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七年间她竟然真的洗心革面,一心求学不成?
李承宣是不信的。
但是这两首诗的差距现在就明晃晃的摆在他眼前......
沉吟了一会,李承宣问周敬:“这个福王妃,朕仿似记得她在京中甚有才名?”
周敬能做到大内总管的位子,不说天下之事尽在腹中,但该他知道的事他肯定都知道。不然主子问起来的时候他难道要一问三不知?
当下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
“这位福王妃在闺中时就已经才名遍京城。当时先帝也是听说了她的才名,召她入宫,见她生的相貌清丽,又端的是个温婉的好性子,这才亲自将她指婚给福王。”
李承宣对此事有些印象,但是对于江婉秋本人他却没有半分印象。
纵然是他二嫂,但一来男女有别,二来福王成亲后就开牙建府,搬到宫外居住,所以他和江婉秋并没有见面的契机。
紧接着就是先帝驾崩,他登基为帝,每日疲于应对朝臣和宋太后,哪还有功夫去关心自己的二嫂?
就算江婉秋偶尔会进宫,但也是去拜见宋太后和魏太妃的。他那时尚未大婚,自然很少踏足后宫。
只是能被父皇肯定才名的福王妃,现在做的桃花诗竟然被宋瑾宁给比了下去?
李承宣又仔细回味了一番刚刚那两首桃花诗的差别,还是觉得此事实在玄幻。
宋瑾宁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好的诗来?定然这诗是他人所做,宋瑾宁偶然得知,今日不过是在众人面前照搬了出来而已。
周敬见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犹豫了一犹豫,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离您大婚已经过去了五日呢。”
他底下的话虽未言明,但李承宣怎会不明白?
自大婚那夜之后,他便再未踏足宋瑾宁的未央宫。便是他再以政事繁忙为借口,但一再如此,只怕就算宋瑾宁不说,宋太后也肯定会有意见。
与其到时让宋太后亲自过来说,倒不如他主动前往。
于是心中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年轻的帝王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吩咐着:“备辇,摆驾未央宫。”
李承宣到未央宫的时候宋瑾宁正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跟白露说话。
“可惜梨花花期已过。不然等到望月之日,看满宫明月梨花白,也是一件雅事。”
开玩笑,她上辈子好歹是中文系的。不说出口成章,但诗词典故之类的那也是能信手拈来的。
李承宣正转过影壁,耳中就明明白白的听到了这两句话。
脚步一顿。
以他的了解,宋瑾宁是很纨绔的一个俗人,但她竟也知道月下赏梨花这样的雅事?
不由的看向宋瑾宁。
其时夕阳已经下山,绚丽的晚霞泼洒了半边天幕,橙光万道。
宋瑾宁背向他而站。白罗衫,丁香色绣裙,腰肢纤细,背影袅娜,竟莫名让他想起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句诗来。
李承宣觉得他一定是魔障了。
宋瑾宁这时得白露提醒,已经知道了李承宣过来的事。
惊讶的转过身。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将现在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李承宣:......
这满满的嫌弃语气!
这到底是有多不待见他啊,竟然时隔五日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所以说,先前他心中所想的,对于他自新婚之夜之后就没有再踏足未央宫,宋瑾宁心中必有不满的事完全就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李承宣对此很难不沉下脸。
年轻的帝王还是很在乎面子的。所以他当即就冷声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这小小的后宫?难道朕自己的地盘朕还来不得?”
说着,目不斜视,大步的就往正殿走去。
宋瑾宁:......
这位陛下的设定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么?看来他现在离着面瘫还很有些距离啊。
抬手将刚刚落在她衣襟上的一片落叶拈起放开,宋瑾宁抬脚,慢慢的往正殿走。
正殿里面伺候的那些宫婢和内监都还跪着呢。
李承宣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中,明明看到宋瑾宁进殿,但依然一语不发。也不叫这些人起身。
宋瑾宁明白,这是要给她下马威呢。
她虽然不怕李承宣,但这位到底是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就走过去叫了一声陛下,然后在旁侧的一张椅中坐下来,也不说话。
不就是比拼耐心的事么?反正跪的这些都不算是她的人,她不心疼。
这轮比拼显然是她胜。因为最后的结果是李承宣沉着脸说了一声平身。
跪着的一众宫婢和内监谢过恩,起身站起。
有的自去倒茶,有的则去掌灯。
一直将李承宣撂在这里干坐也不行啊,于是宋瑾宁眨了眨眼,然后问了一句:“陛下,您晚膳用过了么?”
