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锦绣,老远的就跑过来打招呼:“大人,您十来天前不是才来过吗,怎的又来啦?咱们做事您还能不放心?
都是自家的地,给自家打粮食, 且今明两年免赋税,这收到手里可都是自家的东西, 会有谁不上心?
要婶子说,您就是太爱操心了, 村里有村长看着呢, 乱不了, 保准将事情给您办的妥妥的。”
锦绣扶着元老爷跟着王婶子往村里走, 远远地就能看见不远处山上人影窜窜,一层又一层的梯田上黄橙橙一片, 全是今年丰收的稻谷。
王婶子这才一拍大腿,讨好道:“早就听村长说, 大人您家中父母也来咱们明安府了,想来这位老爷就是元老爷吧?民妇可真是有眼无珠!该打该打!”
元老爷笑眯眯的摆手:“我幼年时家里穷困,经常跟着父母一起下地干活儿, 都是穷困农人出生,与你们并无二致,这位大妹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今儿啊就是跟着我儿子随便来瞧瞧,没给你添麻烦才好!”
王婶子也是个直肠子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当初遇到锦绣时,双方的问话那般干脆直接,一句“祖上遗传下来的穷病”将锦绣给怼的无话可说。
因而听元老爷这般说,心下开心,于是走到元老爷另一边,与锦绣一左一右扶着元老爷,絮絮叨叨给两人说起最近村里发生的事。
“大人您瞧这边,距离咱们最近的这片梯田,都是冯大人带着咱们大家伙儿新修的,咱们村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三亩呢,旁边还是水渠,水是从山下的河里引过去的。
还是读书人办法多,利用什么西红原理还是东红原理的,就将山下蓄水池的水,慢慢的引到了上面,往后上层梯田的浇水问题也解决了。
当时大人们试验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看呆了,村长还说这是神迹,是大人的功劳,是朝廷保佑,是皇帝老爷得上天垂爱,才让咱们老百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还说回头要在村子里给皇帝老爷立生祠呢!”
锦绣心下感叹村长是个老狐狸,小人物有小人物生存的智慧,这一通马屁拍的,谁都挑不出毛病。
王婶子满脸都是感激的指着村子四周的梯田道:“往后这一片都是咱们万水村的地了,今年来不及种水稻,为了养地,村长已经带着大家伙儿种了一茬芝麻,来年土壤松软,再用上柳大人让人弄的那个熟肥,保证能长出整个明安府最饱满的稻谷!”
锦绣小声对元老爷解释道:“柳大人也是农户出生,对农家地里的这些事儿非常有研究,已经改良了好几次熟肥的方法,每次都能增产,十分了不得。”
王婶子抢着道:“还有那个犁,只要一个人就能拉动,翻地效果特别好,刚开始柳大人让咱们用的时候,村长还以为是咱们与外界隔绝太久,外面的事情发展太快咱们跟不上趟了。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东西就是柳大人专门为咱们新研究出来的,都用不到耕牛,省了老鼻子事儿了!”
元老爷听的不住点头,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锦绣指着左边道:“爹,您在这儿等会儿,我上山去瞧瞧地里庄稼收的怎么样了。”
上山是个体力活儿,锦绣不希望他爹折腾。
谁知元老爷还没说话,王婶子一拍脑袋,急急道:“哎呀我忘了,村长让我去村口等人,说是县城的刘师爷今儿要来村子里视察工作,瞧我这见着您一高兴,就将正事给忘了。”
锦绣摆手:“不耽搁你的正事了,免得回头村长又念叨你!”
看人走远了,元老爷没忍住笑出声:“真是淳朴,你这知州来了,还比不过一个县衙的师爷,大喇喇的在你面前说出来,也只有这没心眼儿的人能做出这种事儿了。”
锦绣摇头笑的十分无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这还是有心眼儿的呢,这村子因为淮海王的事,与世隔绝几百年,除了村长多看了几本书,长了点儿心眼,其他人就跟憨憨一样。
您是不知道,现在府城里的商家,就喜欢雇佣万水村的村民做事,老实,勤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提多省心了!
要不是让谢六私下和府城的商家们打过招呼了,我真的怀疑这些憨憨们被人卖了,还能高高兴兴的帮人数钱呢!”
