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宁眼前一亮。
那个广场它知道。
大的一眼望过去就令人心生震撼。
地上铺设的还都是很平整的青石砖块,广场上甚至连棵树都没有。据说这是因为万一有刺客了,这样一览无余的也能让刺客没地儿藏匿身形。
实在是很适合奔跑的一个地儿,特别适合放纸鸢。
宋瑾宁就要拍板决定,李熙雁却又提出了疑问。
“只是太极殿是一众臣子上朝议政之地,我们要是去那里放纸鸢,会不会被臣子们看到,然后说咱们?”
“你怕他们说你?”
还没等宋瑾宁劝说,宋太后就已经恨铁不成钢的开口先说起来。
“且不说今日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有哪个臣子有胆子敢私自到太极殿去?就算碰见几个臣子又怎么了?你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公主,无论哪个臣子,哪怕就是丞相,见到你们都要跪下行礼。他们不怕你们就算了,你反倒还要忌惮他们?”
说着,右臂一扫,她又十分豪迈潇洒的说着:“你们表姐妹两个就去那里放纸鸢去。记得要大大方方的。就算碰见什么臣子,也不要怕,拿出你们作为皇后和公主的尊贵和派头来。若是有人胆敢说你们,直接叫人上前去用大耳刮子扇他们。再问他们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这皇宫之内?我们在自己家里放纸鸢碍着你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说的宋瑾宁差点儿热血上头。
她发现她真的是太喜欢宋太后了。
这位太后不但护短,开明,关键是她敢跟人明杠啊。
当下忙笑着应了一声,握了李熙雁的手臂,两个人就一块儿出了寿康宫。
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宋瑾宁就遣了两个宫婢去内侍省拿纸鸢,这会儿刚走出寿康宫的宫门,可巧就看到那两名宫婢回转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内监。
两名宫婢的手上分别拿了两只纸鸢。
每一只纸鸢的形状也都不一样。
燕子,蝴蝶,金鱼,蝙蝠。那名内监的手里拿的则是一只形状十分巨大的凤凰。
宋瑾宁放纸鸢的经验并不丰富,所以并不敢挑战那只凤凰,拿了只大小正好的燕子纸鸢。李熙雁拿的则是那只金鱼纸鸢。
表姐妹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往太极殿前面的广场走。
正值三月,天气和暖。今儿又是个好天气,日光明媚,照的宫殿上的琉璃瓦一片流光溢彩。
原就是惠风细细,吹的嫩绿的柳枝儿不停的摇摆,等到了空旷的地方,那风就越发的大了。
额前碎发飘起,宽大的衣袖和腰间的衣带也往后扬了起来。
表姐妹两个人的兴致都很高,很快的就开始放起纸鸢来。
两个人挑选的纸鸢并不大,广场上风又大,于是纸鸢很快就被放上了空。
而且飞的越来越高,很快的就看不清原本的形状了。
宋瑾宁刚刚在日光下一顿跑,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来,气也有点儿喘。
将手里的线交给白露拿了,她走到一旁阴凉的地方站着。
谷雨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她伸手接过,一边慢慢的喝着,一边打量着四周。
就见广场两侧各有一道宫门,这会儿都紧紧的闭着,旁侧还有侍卫在站岗。
另外广场两侧还各有二三十间屋子,也不知道是官员办公的地方还是用来做仓库用,堆放物品的地方。
身后就是高高的丹樨了,上面就矗立着十分威武霸气的太极殿。
至于身前,目光越过宽阔的广场就是汉白玉做的三座拱桥。
再往前就是朱红的城墙,以及三道宫门。
中间的那道宫门类似于大门的正门,一般不常开。宋瑾宁记得自己大婚那日喜轿就是从这丹凤门的正门抬进来的。
想到这,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那就是在原书里,江婉秋后来虽然做了李承宣的宠妃,但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是从侧门进来的。于是后来她封后的时候,哪怕是从贵妃位晋升为后位,原是不必离宫的,但李承宣为了补偿她,还特地又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坐着的喜轿从这丹凤门里抬了进来,也算是弥补她心中的遗憾。
啧。看不出来现在说话做事都很别扭的李承宣往后还会是个细腻的人啊。
宋瑾宁喝好水,正要将杯子递给谷雨,然后再去放会儿纸鸢,这时就看到丹凤门的左侧门有人走进来。
隔的比较远,看不清对方相貌,但看衣着应当是女子。
命妇想进宫得提早往宫里递牌子,得到皇后的允许才可。宋瑾宁这两日并未接到任何命妇递过来的牌子,所以这个人......
