是等别人来喜欢你吧。要不然,就会像我一样的。”
第22章 谁都知道气候会变更别说诺言(2……
另一边。
体育馆里灯火通明, 好似时时刻刻亮如白昼、能缀得人忘记时间。
最后一个三分球丢进篮筐。
宣告今日活动结束。
场上几个男生做鸟兽状散开。
陈伽漠同他们击掌作别,去观众席座位下头拿了矿泉水,一仰头, 倒下去大半瓶。
常哲屿擦着汗,从旁边走过来,喊他:“陈伽漠,吃烤肉去吗?你爸爸我请客。”
陈伽漠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
先骂了句“滚”, 这才平静答道:“烤肉就免了。等下要去外公家。”
“老爷子?怎么?你爸回来了?”
常哲屿和陈伽漠自小相识, 几乎算得上一起长大。但那也是因为两家人住得近, 要说长辈之间, 却是没什么交情。
常家世代从商, 生意做得很大,几代人都是江城知名企业家。
而陈伽漠却不然。
按照老派说法, 他是正宗言情书网出身。父母两边老一辈都是老知识分子, 底蕴深厚, 沾不上丝毫铜臭味,行事低调内敛, 也无意结交什么权贵。
到陈伽漠父母这一代,倒没继续走家里老路。
之前学校里传出来过一些风声。
毕竟,八中学生里头卧虎藏龙, 各自家里门路不少,知道得多些正常。
但却并不完全属实。
陈伽漠父亲并不是同学口中什么外交官。
准确来讲,职位叫驻外公使。
他母亲则是音乐剧演员,却不是旁人想象中那种娱乐圈人士, 是正儿八经能带上“艺术家”前缀的。
父亲在异国外派,母亲也忙于工作,夫妻俩常年分隔两地。
陈伽漠也不常能见到两人。
故而, 常哲屿才会有这么一问。
灯光下。
陈伽漠随手拍了几下裤子。
面不改色地摇头,“没有。”
常哲屿:“那怎么突然要去老爷子家了?该不会又要让你写书法去了吧?”
陈伽漠睨他一眼。
“常哲屿,你真是够闲的,哪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顿了顿。
还是告诉好友真相。
他平静地说:“我外公今儿去看中医了,家里阿姨请假,人手不够,我妈让我抓了药送过去。”
那中医馆就开在正大广场里头。
从中医馆走出来。
折个弯。
隔壁就是书店。
那排教辅书架正对着落地玻璃。
他从外头经过,一抬眼,当即认出那个背影。
小姑娘骨瘦伶仃、还披散着一头长发,整个人更显得羸弱。
叫人不自觉就想走上前去、打破她通身孤寂。
所以,还真是巧合。
不掺水的凑巧。
只不过,和方循音之间、巧合未免实在多了些。
就算是陈伽漠本人,细细回想一番,都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
拿上外套和水瓶。
两人并肩往体育场外走去。
常哲屿顺着话题,继续往下问:“那你爸呢?陈叔叔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好上门拜访一下,都好久没见了。兄弟,说实话哈,你家里头啊,你爸要是不在,我连路过都嫌紧张。”
陈伽漠漫笑一声,调侃道:“我妈这么恐怖么?居然能让你常哲屿紧张,我得去找她赐教一下。”
常哲屿摆摆手。
沉吟片刻。
他总算想出了解释。
“不是,不是恐怖,主要是……怎么说呢,阿姨身上有一种很冷淡的气质,眼神像冰块似的,她看我一眼,我心里就一个咯噔。总觉得她在鄙视我来着。可能,这就是艺术家的杀伤力吧?或者,是因为我爸发家致富得不够高雅?”