“不曾!”
语气不算很好。但相比刚刚在院中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时的语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但是,你晚膳都没有用,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难道要我给你管饭啊?
老天爷,她对着这个人真的会没胃口的。
宋瑾宁抬头无语望天。
周敬深知自家陛下傲娇的属性,是绝对不可能开口主动说朕就是过来陪你用晚膳这句话的。
他待要出来打圆场,但想起那日被罚做御膳房伙夫一日游的事来,还是缩着脖子做起了壁上观。
至于殿中其他的人,那就更加不敢开口说话了。于是一时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宋瑾宁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难了。她忍不住的开始想,李承宣怎么还不废后?
甚至她心中已经在开始隔空喊叫江婉秋了,快来将你家这位难伺候的主儿领走!
但是可惜江婉秋接收不到她此刻的脑电波,所以宋瑾宁静默了一会儿,也只得无奈的开口客套着:“那,陛下留在臣妾这里用饭?”
只是口中说着这话的同时,宋瑾宁内心在疯狂的呐喊。
你不是最讨厌我,看到我就烦的吗?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同意我说的这事啊啊!!
第12章 莫气 这不符合您一贯的作风啊啊!……
事实证明,宋瑾宁的心愿再一次落空。
因为宋瑾宁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坐得跟个雕塑,连脖子都没有动过一下的李承宣转过头,纡尊降贵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用着一副既骄矜,又恩赐的口气说着:“既然皇后如此恳求,那朕就勉为其难留在这里用晚膳罢。”
宋瑾宁:......
宋瑾宁一口老血闷在喉头。
忍不住了!好想直接给这个人一刀啊。
心中一遍遍的默念弑君要诛九族弑君要诛九族,宋瑾宁转头吩咐白露摆膳。
饭菜自然都是未央宫的小厨房所做。因着是晚膳的缘故,菜色以清淡为主。
吃惯了豪阔食材的李承宣乍然看到这满眼的绿,只疑心宋瑾宁这是把他当成兔子来喂。
所以她一定是故意的吧?
宋瑾宁接过谷雨递过来的热丝巾,一边擦手,一边笑吟吟的看着李承宣。
“臣妾也不知道陛下今日会过来用晚膳,所以不曾吩咐膳房要多备些膳食。还望陛下不要见怪啊。”
所以吃完这顿你就赶紧滚吧,以后也别再过来了。
李承宣看着她脸上很不诚心的笑意,再次坚定了宋瑾宁这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当成兔子,想用这些菜糊弄他。
但是他怎么能轻易认输呢?
就拿了筷子在手,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朕近日所食荤腥过重,正想吃些清淡的。皇后此番安排倒正合朕意。”
宋瑾宁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所以这个人也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她,想让她生气来着!
她是不会生气的!正所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莫生气口诀,心情成功平复。很好,低头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正好可以暂且不用同这位说话了。
一直站在旁侧伺候,看着这两位‘斗法’的周敬很想扶额。
陛下啊,明明您在朝堂的时候都十分的冷静,可怎么感觉您刚刚十分的幼稚呢?
这不符合您一贯的作风啊啊!
不过让周敬再次想扶额的事很快又来了。
因为他发现自家陛下竟然较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难道刚刚满眼嫌弃这桌菜色的人不是他家陛下?
周敬惊了好一会儿,眼角余光不由的去瞥宋瑾宁。
宋瑾宁也已经吃过饭了,正接过谷雨递过来的茶水漱口。
周敬早先几年就跟在李承宣身边伺候,所以有幸见过宋瑾宁小时候骄纵跋扈,不知礼仪的模样。
但是现在宋瑾宁这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完全跟小时候不是一个样。说一句判若两人都不为过。
私心来说,现在的宋瑾宁还是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
宫婢上来撤去碗盘,李承宣走至上首的紫檀木短榻中坐下。
原本宋瑾宁每次用完晚膳后都会在庭院中来回走几圈消食的,但是现在李承宣在这里,只得放弃。
在椅中坐下,谷雨上了茶水,宋瑾宁拿了盖碗,垂眼慢慢的喝茶。
怕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就会尴尬。哼,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人就肯定不会是她。
抿了两口茶水,宋瑾宁放下盖碗,转头看着门外。
暮色四合,廊下灯烛莹然。偶有风起,庭院中的那棵梨树叶动枝摇。
春风就是好啊。纵然是夜风,那也是吹面不寒的,甚至还带着丝丝不知名的清淡花香。
正所谓好风凭借力,春天实在是个放纸鸢的好时节。
不过她宫中好像并没有纸鸢。但这也没关系,明日让宫婢去内侍省走一遭,拿两个来便是。
或许还可以叫上宋太后和静乐公主一块儿去放?
