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叹西茶
时间:2021-07-15 09:54:10

  苏新七说到后面都有了哭腔,陈鲟眼神愈黯,不由想起了那年夏天。
  “你没找过我。”陈鲟压抑着情绪,声音微哑。
  苏新七吸了下鼻子,语气短促,“我找过的。”
  “你离开沙岛后,我来大陆找过你的。”她眨了下眼,把眼底的潮意逼退,再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去过你家,你爸妈……不愿意让我见你,后来,郑舒苑告诉我,你说你永远都不想见到我了,再后来,你出国了,我想你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
  原来如此。
  陈鲟靠在椅背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刚进国家队的那两年,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人的猜疑,舆论的压力,以及对她难以割舍的情感让他整个人消沉了下去。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他做事总太鲁莽才让她觉得他会冲动行事,是不是他对她不够坦白才会让她没法信任他,假如当初他早点把离队的原因告诉她,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误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世间没有假如,他们还是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国家队的训练很苦很累,陈鲟独自一人时常拿出她的照片端看,最初的怒火平息后,他居然渴望见到她,可她从来没去找过他,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主动低头,最想念她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有了错觉,有时候觉得她就在身边,在街头巷尾,在国外,他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他甚至都做了决定,只要她来,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他想她或许不知道他现在进了国家队,于是他起早贪黑地刻苦训练,两年后,他拿了冠军。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时,他忽然就清醒了,或许走不出去的人只有他一个,和他分开的难过比不上失去挚友的痛苦,一段几个月的爱情怎么能抵得过十几年的友情?
  何况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他先动了心,兴许对她来说这段感情并不值一提,轻易就能揭过去,她对他的歉意也早就随着码头上那句“对不起”消散了。他想她上了大学,开始新的生活,说不定早就忘了他,这段短暂的感情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
  拿到冠军之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那之后他再也没看过她的照片,这两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好情感,直到再次见到她,直到今晚。
  苏新七始终没等来陈鲟的答复,她想这就是他的回答了,即使是意料之中,她还是忍不住难过,心口处像被划了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五年的凌迟现在终于有了个痛快。
  她苦笑,抬手抹了下眼睛,“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我说的话如果让你感到困扰,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不会再提了,我们应该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再见。”
  话音刚落,车内的顶灯亮起,苏新七忽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仍是没敢回头。
  陈鲟解开安全带,不及细想,探过身欲要拉过她,眼神一带忽然看到了她后颈处的一个纹身。
  苏新七察觉到他的气息,身子一凛想转过来,陈鲟按住她,“别动。”
  他借着车内的灯光,看清了那个纹身。
  一叶扁舟。
  外面瓢泼的大雨像是直接淋到了他身上,他好似被兜头打了一棒,立刻就清醒了。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当时在警局,她抬手指控他的画面,那种强烈的被背叛感至今深刻,他发现自己对过去并没法完全释怀。
  才分开的那两年,他对她的感情可以冲淡一切,但五年后的今天,他并没办法轻易原谅。
  苏新七像是猜到了他在看什么,她瞳孔微缩,立刻转过身,“陈鲟——”
  “苏新七,你真是好样的。”
  苏新七眼神慌乱,急切道:“我只是——”
  “你会学法也是为了他吧。”陈鲟的眼神恢复清冷,语气薄凉。
  苏新七没法否认。
  陈鲟冷笑,“想定我的罪吗?”
  苏新七张皇地摇头。
  “重新开始?”陈鲟往后靠回椅背上,语气轻嘲,也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过去?你以前倒没这么天真。”
 
 
第59章 出发
  天空像是布口袋破了口子似的, 雨水直往下漏,整座城市在这个夜晚倾倒。
  陈鲟阴沉着脸,开着车一路疾驰到了Sturgeon健身馆, 他在附近找了个车位停好车,撑着伞从馆里的后门进去,直接上了楼,推开罗粤办公室的门。
  罗粤见到他有点意外, 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去, “看来今天风是挺大, 这个点,还下这么大的雨都能把你刮过来。”
  陈鲟无视他的揶揄,开门见山就问:“郑舒苑呢?”
  罗粤愣了下, 说:“今天天气不好, 来健身馆的人不多, 我就让她早点回去了。”
  他见陈鲟表情不太对劲, 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最近每天都在馆里, 没招你惹你吧?”