好一通胡言乱语。
陈伽漠懒得理会他,漫不经心挥了下手,算作道别。
这才迈开步子,快步离去。
颀长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中。
-
凌晨两点。
窗外,早已是乌压压一片漆黑。
方循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干脆翻坐而起,伸长手臂,拉开床边写字台的抽屉。
又在里面摸了几下,将熟悉日记本拎出来。
懒得起床开灯。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
翻开一页。
落笔。
【如果说有哪三个字,比“我爱你”更动听,那一定是“明天见”。
明天见,就好像一个未完的约定,将故事从今天、无限拉长,带进下一个开始,下一个春日。叫一切妄念,永远都能是未完待续。
只可惜,陈伽漠肯定没有那个意思。】
怔愣数秒。
方循音咬住下唇,继续写。
【晚上,渠意枝还打了电话来。
她说得对,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已经彻底一败涂地。
可是,人就是无法轻易停止执迷不悟。】
她长长叹了口气。
无论是渠意枝的小叔也好、还是陈伽漠也好。
本质来讲,没有什么分别。
对她和渠意枝来说,都是午夜梦回里的意难平。
她一点都不怪渠意枝今天拉她去挡枪。
没有哪一刻、会比今天,更让方循音觉得不孤单了。
她们俩,因为同一个处境,变成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幽魂,在试图互相依偎、互相做伴。
唯一不同是,渠意枝勇敢又倔强,不会躲躲藏藏,也不介意将心意公之于众,叫那人一同纠结辗转。
而方循音,却注定只能停留在黑暗中。
作那无边月色的忠实信徒。
……
“方循音!”
倏地。
门口传来一声厉喝。
方循音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手忙脚乱先将日记本合上,塞到枕头下面。
“啪嗒。”
一声轻响。
康文清打开房间顶灯,一脸怒气地看向她。
“方循音,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去上学了,你还在玩什么呢?要不是我出来上厕所听到声音,过来看一下,你是准备通宵了吗?明天上课的时候再睡觉?手上什么东西!还不拿出来!”
光线会让一切秘密无所遁形。
方循音有些无措。
但为了防止康文清怀疑,只得坐起身,将手机放到她掌心。
康文清拿起手机,冷哼了一声,斥责她:“你说说,在玩什么东西?上周还说要考竞赛班,现在玩手机玩得连觉都不想睡了!”
“……”
方循音垂下眼帘。
不敢作答。
康文清又说了几句。
蓦地、好似想到了什么事一般。
声音停顿半秒。
继而,竟扯开嗓子,吼起来:“……方循音,这大半夜的,你是在和别人聊天吗?!你谈恋爱了?!”
动静太大。
似是要将这无边夜色吵醒。
方为也从走廊里过来。但没有直接进方循音房间,只站在门框外头,先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
他问道:“怎么回事啊?这么晚了还吵架,邻居要有意见了。”
康文清当即转移炮火,厉喝:“方为!你看看你女儿做的好事!”
“什么好事?”
“半夜玩手机,问她在干什么,又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小姑娘家家心思那么多,肯定是心野了……”
许是因为康文清说得太不好听、也许是夜深人静害怕邻居议论。
方为皱起眉头。
难得当一回和事佬。
“怎么能这样说孩子呢。有什么事好好问啊。音音,你自己来说说。”
“……”
方循音垂下眼。
心里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终于,她在两道锐利目光中,小声开口:“……别人推荐了一本小说,蛮好看的,我睡不着,就想在手机上偷偷看一会儿。”
康文清追问:“什么小说?叫什么名字?”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嘴唇上下轻轻一碰。
“《丰饶之海》。作者是三岛由纪夫。”
话音落下。
房间内、气氛凝结。
还是方为打破这份窒息。
他伸长手臂,拍了拍康文清肩膀,说:“好了好了,音音已经够乖的了,难得看会儿课外书放松,没什么大事。就是注意别熬夜了啊,上课要是睡觉的话,才是对不起爸妈给你花的学费了。”
方循音讷讷,“知道。下次不会了。”
“行了,早点睡吧,马上天亮了。”
康文清抬手关了灯,和方为一同转身、退出去,顺手阖上门。
闹剧总算收场。
又将安静归还于世。
方循音手机已经被收走,也没有心思再做什么,摸索着枕头位置,轻轻躺下去。
枕头很软。
愈发凸显得底下那硬皮本、有些硌人。
但她却不敢拿出来。
今日,虽是胡乱猜测了一番,但康文清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她确实是心野了。
原本该是无波无澜的高中生涯,仅仅过去大半个学期,好像已然出现了点跌宕起伏气质。
方循音转了个身。
背对门方向。
她床正上方就有窗户,睡觉就拉上窗帘。
但许是因为刚刚乱动一气,将那窗帘扯开了缝隙来。
此刻,月光正顺着那缝隙、若隐若现地溜进来,氤氲出一丝微凉气息,叫人心潮逐渐平静。
方循音想到、刚刚应付康文清时,随口说了三岛由纪夫的作品。
三岛由纪夫在《青春的倦怠》里写过一句话。
“所谓青春,就是尚未得到某种东西的状态,就是渴望的状态,憧憬的状态,也是具有可能性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