只是这宫中到处宫殿巍峨,御花园中树木葱茏,该去哪里找个适合放纸鸢的空旷之地呢?
宋瑾宁想这些事想的入神,压根就没功夫去理会李承宣。
身为九五之尊,李承宣何时被人这样冷淡忽视过?待要起身拂袖离去,但想想宋太后,还是沉着一张脸继续坐着吧。
但是两个人一直这样干坐着肯定不是个事。
眼角余光瞥见宋瑾宁走神已经走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李承宣原本想要主动开口说话的冲动又淡了。
别他说出一句话来宋瑾宁压根没听见,得他重复个两三次她才会回神。要果真是那样,那他得多丢脸啊。
就叫周敬:“拿本书过来给朕看。”
到时宋瑾宁走神,他看书,彼此正好不用交流。就算宋太后知道他们两个如此这般相处,那想必也无话可说。
周敬听了这吩咐,心里就想,我的爷哎!您怎么不早说啊?
但凡您早说一句,我铁定让人抱几本书跟着一并儿过来。但现在您猛可的吩咐这一句,您这是让我现下去御书房给您取书去?
御书房离着这里可很有一段路,这一来一去,纵然是用跑的,估摸着至少也得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吧?
到那时估摸着您和皇后娘娘都该歇下了吧?还看得什么书啊?
颇有些犹豫。
待要张口问这未央宫里有没有书,取一本过来给陛下看。但想着宋瑾宁那早就传遍宫中不学无术的名声......
别到时候让宋瑾宁误以为他这是故意说这话嘲讽她就不好了。
宋瑾宁虽然在走神,但是李承宣说的这话她还是听到了。
无他,主要是李承宣的声音其实还是挺好听的。
并不是能苏断人腿的低音炮,但却十分的清澈。纵然他故作老成,却还是能从中听到一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至于书宋瑾宁肯定是有的,只是她并不愿意借。
因为她对于自己的每本书都十分的爱惜,除却至亲,她不想外借给任何人。
所以只当没有听到,继续眼望门外。
她身后不远处就站着白露和谷雨。
白露还好,一贯的万事不着急的平静冷淡脸,但是谷雨就不一样了。
纵然明知道宋瑾宁不喜欢将自己的书外借给他人,但是现在李承宣与她已经是夫妻,那应当不算外人吧?
而且这几日谷雨看着宋瑾宁和李承宣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实在是为她操心。
于是咬牙了一咬牙,谷雨上前两步,对李承宣矮身屈膝行了礼。
然后她便问道:“娘娘藏书丰富,不知陛下想看什么书?待奴婢为您取来。”
所以皇上,我们娘娘的学问其实是很好的。你万不可听信外面的那些传闻,然后就对我家娘娘冷淡啊。
她此话一出,宋瑾宁看了她一眼,李承宣则是看向宋瑾宁。
宋瑾宁看谷雨是因为,好家伙,你竟然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将我的书借给别人?
至于李承宣之所以会看向宋瑾宁,则是因为他很惊讶的缘故。
她竟然也会有藏书?难道说这七年间她果然变了性子,变得好学起来?
可惜宋瑾宁前些年留给他的印象实在糟糕,所以李承宣很快就嗤之以鼻。
想必她即便有些藏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掩人耳目罢了,必定没有看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只是枯坐这里实在无聊,李承宣便淡淡的说着:“那就取一册《资治通鉴》来罢。”
谷雨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下。
须臾便回转来,双手捧了好几册书,都是《资治通鉴》。显然是让他自取其中的任何一册来看。
李承宣微微侧头看了周敬一眼,周敬会意,走去从谷雨手中接过书,转身奉给李承宣。
都说《资治通鉴》乃是帝王之书,李承宣原本并没有指望宋瑾宁宫里会有这个。
以为宋瑾宁纵然弄了些藏书装点门面,但想必也只是些寻常见的书卷罢了。之所以会说这个,其实是存了为难的心思。
但是没想到那侍婢竟然转身就去取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