能直接进宫的皇亲国戚就那么几个,想必现在来的这人不是怀庆公主就是江婉秋了。
宋瑾宁站着没有动弹。远远的见那人遣了个侍婢过来打探,随后那人自己便往广场这边走来。
白底碧边的上襦,浅碧色的罗裙,生的相貌秀雅如江南三月枝头刚刚绽放了一半的桃杏,只看着就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正是江婉秋。
想必是进宫来侍奉魏太妃的。
宋瑾宁隐约记得原书里有这么一段:说是魏太妃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江婉秋,后来江婉秋娘家衰落,魏太妃就越发的不喜她起来。
明明魏太妃的身子康健的很,哪次发脾气吼人的时候不中气十足,声震宇内?但偏偏经常说自己这酸那痛的,动不动就叫人往外传话,让江婉秋进宫来伺候她这个婆母。
可想而知那哪里是伺候,完全就是心里不舒服,拐着弯儿的折腾江婉秋呢。
约莫天底下大部分的婆母都有这么些个通病:觉得自家儿子天下第一优秀,无论哪个女子嫁给自家儿子都是高攀了;儿媳妇娶回家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的,所以日常催生。一旦过了她心中的预定期限还没有生出来,就怀疑儿媳妇不会生,背地里说她有毛病,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自然还有,哪怕儿媳妇为她老X家生儿育女了,但那也是外人。看着外人闲了做婆母的就不高兴,非得让她每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不停歇才好。
魏太妃显然就是这一类婆婆,而且还有过之而不及。
因为她儿子是皇子啊,家里确实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虽然这皇位现在没落到她儿子手里,但魏太妃还是觉得有希望的。
万一李承宣哪天就英年早逝了呢?万一老天不开眼,哗啦一下就从天掉个馅饼砸她儿子头上了呢?
这心态能不高高在上吗?还能看得上一个娘家家境已经衰败,对她儿子继承皇位没有半点帮助的儿媳妇吗?
那必须不能够啊。
从这方面来说,宋瑾宁还是挺同情江婉秋的。
但姐妹,要相信困境和艰苦都是暂时的,你很快就能翻身将魏太妃踩在脚底下,扬眉吐气做主人了。
宋瑾宁在心里悄悄的为江婉秋打了个气。
不过就算如此,宋瑾宁也说不上有多喜欢江婉秋。
无他。主要是宋瑾宁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多愁善感,伤春悲秋,遇到事就只会哭的人。而且显然在宋瑾宁看来,这位女主后期其实还有点儿作,所以就更加不是她的菜了。
第18章 所好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宋瑾宁……
江婉秋已经带着侍婢走过来了。
她虽然是福王妃,按照排行来说还是宋瑾宁的二嫂,但是皇家嘛,谈亲情之前得先讲君臣,所以江婉秋看到宋瑾宁的时候照样得行礼,称呼她一声皇后。
宋瑾宁也没矫情,坦然的受了她的礼,然后笑着同她寒暄:“福王妃这是进宫探望魏太妃?”
江婉秋回了一声是:“母亲命人传信,说昨儿起就开始犯了头痛的老毛病,让我今日进宫侍疾。”
宋瑾宁看江婉秋一脸平和的模样,知道她自己其实也是不信这话的。
但是不信能怎么办?魏太妃但有要求,她也只能听从。
宋瑾宁对此也爱莫能助。毕竟她虽然是皇后 ,但人家那是婆媳两,一家人,没她这个外人说话插手的份。
就点了点头。
李熙雁这时也将手里的纸鸢交给宫婢,走过来跟江婉秋说话。
不过这孩子原就是个文静话不多的性子,也不大会与人说场面上的客气话,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一旁微笑而已。
宋瑾宁其实也不太喜欢虚情假意的说场面话。好在江婉秋急着去见魏太妃,不一会儿功夫就作辞离开了。
李熙雁看着她走远,悄声的说道:“二嫂其实挺可怜的。我听人说魏太妃现在正张罗着要给我二哥纳几个侧妃呢。”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宋瑾宁不由的惊讶。
因为她知道李熙雁是个很宅的性子,平时都很少出寿康宫的宫门,更不说出这皇宫的门了。
而且看她的性格也不像是主动去打听这些八卦事的人。
“是那些命妇进宫跟我母后闲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她们说的。”
李熙雁回答的十分的乖巧,“而且她们不但跟我母后说我二哥府里的事,还会跟我母后说我长姐家里的事。”
宋瑾宁秒懂。
那些命妇想来是投宋太后的所好才会说这些的。
先帝驾崩的时候留了遗旨给宋太后和李承宣,让他们善待魏太妃和她的一双儿女。宋太后虽然迫于这个暂且不能在明面上对他们如何,但心里总归会有些不爽快的。
因为以前魏太妃可没少挤兑欺压她。
所以知道魏太妃的一双儿女各自成家后家里都过的一派鸡飞狗跳的,宋太后心里肯定会挺爽。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宋瑾宁对比表示十分的理解。
因为这要是她,她肯定也是这样。
知道我讨厌的人过的不好了,那我心里肯定会觉得非常好。
*
御书房内,李承宣在批阅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奏折。
抬头要茶的时候,周敬还奉上了两碟子小食。
李承宣一看,见那两道小食油绿如玉,以往并未见过,便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糕点?”