元老爷被锦绣扶着坐在路边儿一块大石头上,仰头看着锦绣的侧脸:“爹听亲家公说,你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了,愿意用你的功劳,换万水村村民一个自由安生,陛下没将这件事在朝廷上公开,但私底下对姜老将军说过不止一次,夸赞你是个好孩子。”
锦绣无语的摇头:“这真的是夸赞吗?儿子身为一州知州,夸赞儿子的话,不说爱民如子,在世青天,再不济也该是为官清廉,以身作则吧?这‘好孩子’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两人说着话,又路过好几个挑着扁担行色匆匆往山上赶的村民,锦绣和对方一道儿上山,元老爷在车夫的陪同下,坐着休息。
不一会儿功夫,锦绣走到半山腰,从上往下望,隐隐绰绰看见元老爷周围聚了好几个老爷子,有说有笑的,笑声随着微风飘上来,锦绣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不太真切的闲谈。
与锦绣同行的年轻人见了,满脸憨厚:“大人,您放心吧,下面那是我爹还有村长大伯他们,那几位老人最爱和人聊天了,肯定会照顾好元老爷的!”
锦绣好奇:“这么远,你都能看见?”
年轻人憨厚的挠挠后脑勺:“一个村子长大的,就算看不见,我只要隐约听到一点儿声音,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另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轻轻踹了年轻人一脚:“好好走路,这路上修的好好地台阶放着不走,偏要往泥堆里钻,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训斥完年轻人,这人又一脸感激的对锦绣道:“衙门实在对咱们这些村民帮助太大了,咱们脚下踩着的路,旁边的田地,地里的庄稼种子,地两边的蓄水池,全都是在衙门的帮助下修的。
大人还帮咱们在县城府城找人带着咱们做工,身上穿的,家里吃的,全都有赖于大人才能有今天。
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大人,村长大伯说了,往后就安安生生在村里种地,自己吃饱穿暖,要是日子好过了,就让娃娃去外面读书,那样就是对大人最好的报答。既然您说要让咱们村儿成梯田种植示范村,咱们就好好种地,您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这话太像脑残粉的口头禅了,得到了旁边年轻人的附和:“对,我们相信大人,相信衙门,大人你们都是好官。”
几人说着就到了正在收割的地头,远远看去是连成一片一片,很壮观也很美,但走进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地里蚊虫叮咬,水田里要光脚,裤腿全都卷起来,泥土下时不时有蚯蚓顺着小腿钻过去,随时都能遇到意外状况。
锦绣跟着两人收割了一拢就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腰也酸痛的厉害,他自认是个能吃苦的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不曾叫苦。
但跟种地的苦相比,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一直弯腰机械的保持一个动作,时间一长,腰都快直不起来,简直要了老命了。
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手里的镰刀快的能看见残影,很快从锦绣身边略过,将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锦绣还听见小姑娘朝他露出一个看熊孩子的笑声,声音里充满了长辈对熊孩子做错事的包容和无奈。
没办法,只能咬牙继续埋头收割,努力适应脚下时不时传来的异样感觉,脸上不知何时粘上了泥土,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在脸上冲出来一道又一道的泥印子,看起来有些滑稽,锦绣觉得难受,抬起胳膊,用袖子在脸上一抹,脸上直接花了。
一张让大姑娘小媳妇脸红心跳的俊脸,瞬间就看不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锦绣听见动静一抬头,就见刚才将自己远远甩开的小姑娘,在另一头帮他接趟,两人迎面撞上。
小姑娘眼神带着得意,朝锦绣露出一个十分憨厚的笑。
锦绣没忍住,将对方头顶的一个稻草取下来。
小姑娘后退一步,眼里全是好奇:“我娘说,外面的姑娘和男子亲密接触了,就要嫁给男子,大人,我这样算是和你亲密接触了吗?要嫁给你吗?”
锦绣笑着道:“按理说,小姑娘家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自己,若是有男子像方才那样待你,就是有轻薄于你的意思,你应该尽力避开,保护自己才是上策。”
锦绣将从对方头上拿下的稻草举在两人眼前,认真道:“大人我不在此列,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有人头上顶着这玩意儿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不要问我为什么受不了,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这般难受了。
且大人我家中已经有妻子了,不会再娶一个女人回家的。”
小姑娘大大的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黝黑健康的脸上全是庆幸:“如此便好,我只喜欢大山哥那样的汉子,大人你长的就像村长爷爷戏文里说的小白脸儿,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锦绣:我怀疑你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并且我有证据。
第132章 种树 丝绸
元老爷很会和人聊天, 很快就和村长等人打成一片,老村长的智慧在元老爷子面前,有些不够用。
若不是元老也没有坏心, 怕是将老村长卖了对方都回不过神。
回家的路上, 锦绣笑眯眯的问元老爷:“爹,我没说错吧,这就是一村子憨憨。”
元老爷摇头,很不赞同道:“老村长是个有大智慧和大勇气的,他知道爹没恶意才说那么多的,他的直觉很敏锐。”
锦绣不和元老爷争执,在看人这方面,他眼光确实比不上元老爷。
转而问道:“接下来几天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瞧瞧,您还想去吗?”