  陈鲟绷着脸,罗粤见状一头雾水,但还是出言建议:“你要是真有事, 我把她的住址告诉你,你直接去找她。”
  “看你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踩了你的底线?”罗粤试探道。
  陈鲟抬手按了下太阳穴,缓了缓情绪,逼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细想下,他和苏新七之间的阴差阳错也怪不到郑舒苑身上, 当年他是带着满腔的愤怒离开沙岛的,才离岛那段时间他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他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会把她挡在门外,他没对郑舒苑说过永远不想见到苏新七,但在当时的情绪下,即使这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他也大有可能会当着苏新七的面这样说。
  他人只是这段感情走向消亡的催化剂,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他们自己身上。
  陈鲟敛起情绪,表情恢复平静,见罗粤还等着他表态,回了句:“不用了。”
  “你这情绪变化挺快啊,刚上来那脸色我还以为你吃火药了,气势汹汹的。”
  陈鲟没多解释,岔开话问:“我的黑王呢?”
  “在那。”罗粤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
  陈鲟走过去,往饲养箱里看了看,一条通体黝黑发亮的黑王蛇正盘绕在里面,它似乎认人,看到陈鲟时立起了身子,吐了吐信子,他打开盖子,把手探进去,黑王蛇立刻缠上了他的手,在他掌心盘成一团。
  “喂了吗?”
  罗粤点了下头,“一只小乳鼠,听你的,没让它吃太多。”
  陈鲟摸了摸蛇,罗粤忍不住吐槽:“你要在我这寄养多久,我女朋友怵这玩意儿,上回它‘越狱’,缠在房间的台灯上,就看着我们……别说她了,我都吓痿了。”
  陈鲟挑了下眉,往他裤裆扫了眼,罗粤捶了他一拳,“别瞎想啊,雄风仍在。”
  罗粤指着他手上的黑王蛇,一脸嫌弃,“你说你养什么不好,养条蛇,这放在家里,哪个姑娘不害怕?”
  陈鲟闻言,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苏新七的脸,他微皱了下眉,对这种本能的联想感到烦躁,他想,今晚她说的话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罗粤见他走神,一手搭上他的肩,冲他使了个眼色,说:“你今天状态不对,怎么了,和兄弟说说?”
  陈鲟垂眼,指腹摩挲着蛇鳞,忽然开口说:“有酒吗?喝一杯。”
  罗粤惊愕,“看来事不小啊,把你烦成这样……你能喝吗?”
  “我有分寸。”
  罗粤看他真是心情不好,叫人送了几罐啤酒上来,最后还确认了一遍,“你明天真不用训练吧?”
  “嗯。”陈鲟拿过一罐酒,单手拉起拉环,仰头喝了一口,久违的酒精刺激着味蕾,他舒爽地眯了下眼。
  “悠着点悠着点,我可不想被老沈痛骂一顿。”罗粤也开了一罐酒,和陈鲟碰了下,他端详着陈鲟的表情,试探地问:“今天是不是见到那个谁了?”
  陈鲟瞥他一眼,“谁?”
  “苏新七。”
  陈鲟手中的啤酒罐微陷,“为什么这么问?”
  罗粤指着自己的脸画了个圈,“都挂脸了,除了她谁能让你情绪起伏这么大?这几年拿冠军都没见你有什么表情。”
  陈鲟又喝了一口酒,倒是没否认罗粤的猜测。
  “你还挺长情的,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陈鲟乜了他一眼,没明白这个意料之中的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罗粤抿了口酒,身子一转,一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模样,“我们认识也有个十来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好胜,目标感极强,执着得要死……还记得刚进市队的时候,你还不太乐意,训练态度敷衍,被教练训过好几次,差点就被劝退了。那时候队里有几个年长的,仗着资历深欺负新人,一开始我们的实力跟不上,游不过他们,每天被骂,现在想想算是队内霸凌了,那时候小,人生地不熟的不敢反抗,倒是你,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都敢直接和他们呛声,即使游不过也要比,他们还笑你自取其辱呢,记得吧?”
