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一字一句的数落着,嘴里的话开了口就没有停歇的打算。
而贾琏则只是站在一侧,静静的愣愣的注视着王熙凤,轻轻笑了一声。他眼底里升起一丝雾气,将他的思绪卷回了前一世。
前一世,明明二房霸占了大房的资源,可到最后倒霉的就是大房,大老爷在流放的途中被百般折磨,最后死在途中,身为亲子却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而王熙凤呢?机关算尽,克扣银钱、放利作恶拿来填补家用,却是名声均毁,落得被休出贾府,落魄而亡。
等他回头带着平儿想要寻找自己那一双儿女,才知道二房早就将两个孩子丢给王仁,被私底下连着王子腾留下的遗腹子一同卖过了妓院……一代豪杰的王子腾,有没有想过等他死后,曾靠着他耀武扬威的妹妹侄子居然是如此对待他的孩子?
更不要提,前一世自己最看不上眼的环儿却是二房中唯一愿意掏出钱供养他的儿子读书成人。
“凤儿。”贾琏开口。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缠绵,让王熙凤的脸颊微微一红,她骂骂咧咧的话语戛然而止,直愣愣的瞧着贾琏。半响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气哼哼的开口:“我的二爷,您又想说什么好听话?”
“你……在外面放的利子钱拿着可舒服?”贾琏笑吟吟的说着话。
话语一落在王熙凤的耳朵里,却是直接让她浑身冰冷。她这张俏脸更是直接变得惨白,双手无措的张张合合,片刻才强笑着:“二爷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
她眼角含着一丝厉光,从平儿身上划过,冰冰凉凉的。平儿全身簌簌发抖,强忍着害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别看平儿,你自己做的事还要我提醒你吗?”琏儿冷喝一声。他从书房边柜里翻出一本本子重重的丢在王熙凤的手上:“你瞧瞧,可有半分错的?”
王熙凤的笑容收敛了。她不敢抬头看贾琏的表情,哆哆嗦嗦的打开手上的本子,越看越是全身寒战不止,等到翻到最后已是双膝一软滑落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爷!”王熙凤颤声,“妾身,妾身这是为了家中啊!家中银钱本就不多了,这么大家子上要银钱供大老爷买古董玩物,又要供二老爷养着清客闲人,这宫里贤嫔主子还屡屡来索要银钱!而下面,家里的奴婢仆役多多少,光是一个月的饷银都是不计其数,妾身,妾身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哦?”贾琏嗤笑一声,“这主意是你那好姑妈告诉你的吧?怎么她不去做?”
王熙凤面色一白:“这,这不是现在管家的是我……”
“你这蠢妇!”贾琏止住她的话,“别人夸你一句你是这荣国府的当家主子,你就飘上天真以为自己是了?”
王熙凤嘴唇蠕动,面上有些不满想要反驳却是在贾琏的冷视中僵住身子,瑟缩的退了一步,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本子?”贾琏话题一转。
瞧着王熙凤先是茫然后是震惊最后浑身打着冷战的模样他才弯下腰,附在王熙凤的耳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你想的没错,因为你放利子钱的时候,可有位账房先生一笔一划把你做的生意给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杨起身,站在屋子门口,那夕阳将他一半测量蒙盖在阴影之下:“你说,你的好姑妈是为了什么?”
不帮她的好侄女擦干屁股,反倒是将罪证记录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为什么呢?王熙凤再蠢此刻也明白了,只怕王夫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的二爷,这荣国府未来的当家身上。
身为妻子的王熙凤在外霸权放利,若是后头逼死两个人,这贾琏未来的荣国府爵位只怕要凉!贾琏无子,大房无子的情况下,这位子只怕就要落在二房宝玉的身上。
王熙凤浑身冰冷,想着刚才姑妈拉着手笑盈盈的和她说要让贾琏到二老爷身边做事,有二老爷看顾着保准能让他顺风顺水……那若是贾琏顺风顺水,贾政此刻大义灭亲呢?
她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偏偏听信了那财狼的话语,王熙凤惨笑数声,顾不得追着贾琏出去,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太太!太太!”平儿满脸惊慌,只有在旁呼喊着。
出了一口气,贾琏气冲冲的走出偏院,远远就闻到一股子骚臭味。他抬起头远远的望向在偏门不远处的马厩,嘴角裂开,露出的笑容让直面他而来的两名仆役简直要当众吓尿了!
“二,二爷!”兴儿两股战战,连喊话声都结结巴巴的。
“嗯?”贾琏回过神,将这惹人生厌的马厩丢到一边,冷眼扫视。
“大老爷请您去书房呢!”原话是大老爷让贾琏现在,立刻,马上滚去书房,可瞧着琏二爷这副态度,给兴儿一百个狗胆他都说不出口!