周敬不敢隐瞒,躬身回答:“回陛下的话,这是皇后娘娘遣人送过来的。乃是一味民间小食,唤做青团。”
周敬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也食用过这青团。灾荒年的时候也吃过野菜,所以不论是上次的蒿子粑粑也好,还是这次的青团也好,他都能一眼认出。
这若是在以往,这两碟子小食周敬压根就不会端到李承宣的面前来。陛下是什么身份?天之子,九五之尊,怎么能吃这些玩意儿?但是今儿早上看了李承宣在宋瑾宁那用早膳的场景,周敬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着,其实还是皇后娘娘聪敏。陛下从小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只怕早就已经吃腻了。所以即便现在拿了再精美的食材,叫了再高明的厨子用心的烹制,想必在陛下眼中也不过尔尔。反倒是这些山野村食,不说吃,只怕陛下连见都没有见过。
毕竟无论是做臣工的还是做奴才的,谁敢给陛下吃山野村食啊?而且为了讨陛下欢心,让他以为天下人人富足,怎么还敢告诉他好些老百姓都以野菜充饥?所以陛下猛然见着这些,可不得觉得稀奇。
再一尝,味儿竟然还不错,那可不得兴致勃勃。
而果然,下一刻周敬就见李承宣一气吃了三个青团。
周敬:......
他有点儿明白上次陛下为什么会让他去御膳房做了一日伙夫了。
哪里是什么泡茶的水多滚了一遭的缘故,分明就是他擅作主张叫人扯下了那道蒿子粑粑。陛下又是个好脸面的人,不好直接以这个理由怪他,就随便找了个其他的借口罚了他。
周敬心想,小时候他在家的时候曾听娘同邻居聊天,说是有一家的父母给自己儿子娶了一房媳妇儿,那儿子一开始并不乐意。架不住那媳妇儿做饭好吃,合了儿子的胃口,到后来那儿子竟然十分的喜爱那媳妇儿,两个人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
看来陛下和皇后也是这么一回事啊。
李承宣这时已经将手里的筷子伸向第四只青团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好的声音,就叫周敬出去看看,看是何人胆敢喧哗。
周敬领命。须臾就回来禀报:“是皇后娘娘和静乐公主在太极殿前面的广场上放纸鸢。纸鸢放的十分的高,就有随行的宫婢拍手叫好。”
李承宣夹着青团的手一顿。
然后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命人将剩余的青团撤走,提笔继续批阅奏折。
日光透过雕花窗子斜入殿内,水磨的青石砖上日影斑斑。
殿外的廊柱下挂着各色鸟儿,啾啾的叫个不停。殿前的那株海棠树开了一树的花儿,风过时,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恰似下了一场花瓣雨。
李承宣看完两本奏折,放下笔,转头望着窗外的春光。
周敬见微知著,便小声的开口提着建议:“陛下,您看折子也看了好一会,不如出去走一走,歇息一会?”
李承宣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敬心中镇定的很。
上次蒿子粑粑的事他会错了意,但这次他是肯定不会会错意的。
便又继续往下说道:“奴才以前听陛下念诗,有一句诗记得十分的清楚。一年春事都有几?难得今儿春光明媚,陛下万不可辜负。”
这台阶递的够明显了,李承宣终于点了点头,起身站起。
“既如此,朕便出去走走。”
周敬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殿外走。
走不上几步,又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女子的笑语声。
周敬偷眼觑着李承宣面上的神情,又适时的抛出了另一道台阶。
“想是皇后和公主还在前面放纸鸢,陛下可要过去观看?”
李承宣脚步微顿。
片刻之后他复又抬脚继续往前走。
倒是确实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但是出于周敬的意料之外,他只是站在高高的丹樨一侧,并未再往前走一步。
这个位置位于大殿侧面,能将前面的整个广场一览无余,但是因着有大殿遮挡,所以广场上的人并不能看到这里。
周敬有点儿闹不明白了。
依着今早的情形来看,陛下和皇后的关系分明较上次缓和了不少,刚刚陛下得知皇后在此处放纸鸢也是想来看的,可怎么现在到了这里陛下却停下不走了?
周敬也不敢问,手执拂尘静静的站在李承宣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