“不给你添麻烦了, 你快马加鞭,一去一回本来两三天就能完成的差事, 愣是被爹拖着花费七八日的功夫,没必要, 爹心里有数呢。”
锦绣掀起车帘看看外面天色:“如此也好, 让下面的衙门都去村里催一催, 最近几日怕是有大雨, 要是稻子没收割完遇上大雨,势必要减产的。
我也各处转转, 给下面人一些压力,免得有人不当回事, 耽搁了收割的大事。”
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通判冯大人找到锦绣,有些为难道:“大人, 今年明安府的改变,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见,所有人日子都好过了,除了衙门。”
锦绣挑眉:“此话何解?”
冯大人仔细给锦绣解释:“今年先是雇佣人修桥铺路,下乡修梯田,再是公车公厕,综合市场,哪一桩都是往出掏钱,您还下令免除了新修梯田的两年赋税,除了公车勉强能自负盈亏外,其他的都是没底的往外掏钱啊!
咱们都知道您是为百姓做事实,但您想过没有,回头给朝廷交赋税的时候,咱们仓库和银库都是空荡荡能跑老鼠的,您怎么交代?”
这个问题锦绣早就想过了,在心里酝酿了好长时间,刚好冯大人最近手头的事情结束,空闲下来,可以和他商量一番。
锦绣给冯大人倒了杯茶,请人坐下,才慢慢道:“最近城里丝绸商人没少背地里骂我吧?”
冯大人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大人您怎会如此想?”
冯大人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上官这是在内涵他,谁让他岳父家就是本地有名的丝绸商人呢,有没有骂,他当然一清二楚,但这种事背地里做还可以,拿到台面上说,是不要命了吗?
锦绣淡定道:“你不必紧张,这事儿本官只要想想就能明白,咱们明安府以往贫富差距比别的地界都大,百姓虽然贫困,但因为本地有很多养蚕缫丝织造的人家,因此养活了不少丝绸商人。
但说到底,养蚕缫丝织造都是苦活儿累活儿,且还需要技术,真正干活儿的人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养肥了的都是大商人的荷包。
今年衙门几乎将整个明安府的闲人都调动起来,拿着工钱去做各种事,养蚕缫丝织造的人少了,势必影响到了丝绸大户们的生意。
他们在背地里骂本官,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冯大人顿时觉得嘴里的茶不香了,将话说的这般明白,叫他怎么接话?
作为官员,看到治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小有余财,心里的成就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但想想自家那个在家里暴跳如雷狠狠唾骂上司的岳父,冯大人就觉得头疼的厉害。
这叫他在岳父和上司之间选一个的话,他也很为难的好吗?
索性锦绣也没让他硬要选一个的意思,直接道:“眼下等秋收过后,百姓大概有几个月的空闲时间,本官想组织大家种树。”
冯大人不解:“种什么树?”
锦绣:“桑树。”
冯大人:“嗯?不会是下官想的那个意思吧?”
锦绣挑眉:“差不多吧,既然在咱们的计划中,明安府的果酒要在三年之内打出自己的名声,让外地客商不请自来,那为什么本来已经有了丰富养蚕缫丝织造的丝绸生意,仅仅是几个小商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呢?
若是有朝一日,明安府作为丝绸原产地,有一整套完整且成熟,被外界认可的丝绸技术,不是给当地百姓多一层保障吗?”
冯大人喉咙有些干涩,小心道:“大人,这本地丝绸商人的生意做大不,一直在明安府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上小打小闹,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咱们明安府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不利于运输。二来也是一直没有这个门路,外面最负盛名的丝绸是川省以及杭县的,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且两家历史悠久,几乎占据了大半市场,其他家很难插手进去。”
锦绣道:“我们明安府比邻康来州,要出去的话,势必要借道康来州,往年康来州交通与明安府不相上下,但自去年始,那边开始用上水泥,也大力修路建桥,交通大大改善。
前些日子康来州的成大人还写信于我交流修路的心得,言语间很是骄傲,就连临近康来州的几个州府,也已经看到了水泥路的好处,正在组织人手修路。最迟半年之后,交通问题对我们来说,就不算是问题了。”
锦绣不紧不慢的抿一口茶,缓缓道:“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在本官看来也不是问题,本朝不限制百姓商人穿丝绸,但我们都知道,丝绸主要针对的人群就是有钱人家,富商,高门大户。
至于穷苦人家,子孙孝顺,家有余钱的,或许一辈子到了入土之时,能得一件稍微体面的丝绸丧服。
因着丝绸来的不易,技术要求要,因此造价高,普通百姓买不起。但若我们想办法降低成本,对成品的要求也不那么高,降低价格。