贾琏深吸口气,别说!定然是老太太训斥老爷了。
他揉了揉额角,一转身朝着偏院的书房走去。一进书房一本书就朝着他的方向砸来,他歪头扭身躲过,紧接着就是贾赦骂骂咧咧的喊声:“你居然还敢躲?”
“老爷,”贾琏不慌不忙,“根据您刚砸过来的力道和角度,若是您儿子我不躲开,现在八成就倒在地上得等着太医来救治了!”
“放屁!”贾赦横眉竖眼,“我怎么不知道一本书就能把你给砸晕了?”
贾琏拉上门,笑嘻嘻:“您儿子我可是脆弱可怜的,值得保护的,怎么能动手呢?”
见他拉上门,贾赦的面容才一缓和,坐在位子上温和的开口:“你已经想好了?”
贾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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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康熙二十年
贾赦目光清明, 冷静的注视着贾琏, 完全没有在外头量小识短, 无知昏庸的模样。
自从几年前贾母寿宴之后,贾赦依着林如海的话语对贾琏的态度好转不少, 到了现在两人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
对于贾琏的决定,贾赦完全没有阻拦的打算,甚至还松了口气。
“老太太和二房的动作越发多了,你带着媳妇去海南躲一躲风头倒也好。”贾赦心下宽慰, 认真叮嘱,“我也不用你能加官进爵,只要好好做事, 在那边给老爷我留个孙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爷!”贾琏眼圈一红,终是忍不住, “你何必装得这副模样, 在马厩旁边的院子里苦苦挣扎!依我看, 倒不如直接上奏给皇上, 二叔这等不分尊卑的行径有什么资格当官?”
“……我曾答应过你祖父,祖母在世一天就不分家一天。”贾赦面色复杂。
父亲当年深知自己与母亲二弟之间的隔阂,生怕他在死后就将二弟赶出家门,死前拉着手叮嘱他让他照看二弟, 更不能在母亲未离世之前分家。
这件事埋在他心头多年, 这一回也是头一次在贾琏面前说出苦衷。
为了这个, 到最后就换得那个结局吗?
贾琏很想质问, 可偏偏他的立场哪里来值得质问,只好轻声开口:“老爷,其他不提,儿子只有一事要您做主。”
“何事?”
“二房王夫人贩卖族地田地,中饱私囊。”
“什么?”贾赦面色狂变,不可置信的立起身,“你……你,你这事能够确定?”
“老爷,这事儿只要去江南一查即可!”
“……”贾赦眼底恨意不浅,甚至泛起丝丝波澜。其他可以忍,面对荣国府在京城中的地位越发降低,自己更是装作无赖地痞状任由别人嘲讽为马厩将军!
可唯独,这族中之事断然不能死在一名妇人手中。他一掌狠狠落在桌上,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毒妇,真是毒妇!”
“老爷这样也觉得是王夫人一人的心思?”贾琏轻嘲,“只怕我们的好叔叔早就在准备着退路。若是能让我们全家倾覆,那他们自然可以渔翁得利,若是不行,王夫人也可以攒下一大笔安家银子日后自然可以过得稳当舒服,而我们则成了整个贾氏的罪人!”
贾赦哪里不知,只是他素来不愿意将贾政往这方面想,在他眼里,贾政还是当年那个跟着他和贾敬身后手短脚短,眼睛亮晶晶喊着‘哥哥’的孩童。
他眼神复杂,久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老爷,您倒是心慈手软,可你知不知道,王夫人让她的侄女做了什么?”贾琏压不住心中的恼怒,原先的冷静早就被一甩而空。
贾赦抬头盯着贾琏:“做了什么?”
“凤儿掌了家权,□□国府早就没了银子,您知道她的好姑妈出了什么主意?”贾琏见贾赦的眼睛眯成一条长线,带着点点的寒意盯着自己,这才慢慢的开口,“让她去放利。多好的办法啊!
地动以后虽然朝廷给重建屋子,可是这些可怜的平民大多财产都被掩埋在地里,只要小小病上一场或是出什么问题,一家几口人就在温饱线上挣扎。到处有的是借钱的人,而王熙凤就是这个放贷的人。”
贾琏闭上双眼:“如果不是儿子早让人盯着,事后都处理干净,只怕上吊自杀者都不计其数……这事儿捅出去,你说我们大房还有什么活路?”
王夫人,不,整个二房,整个荣国府都恨不得大房赶快去死啊!