  陈鲟看着落地窗外,点了下头。
  罗粤笑了下说:“我那时候都以为你会退队,天天被嘲,谁受得了,而且训练太苦,和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都囔着要退队,走的也不少,倒是你,本来比谁都想走,输了比赛后愣是坚持了下来,练得比谁都猛,嘿,不到一年的时间,那几个人都追不上你。”
  “那时候我就想,你这小子的好胜心可太强了。”罗粤顿了下说:“还有一次省内比赛,你拿了个银牌,上台领奖的时候满脸写着不甘心,之后那段时间除了在宿舍,你就没离开过泳池,所以老沈说你有冠军相,是个好苗子。”
  “后来……你离了队,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你不会甘心的。”罗粤捶了下陈鲟的肩,戏谑地说了句:“你就是一生要强啊。”
  陈鲟勾了下唇,不否认他的判断。
  “虽然比赛和感情不一样,但你这性格,什么事都倔,当年因为那样的事和苏新七分开,你也很不甘心吧。”罗粤瞧着陈鲟,感慨道:“毕竟你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挺开心的,好家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拉着她把我们一群人丢在沙滩上就跑的场景,真够重色轻友的。”
  陈鲟缄默,掌中的黑王蛇缠着他的手指在动,他举起啤酒罐喝了一口,眼眸沉沉。
  这几年他每天都泡在泳池里训练,把自己练得筋疲力尽无暇去想别的,他以为很多事他早就忘了,但现在他才发现,只要一个引头,过去的回忆就会迫不及待地涌现。明明他们交往都不及半年,可在一起每一天做的事他都能清楚地记起来,似乎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忘却,那段时光因为短暂而显得珍贵,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那场出人意料的变故反而更加深刻难忘,五年的时间把所有细节都扣得更清晰了。
  陈鲟晃着手中的啤酒罐,垂眼看着黑王蛇,又想起苏新七身上的那个纹身,忽然了无意味地笑了下说:“人不可能赢一辈子。”
  罗粤咂舌,“哟,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陈鲟缄默,半晌仰头把剩下的酒饮尽,他把空啤酒罐一捏,眼神转而沉冷。
  对苏新七,他曾经一败涂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犯贱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
  九月下旬,天气转晴,连日不散的阴云总算被骄阳驱散,太阳一出,气温又开始节节攀升,明明秋分已过,南方的夏天仍是迟迟不肯离去。
  的士一到机场入口,苏新七赶忙下车,从后备箱拿下行李就奔向机场大厅,她站在入口处往里搜寻,看到一群人站在行李托运处旁,立刻朝他们走过去。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苏新七本以为他们是一起参加法援活动的人,正要为自己的迟到道声歉,转眼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陈鲟,即使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新七顿感意外,她迅速打量了下与他同行的人,他们几乎都戴着口罩,看样子是想低调出行,她立刻就明白他们这群人都是泳队的运动员。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苏新七看向陈鲟,与他对上眼,她想他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认识,所以就没打招呼。
  “小七!”
  苏新七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就看到孙奕飞朝她走来,他边走边招手,“我们在这边呢。”
  苏新七转过头向泳队的人颔首致意,最后看了眼陈鲟,转身拖着行李箱迎上孙奕飞。
  “这姑娘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林成义看着苏新七,和身边的陈鲟搭话,“是记者吗?”
  另一边的小郭听到他这话,毫不留情地开嘲讽技能,“大林哥,你是看见美女就觉得眼熟吧。”
  “小孩子,边儿去。”林成义挠了下头,嘀咕了句,“我是真觉得眼熟,这么有辨识度的一张脸,我不能忘记吧。”
  陈鲟听他在一旁自言自语,也不搭腔,他看向苏新七离开的方向,刚才喊她的男人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正低着头和她说话。
  他的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别开眼。
  泳队这次分了两批人去青海进行高原训练,陈鲟是第一批,老沈带队,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一行人十分低调。他们订的商务舱的机票,值机后机场服务人员领着他们优先过了安检,又带着他们去了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室候机。
  泳队的人在休息室坐了没多久,服务人员又领着一伙人进来,陈鲟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林成义忽然拍了下他的肩,凑近说:“嘿,是刚才认错人的那个美女。”
  陈鲟闻言睁开眼,转过头果然看到了苏新七,她也看见了他,对上眼的那刻她似乎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她身边的男人拍了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小郭见林成义盯着苏新七看,忍不住说:“大林哥,别想了,没看见人有男朋友呢嘛,死心吧。”
  “去你的。”林成义又看了眼苏新七,使劲想了想,总觉得差一点就能记起来在哪见过她了,他目光一转,瞥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戴着检察院的徽章,不由皱了下眉,“我没和检察院的人打过交道啊,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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