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竞赛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原本十多个人,走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里,还得淘汰一半。
今天不训练,梁意致叫他们回去背书,明天放学后照旧考试。
江邢还是头一次回家之后,发现孟昭和在家。
客厅里灯开着,她裹着条毯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摆着一叠资料。全身就只有一个脑袋露出外面。毯子上有小绵羊的卡通图案,她把头埋得很低,打了一个哈欠。
原本看几遍就能记住东西的脑子,现在记一点忘一点。
江邢把书包丢到沙发上,探身过去看了眼她。
眼睛睁着,此刻被低烧烧的眼尾有点红。看见落在毯子上的影子,孟昭和抬头看他,然后又低头继续背书。
“你吃药了没有?”
孟昭和摇头:“明天考试了,我怕吃药晚上太困背不了书。”
这种爱学习的理由,江邢长这么大真的是头一回听说。
江邢爆粗:“靠,这个破竞赛有这么重要吗?”
“恩。对我来说很重要。”孟昭和申请大学的简历上需要这么一栏经历。
她耷拉着脑袋又看了几页纸,一瓶矿泉水从旁边砸了过来,再然后是一板退烧药:“吃。我两个小时后叫你起床背书。不吃你觉得你这个破状态背了第二天能记住多少?”
她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浑身都没有力气,连个瓶盖都拧不开。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人拿走了,再递过来的时候瓶盖没了。
吃完药,孟昭和裹着毯子倒头就睡。
江邢起身去帮她把客厅刺眼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小灯悬在头顶。
她很久没有做梦梦到她亲妈了。
任馥贞是她妈妈的名字,小时候长在喀城,后来跟着她爸妈一起去了美国生活了几年,千禧年前又回了喀城。
没结婚前,在喀城的饭店里唱歌。结婚后辞掉了工作,在家里带孟昭和和孟沭。
因为结婚前的工作,她是街坊邻居里不正经的人。
后来她跟一个以前在饭店唱歌时候认识的英国男人跑了。
孟昭和那时候还小,她隐隐有预感。会看见她妈妈用英文和别人打电话,一打就是好久。从电视剧里看见英国有关的东西,会告诉孟昭和,英国很好,她认识的英国人也很好。
任馥贞将孟昭和抱起来,坐在她腿上,亲昵的摸着她的脸颊,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她,却笑盈盈的说:“在那里没有人会对我指指点点,他们不知道我的从前。”
小时候因为任馥贞的话,‘英国很好,英国人很好’,成了孟昭和小时候潜意识里的一个片面的观点。后来这个观点随着长大,随着眼界开拓,靠着互联网飞速发展多多少少变得全面起来。
所以她念‘A-LEVEL’。
到了前几年孟昭和才懂。
懂邻里之间流言蜚语的可怕,懂被人指指点点的痛苦。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没有见过外公外婆,某一天想明白了,因为她妈妈也是被抛弃的那个。
任馥贞在那个英国男人身上找到了安全感,那是孤苦无依几十年的人最需要的。
但她还是出轨了。
她还是抛弃了孟昭和走了,她为了她的安全感做了当年她爸妈对她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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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邢头一回当天就做作业,腿上摆了一个抱枕,他用着平板,笔记本打字有声音。电容笔笔尖在捯饬着ppt。
不知道是不是课题简单,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做完了。等他发到学习小组的讨论群里,无一例外是震惊。
懒得搭理他们,ppt他都写了,pre再要他做,群里那几个人没有这个面子。
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视线飘啊飘,又飘到了她身上。整个人缩在小绵羊的毛毯里,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下去,退烧药也不是灵丹妙药还没有那么快起作用。
放在茶几上的一叠资料,做了不少笔记。
顶上一个空白的地方,被她画了一个大拇指的卡通图案。不同颜色的笔代表着不同的记忆程度,认真到如果阅卷老师看了都不舍得给她低分。
这种学习态度他要是能有一半,就是读不出书,他亲妈林云英都能烧高香说是他爹泉下有知,老天开眼。
他自己做不到,说不佩服是假的。
把她的资料重新放回茶几上,视线落在她脸上,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像他刚把有钱买回来的时候。一只巴掌大的小狗,能睡在他上衣口袋里。
没过多久,她自己醒了。
两个小时还没到。
孟昭和看着只留了一个小灯的客厅,第一反应就是找手机看时间。江邢刚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她‘噌——’得一下从沙发上窜起来。
“放心吧,两个小时还没到。”
孟昭和摸到了手机,看清了上面的时间后,靠着沙发椅背醒神。看到江邢端了杯水,没客气,朝他伸手。
茶杯还没有送到自己嘴边,江邢看她因为发烧有点干裂的嘴唇,想了想还是把杯子给她了。
睡过之后其实脑子更混,但是混也得背书。
两个小时候睡醒了就没有江邢什么事情了,打量着她的脸色,孟昭和还是头重脚轻,走去墙边开了大灯。
“你要不再睡会儿?”
孟昭和摇头,一摇头脖子就酸:“要是考不好,之后有的是时间睡大觉。”
后半夜,江邢起夜上厕所,发现客厅还亮着灯。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多了,结果第二天她还是起得比打鸣的公鸡都早。
今天有早饭,很简单的培根吐司。
吃早饭的时候,她还盯着那份资料看。江邢看得都头痛了,问她:“你们有同情分吗?如果有,我帮你去求求情。”
吃了退烧药,孟昭和已经舒服不少了。
咬了口烤过的面包,瞥他:“黐线。”
吐司烤的很香,江邢多吃了一块。
他出门也不需要涂粉打扮,校服一换,脖子里挂个耳机。唯一需要纠结的可能是穿那双鞋,他像个翻绿头牌的皇帝,纠结了好一会儿,选了双孟昭和叫不出名字,但和他其他鞋只有配色不同的鞋子。
“对了,你今天感觉舒服吗?”