“我知道了。”贾赦面容铁青,他再冷静也架不住二房想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贪婪,更可悲的是他的老母亲明知道这一切却任然装作看不见。
父子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等到贾琏带着王熙凤离开京城再动手,而贾琏更是笑着:“老爷,儿子倒是有个想法。”
“哦?”
“您说,这王夫人百般的看不起环儿,若是环儿比宝玉更出色,那她会怎么做?”
“这贾环毕竟是二房的人,何必把他拿出来摆着?”
“父亲不知,儿子私底下瞧过环儿的功课。可笑二老爷自认为贾珠当年文采逼人,又认为宝玉天生良才,却是没想到为什么王夫人偏偏不让他的庶子读书,就是面上也不愿装出贤惠模样,净让他往脏污地里钻。”
贾赦眼前一亮,又有些不可置信:“环儿那孩子难不成?”
“林姑父说中央学堂第三期马上就要开考了,我打算推荐环儿让他去考。”贾琏笃定的开口,“王夫人想让宝玉到国子监读书,我们起个由头让她不得不让环儿去中央学堂考试。啧啧!我倒是不相信宝玉那个稻草芯子能做什么用场。”
“这事儿就包在为父身上,你就放心吧!”贾赦也是朗笑一声,一想到能给王夫人一些难看瞧瞧,这心底就像是大热天喝了一瓶凉开水般清凉痛快。
……
康熙二十年九月。
广州府的天气极为炎热,纳兰性德常年居住在京城,还是头一回来到如此燥热的地方。
这日子简直没法再过下去了!
纳兰性德想都没有想到的一点就是会有这么热!而这个还算好,与他一同将要远渡重洋的侍卫中居然还有人晕船,半路就被丢下,让他自个儿回京城述职,剩下的人则是登上大船,直到广州府。
一路上,天气越发炎热,想到向导所说出了海会更热,纳兰性德的心都凉了大半。
到了广州府,等候已久的广州府海运司的官员就迎上前。海运司的主管是纳兰性德的老熟人佛伦,他原是户部的笔帖式,升官外迁到广州府海运司。
海运司还是今年新开的部门,人员寥寥无几,佛伦无事就索性自个儿来迎接了。按礼节来说应是要办一场接风宴才是,只是佛伦面上带着一丝愁容,直接将一行人送进了自家的府邸。
他请着纳兰性德和几名负责人一同进了书房,等坐下喝了口茶水,佛伦才神色沉重的开口:“诸位,不是本官为难,只是现在想要从广州府商户的船只出海着实有些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纳兰性德惊讶。
佛伦面色沉重:“容若,原本我到这里之前,也以为只是一件极为简单普通的事情。可是等我从这些商户口中了解后才发现,海面上的情况不对!那些西洋人可没有我们在京城里见着的那么卑躬屈膝,在海面上嚣张跋扈的很啊!”
纳兰性德瞳孔微缩:“出了什么事?”
“你也知道我被安排到海运司,就开始对进出的船只进行调协管理,检查进出货物。可是我管理的有什么用处?现在这些商户从广州府出发,出海没两天必然会碰上西洋国家的船只……而且这些根本不是强盗,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舰!”
佛伦心事重重:“他们非但如此,我们放在商户中的探子还回禀这些西洋人还要求船队出具人名名单信息,若是核对不通过被视为奸细直接杀死的不在百人之下,整个海运都被西洋人给掌握了!
我就算通过了,只要那些西洋人舰队没有通过,这些商船只有死路一条,为了这个,我不得不同意那些和西洋舰队有合作的商行出海!”
在场诸人纷纷面色大变。
“诸位,我!这,这现在要是让你们混进队伍里去到海上……只怕是怎么死的为兄都不知道!”佛伦重重的落座,双手撑着头痛苦低吼,“说好听点,我是海运司的司长,负责一切事务,说难听点,我就是那些个西洋人手上的一具傀儡,拿来敲章的用途!”
“康亲王的军舰呢?”
“康亲王忙着处理台湾的事务,况且两边的军舰并不是同一个国家…”佛伦苦着脸,迟疑半响又低声开口,“不止是这个,我现在总觉得他们在酝酿着什么,广州府的情况可是不对啊!”
?
纳兰性德有一丝疑问。
佛伦起身,走至屏风后片刻后才里面拿出一摞单子递给纳兰性德:“这件事真的是很奇怪,非常奇怪!现在来的英格兰人和法国人、还有荷兰人都希望我们加大对鸦片的收购量,甚至为了这个他们还愿意以协助,保护出海的船只进行来往交易,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