孟昭和想了想这句话背后可能存在的意思,暂且想到一个:“还好,你不用骑自行车送我了。”
江邢按了电梯的下行键:“不是。”
孟昭和想不出别的意思了:“还好。”
江邢听见她说还好,也开心:“那你回来帮我把鞋刷了,全是你那天踩的鞋印。”
“你好意思?”孟昭和走进了到层的电梯:“我因为你感的冒。”
“你是因为腿短。”
“错,我是因为你厚脸皮抢了那件外套。”
说起外套,孟昭和把它忘在了干洗店,等放学还得去取衣服。
电梯一路上都没有停,一帆风顺,今天她要考试,感觉是个好兆头。
雨要停两天,给人晒干两□□服的机会,然后再阴雨绵绵个一段时间。这是喀城雨季的规律,但孟昭和还是每天都带伞。
雨伞用不着最好,否则等要用,但没有了更惨。
江邢则是完全的天气预报信徒。
对‘天气乱报’无条件的相信,但在孟昭和看来就是忘性大,每天都忘记出门拿伞,或者是他太懒了,懒得每天带把伞。
今天他们两个没迟到,带队查迟到的那个人他们两个都不熟悉。
江邢刚开储物柜的门,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孟昭和还没走远:“你今天考试是吧?”
孟昭和驻足:“恩。”
江邢将书包从肩头拿下来:“没事,考试加油。”
昨天那份资料,孟昭和记不太住,上别的课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拿出来看两题,然后课也没上好,题也没有记住。
等她坐在教室里等开考的时候,窗外开始下起小雨。
看了眼自己旁边的雨伞,孟昭和想江邢早上出门时候还特意翻出降雨概率给她看,告诉他今天降雨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五。
小概率事件偏偏就是发生了。
之前还十多个人坐着的小教室,如今已经空了一半的位置出来。
孟昭和等着前桌把考卷传过来,拿起水笔开始看题,考卷越做,孟昭和汗出的越多,因为大部分题目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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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邢没带伞,果然就应该听孟昭和的,天气预报也不能全信。
他记得她考试就会早下训练,原本想给她发条信息,说蹭个伞一起回家的。
但是他也摸不准她们训练计划,没准今天就不早放了。也怕给她发信息的时候她在考试,想了想,江邢活动了身体。正准备冲进雨势中,视线里出现一把墨绿色的伞。
这叫什么?
这叫缘分。
她步子慢,江邢三两步就追上去了。低头弯腰走进她伞下,把伞柄从她手中拿走:‘这么巧?我刚准备冒雨回去呢。你今天放得有点早啊。’
江邢说着,往前走。
几步之后,孟昭和完全从伞下出去了。落在他身后,低着头望着湿漉漉的路面。
江邢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后退了两步走到她旁边,将伞举到她头顶,弯腰偷看她表情。她眼睛一贯的看上有些无神,刚才从伞下出来,头发被雨淋得有点湿了,贴在她脸颊两侧。
她眼眸一动,眼眶里的眼泪下一秒就落下来。
江邢见不得女生哭,牵起她的手,把伞柄塞回她手里:“我不撑了,还你,你别哭啊。”
这话仿佛水龙头开关,眼泪掉的更多了。
江邢又把伞拿回来,看她还哭只能反着来:“那我给你撑?”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不会读心术。
孟昭和不讲原因,他只能猜。
猜不对她就哭,哭了他就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一个恶性循环。
“有人打你了?”
还是没反应。
江邢左思右想,又问:“你考试考砸了?”
一说完,不仅下雨,人还开始打雷了。哭声合着雨珠砸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冲进他的耳膜。
湿漉漉的脑袋往他身上一靠,她伸臂一抱,人撞到了他撑伞的胳膊,伞面一晃。
她哭得狼狈,衬衣很薄,被她贴着那一块很烫。
成绩还没出,但是考得时候孟昭和就有预感了。好好复习才有考试的安全感。
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像以前掌握资料一样,把昨天那份资料啃熟啃烂,所以考试的时候才会觉得心慌。
江邢举着伞,人生头一遭遇见这种事,两条手臂悬空着都没敢往下放。
这个时间点学校里人还不少,住宿生撑着把伞到处溜达,有些为了打印东西,有些要去图书馆自习。雨幕里撑着把伞,挡着脸谁也不认得谁。
但能看见抱着的男女。
江邢撑伞的手都酸了,低头看着胸口的脑袋:“在学校呢。要不我们先出校门,你再抱着我哭?”
他说完,孟昭和放开他了,没搭理他,转身一直往前走,没走几步,头顶的雨停了。抬头是自己那把伞,人行道的红灯就像是马上要落在她考卷上的大零蛋。
江邢给她撑着伞,这回更不敢淋到她,眼睛红,鼻头也哭红了。还好周围的人低头玩着手机没人注意她这副哭相。
安慰这种话,他就没对什么人说话。好友那都是拿来落井下石的,想了半天的好话,讲出来也不像个好话:“有一个好消息,听不听?”
孟昭和望着灰沉沉的天,语气不太好:“你要是指我马上可以休息放松,就别说了。”
“不是。”江邢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又想到今天自己这双鞋的价钱,又往孟昭和那边站了站,他也不想淋雨。
他说:“你想啊,电视剧里一个人落魄难过悲伤的时候就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